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回 并逐峨嵋（第七节）

　　无伤心知再留余地，这群亡命之徒迟早会欺身近前，届时难免一场厮杀。眼见最近一名黑衣客离身前只有丈许，当即暗运真力，双掌齐推，使开大无相功手法，以甚深功力震出一道气墙。冲在最前头的黑衣客来势之猛，避由不及，皆被震飞出数丈，一时骨碎筋麻，口吐鲜血，再亦站不起来。后来的黑衣客见对方功力陡增，不由放缓脚步，离无伤丈许开外，顿感一团绵软之气。待要发力欺近之时，便感手脚酸麻。又见无伤手形似幻，若影若现，而那气墙中反力竟能随自身功力提升而倍增，无不惊惧诧异。
　　殊不知无伤这门功夫乃是大无相功中最上乘武学，名唤“佛光普照”。此功一出，四面八荒，两丈开外皆是气场，幅度随发功者功力增长，敌强我强。一层数尺，二层丈许，再往下练，一层比一层艰难，所摄径长愈难扩增，能练到大无相神功五层，只能激出方圆两丈的气墙。
　　黑衣客此番尽皆围在两丈开外，虽不敢硬身欺近，有的面面相觑，有的催功试探，更有兵刃在身的，亮锋直刺，直激得四围砰砰铮铮一阵乱响。百损道人早已看出无伤气场只在两丈开外，附耳与桑措、宫本二人言语了一番。蓦然间，三人齐身跃出，不过片刻便已径至山门。若男、灵儿见三大高手绕过气墙前来，一时迎将上去。百损道人除了门下“辟邪幽影”数十名高手之外，还带来数千蒙古勇士，个个皆能以一当十，加上宫本与桑措二人，就算张桢不出手，拿下峨嵋亦属当然。峨嵋倾灭，宋无伤孤掌难鸣，要带走灵儿岂非易如反掌？又见宋无伤被围，不意与灵儿对招，却知她此时武功已在宫本、桑措任一人之上，只需将她困住，当即一声令下，身后蒙古武士齐出。
　　宫本与桑措二人习武成痴，早见灵儿武功卓绝，都欲上前领教，指望从中臻悟至高的武学奥义。
　　阳顶天见百损道人等一干人都欲抢进山门，他本欲寻成昆报仇。当年在昆仑山，正是其击败昆仑弟子白鹿子，叛出师门。此刻已然忆及成昆样貌，可敌众之中，一时难寻。眼下峨嵋势危，见鞑子数逾千人，蜂拥如潮般杀向山门，不由得豪气顿生，只是身负嫂子尸身不便，大声说道：“掌门师太，阳某人此番前来，正是要助峨嵋退敌的，劳烦看顾嫂子，阳顶天去去便回。”
　　他只盼临敌之际，能寻着成昆那厮最好；即便寻不着，便多杀几个蒙古人以泄胸中闷气。见风陵师太点头道谢，未待她出口，当下放下尸身，回身前来助力。
　　张桢数历丧妻之痛，经女儿数番开导，日渐释怀，心知女儿痴迷于宋无伤，如今见无伤神功大成，心下更为惊异。或是真应女儿所说，自个对她娘矢爱不渝，情思难遣，终致成错，后又害得琼姿自刎。他膝下只有张玉一女，心知她自小虽任达不拘，对宋无伤却是动了真心。那小子虽已成婚，也是恩怨分明，对女玉儿却是有情有义。若无伤对张玉有丝毫不敬，他也绝难安心落意原以为凭宋无伤之力，百损道人自会知难而退，却未料及他会猝然出兵。只因此人有皇上符钺在手，不便下令喝止。此番双方激斗，一心只系是张玉安危，一时跟在众人之后，看顾着张玉，两不相帮。若张玉遭际不利，立时出手，保得女儿万无一失，旁人生死安危，虞兮若何。
