第十五章合同细则

　　H城。
　　面试由永泰集团的一男一女主持，一身职业打扮。亮相后先是向大家表示了欢迎和感谢，接着冠冕堂皇、一本正经地将一项迷信活动说成了一次阳光的、健康的、积极向上的，具有社会学意义的挑战活动；而且说得那么情真意切、掷地有声，然后诚挚诚恳地希望大家对本次事件予以保密，不为外人道也。最后宣布挑战成功后的奖励就是那套死过人的房子。
　　“哎呀，那套房子死过人，不吉利的。”话音刚落，一个油腻大叔开口了，旁边有人附和他。
　　“都什么年代了，还讲这一套。”年轻人中，有人说话了。
　　“就是、就是。”有人接着说，“有套房子住就不错了，还在乎死没死人。”
　　三个油腻大叔最先离开了，嘴里说着都是骗人的。咦，他们难道一开始就不知道吗，还是接收的信息有误，如果嫌弃还来凑什么热闹。
　　奖励宣布完毕，女考官开始宣读挑战的规则条款，强调如果感觉不能战胜，可以随时退出，公司准备了纪念品，到前台领取。
　　刚宣读完第一条，人群中有人提问：“不许外人进入、紧闭门窗，那不是连外卖都不能叫了？”
　　随着女面试官的一声“yes”，走了十多个人。
　　宣读第二条时，又有人问了：“不许开门开窗，垃圾也不能带出去了？”
　　又是一声“yes”，“三个月那还不成猪圈了，臭气熏天的。”
　　“如果真成了臭气熏天的猪圈，那将视为挑战的失败，后面将提到其他的注意事项。”
　　“那垃圾怎么办，吃了不成？”
　　这一嗓子喊出来，又走了十多个人，看来不少人还真是来凑热闹的。
　　第三条时，有人问：“如果屋子发生了断电、下水道堵塞、水管断裂也不能开门、找人维修，只能自己想办法解决了？”
　　“厕所堵了，只能就地解决了？”
　　“放心，房子里的所有设施都经过了检验，质量过硬，不存在问题，除非蓄意破坏。”男面试官适时发言，“那样直接取消资格。”
　　第四条时，有人提问：如果外面发生了重大事情，比如老人摔倒、小孩遭遇人贩子、流浪动物生命垂危……统统不能开门吗？难道眼睁睁看着？这和你们提倡的阳光、健康、积极向上的宗旨不是相违背吗？
　　“yes。”女面试官答道。
　　“那也太没责任心了！”马上有人质问道，“你们挑战的初衷和目的是什么？一味地追求效果而舍弃了公德，怎么称得上阳光、健康、有积极意义呢？”
　　“老人摔倒，你可以拨打急救电话、小孩遭遇人贩子可以报警、流浪动物需要救助可以打电话联系其他人，公司并没有切断你与外界的联系。如果你连一个帮你解决问题、有公德心和正义感的朋友都没有，那不得不让人怀疑你的人品。如果你更看重公德心而不是一套房子，你大可以走出去，没人拦着你。”看得出，男面试官是个厉害角色，这番话说的够劲。
　　“如果有小偷、坏人或是变态狂摸进房间，我为了活命不得不跑出去，那算我的还是公司的？”有人半打趣半认真地问。
　　“放心，真要‘光荣’了，公司是要负责任的，十套房子都有了。”
　　话说完，引来一阵笑意。
　　“这是公司要考虑的问题，你只管做好自己。”女面试官说。
　　人群中再次发出哄笑，又走了二十多人。
　　“如果我突然疾病或是头疼脑热，那也不可以出去喽？”又有人问。
　　“可以出去，如果你认为你的命比房子更重要的话。”还是男面试官。
　　一男一女，一唱一和，配合默契。
　　最后的注意事项除了要保持房间的整洁、不得人为损坏物品外，还有就是参加挑战前后要检查身体，如果出现状况，比如营养不良、缺少维生素、体重超标或大幅度下降、精神萎靡不振、心里不健康等问题，则挑战不成功。
　　“这怎么可能呢？”有人当即提出抗议，“三个月足不出户，又不能寻求外面的帮助，能活着走出去就不错了，还要和三个月前一样，可能吗？不说别的，就说吃饭吧，现在是夏季，冰箱里的蔬菜最多能保存一个月，剩下的两个月只能吃泡面或是面包之类的，怎么可能会营养均衡、不缺乏维生素呢？”
　　男面试官淡定地回应说：“所以需要想办法啊，人的大脑是无穷尽的，能轻易办到的叫挑战吗？”
　　言外之意：你以为好几百万的房子是那么容易到手的，虽然死过人。
　　“因此需要你在‘入关’前考虑全面、准备充足，毕竟也是一项生存考验。”女面试官温和地说。
　　最后，又走了十多个人。