　　适才百损道人杀李成卓那下，驰如电掣，若男暗自惊心，又见其火功厉害，不知他自何处习得这般邪门功夫，十年间武功大进。此刻数十名黑衣客身形如魅，竟能将无伤哥哥一时困住，更为惊愕。只怕百损道人又故伎重施，暗中偷袭，匆忙中抽出天同、廉贞二剑，迎将上来，与百损道人斗作一处。堪堪斗有十来招，尤感他步法矫捷，身形似电，且出掌诡异至极。数番与他掌力欺近，一时寒气袭体，一时又炙若火燎，说不出的难受，因而不敢与他近身相接。好在自个玉女素心剑法与九阴真经上的内功并不落下，与他相隔丈许，仅以剑气凌敌亦不落下风。
　　百损道人见她剑法超然，身后涌上来的蒙古武士，不及过身，便被她剑气洞穿，哀嚎之声响作一片。心知这般打法，一时断难克敌，闪避之际，眼角余光一瞥，见山门内搁着数桶清水，倏地虚晃一掌，右掌一挥，将那水桶催至半空。但见那桶内水花四溢，溅起水珠无数，在烈日下闪闪耀眼，白光夺目。
　　见那些水珠凝滞半空，若男吃了一惊，不知其意为何。见他双掌齐挥，一阵寒气掠过，竟将成百上千的水珠凝聚成冰，以满天花雨手法向若男激射过来。她慌忙间，矮身一避，数百枚冰珠从头顶掠过，打在地面铮铮作响；见又有冰珠疾来，急忙挥出剑气。值此之隙，只觉面上一阵寒气袭过，百损道人掌锋已从侧面挥到。若男受那冰珠所搅，已然回招不及，百损道人掌力只相距丈许。突然间，张玉挥掌来迎。她与若男经天蚕绳系在一处，心知此人与宋哥哥故剑情深，自个从中插足，本有悖常情，她却处处以礼相待，不曾为难。见若男势危，只觉救人要紧，并不曾多想，挥出混元合气掌来敌。她知百损道人武功利害，自然不敢怠慢，倾力出掌之时，已使出八分力道。
　　百损道人见她突如其来，心下一惊，知她身为公主，此寒掌一出，若伤了她，于已却是万般不利的。当下掌势一偏，已卸下七分力道。张玉与他侧锋一交，顿觉一阵寒气袭体，不由退了数步。
　　张桢见女儿疾出，当下喝道：“百兄小心，切莫伤了玉儿。”只这轻描淡写的一句，分量足重。他见女儿无碍，这才稍安。百损道人面上一红一白，虽心下不快，却又无可奈何。张家历代在朝中权倾势重，汉臣之中，首屈一指。虽近来日趋渐下，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好在适才及时收功，没的后果不虞。
　　张玉只觉手掌僵麻，暗运混元内功于掌，略觉好转。抬手一看，只见自个纤纤玉手之上，尽泛青紫，一时恼道：“好你个百损老头，以为换了个头面，便青俊英武了么？死老头，臭老头，爹爹尚未下令，你便自作主张。待爹爹回朝，在皇上面前参你一笔，看你还敢不敢胡作非为！”张玉说着又冲他做了个鬼脸。百损道人面上一红，只觉又可气又可笑，张玉此言正戳中他痛处，常言道，千好万好不及一参。
　　她仗着有张桢撑腰，连连挥出数掌向百损击来。百损道人虽不欲伤她，可她修炼混元真经日久，武功相较一般高手，亦是绰绰有余。此刻左右疾出，混元掌法如影似幻，一时竟逼得百损道人左右为难。一面闪避一面防若男暗中来袭。好在蒙古武人前赴后继，却不断有人被她剑气立毙。