　　最后一条念完，本以为可以签合同了，但没想到还有两项关卡，一项是要在一个月内花光一袋硬币，另一项是在一个月内花光十万元，看似简单，实则限制多多。
　　第一条，不能将硬币拿到银行进行兑换，买单时如果商家拒绝则不能与之申辩吵闹，立刻终止交易。如果发现与商家存在串通，则取消资格，之前的成果一律作废。
　　第二条，所消费的钱款只能是易耗品，不能是不动产，也就是花钱买的必须在一个月内使用完毕，不能留下痕迹，比如不能用来购买汽车、家用电器、服装鞋帽等实物，因为一个月后它们不会消失不见。本次活动倡导绿色环保，因此外卖与饮用的瓶装水不计入消费，网上购物可以。
　　后面的两项只能用于日常消费，非常消费不计入，消费水平仅限于一般的超市、商场、快餐店等，专卖店、大饭店等不计入，参与者自己提供住处，因住宿产生的费用不计入。消费的频率按一般正常频率，不得存在浪费现象。比如，吃东西要“光盘”，不能有剩余。正常情况下，一天吃三顿饭，一天吃十顿饭视为不正常，而且不健康。洗发水、牙膏、洗衣液等物品，规定一个月只能用一瓶洗发水、一桶牙膏、一瓶洗衣液，一个月后不必全部用完，可以有剩余，避免了浪费。
　　除此之外，还有不能用于购买香烟、酒类能危害健康的物品；不得用于赌博、买彩票等不健康、投机的行为，不得用于慈善类的捐款；不得用于娱乐场所、高档会所的消费；不得用于生病看医生、购买药品、保健品；用于修理家用电器、维护保养房屋家具等方面的费用不计入；水电费、话费、网费的消费不计入；出行的费用只计入地铁、公交车，且一天只两次，超出不计入、出租车不计入，水果零食的消费不得超过两千元……
　　每天产生的消费随时汇报、晒图、录视频为证，并上报相关的有效消费单据，如发现涂改、造假等，立即取消资格。零点之前必须汇报完毕、进行审核，如认定有异议的则该消费无效。
　　也就是说，每消费一样物品都要拍照上传，消费过程视频为证，比如在超市买回了两只芒果，动嘴之前要先展示一下超市的小票和商品包装，两者对上了才可以吃，整个过程全部拍下来，还要全部吃完，一点不剩；坐公交、乘地铁要展示车票，记录下乘坐时的场景；网上消费提供购买记录、展示包装单号，当场拆开，验明“正身”……
　　“闭关”三个月后，两个月内完成这两项，则挑战成功，房子归属胜利者。
　　“因消费产生的额外福利怎么算？”这次，凌云峰提问了，“比如我在快餐店吃饭时，正赶上有活动，抽中了大奖，是归自己还是归公司？”
　　“自己。”女面试官干脆地回答。
　　“消费后剩下的包装算数吗？”
　　“不算。”
　　“消费的额度怎么计算？精确到小数点的第一位还是第二位？”
　　“个位，采用四舍五入法。”
　　“如果我和两位朋友一起吃饭，消费60元，平均下来一人20元，可否算作我个人的消费？”
　　“不算，只能是个人消费，不能集体消费。”
　　另一个参与者高瘦白问道。
　　随着一条条的“不得用于”、“不计入”等条款宣读出来，留下的人越来越少，退出的理由是：实在受不了，要求太变态。
　　凌云峰皱起眉头，主办方制订的规则太细了，确实有些过分，如此一来，的确保证了活动的真实和透明度，最大的程度上杜绝了造假，也强调了环境的问题，可法律问题来了，如此操作已经触碰到了个人的隐私、伤人自尊了。
　　但是，还在他的底线范围之内。人要有尊严，但当你一无所有的时候别过分强调自尊，谁让你在自尊和房子之间选了后者呢。
　　最后的挑战者只剩下了凌云峰和一个高个、白脸、瘦弱，但看起来沾点富贵气的男子。
　　终于，所有的条款都宣读完毕，两份合同摆在了凌云峰和高瘦白的面前。“高瘦白”想了想，选择了退出，只剩下了凌云峰。
　　“合同的条款细则，我都介绍清楚了，你再看看，没有疑问的话可以签字了。”
　　凌云峰接过看了看，有七八页纸，都是一字不差地照本宣科。他撩了几眼前两张，翻到最后看了看，果不其然，合同的最后一条是：本次活动的解释权归永泰集团。
　　凌云峰接过笔，签上了自己的大名，推了过去。
　　他看到，男面试官的脸上挂着笑意，那笑，绝不仅仅是职业化使然，让人看不懂、猜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