　　灵儿双掌齐出，分应桑措活佛与宫本信胜。她虽内力精深，自小又习得左右互搏，可桑措活佛转轮势沉，宫本信胜剑术凌厉狠疾。二人亦知她寒掌厉害，左右倚恃，不敢欺近。三人相距丈许，斗得不可开交，身旁不时有蒙古武人掠过，皆被她寒冰烈火掌法击倒。她性情柔慈，不愿像百损道人那般杀人，只用寒气滞敌，出招随顺，也未落下风。可敌势如潮涌至，又感力不从心。阳顶天突驰来援，局势顿生陡转。一时蒙古大队武人被他乾坤大挪移功法扫倒一片，后继而来的不及躲避，交相跌撞，好似受了劈空掌，纷纷滚落下山，乱作一团。
　　不过多时，山门前蒙古人尸体横七竖八毙倒一片，渐渐堆积如山，还不断有哀戚喝厉之声传来。
　　潇湘四侠见日刺当空，众人身法如电，利刃光炬四射，山风呼啸，又如鹤唳雷鸣，四人虽走南创北，何曾见过这般阵仗？殊不知当下峨嵋山门处绝顶高手齐聚，四人挟在其间，却是初涉武学门槛，全然插不上手去。易小娇、厉旨冲均觉以兄妹四人武艺，尚且敌不过一名黑衣客，硬要上前助拳，只怕顷刻化为齑粉。任天塌与尚云飞却是心有不甘，依着无伤所教法门暗运真气，更觉心潮暗涌，似如撼海惊涛，欲罢不能，当即喝道：“师父，我来助你。”一头径向一名黑衣客撞去。
　　此时数十名黑衣客齐力正与无伤拼较，一名黑衣客见他突如其来，不及躲避，顷刻被他撞飞数丈，命毙当场。一名使弯钩的黑衣客钩影挥至，任天塌避由不及，只觉颈背一丝阴冷，抬手一抹，满是鲜血，已被削去一片耳朵。他黯然一笑，丝毫不觉疼痛，只觉这“辟邪幽影”也不过如此。蓦然间，见身旁已有数名黑衣客被无伤掌力震飞。
　　三侠见大哥奋不顾身，皆奋勇来敌。不料一众黑衣客已有防备，尚云飞与厉指冲尚未欺近其身，胸口、腿间已中了几计闷拳，窒息难耐；易小娇额间青丝亦被划落一片，所幸并未受伤。但闻无伤喝道：“四位，快且退下。”却不知适才若非无伤发功催飞数名黑衣客，四人早已命丧当场，听得师父呼喝，一怔之下，急忙退回山门。
　　无伤见那黑衣客中男男女女年纪尚轻，本不欲伤及众人性命，所见尸横遍野，蒙古武人呼声更盛，经久不绝，势如奔雷，心知如此下去，会有更多生灵涂碳；又见大伙持力趋缓，只怕众人有失，一旦被蒙古人突破山门，峨嵋数百弟子性命堪忧。又忆及郭襄姑姑。
　　十年来他千方百计，打探自个身世，已概为知晓。只觉我宋无伤本无名无姓，考妣难觅，亏得全真教的师父与郭大侠等英烈奋命当先，杀敌存仁，才当有今日。我却德行浅薄，昏昏碌碌，害得陆姑姑、先生、颜师父、琼姿姐姐先后因我而故。思及于此，鼻间一酸，已是热泪盈眶。只觉郭襄姑姑是郭大侠唯一存世之后，即便自个粉身碎骨，亦要保全峨嵋派众人性命，当下暗运混元真气，蓄势待发。
　　无伤所习练的大无相神功，是以甚深内力激发身体潜质，当年能勉强练至四层，只因自幼修炼混元真经，功底深厚；能臻至五层，却系误打误撞，带了八分运气；再想突破六层心要时，只觉生涩难懂，望尘莫及。十年间，他时常参研，又将混元内功参照大无相神功六层心要练习，虽内力与日俱增，可要参透六层心要中最后几句，尤感万难。据经上所载，要人逆转经脉，气散于五行，气海内空无一物，方得见大光明。但凡修练内功，世人皆知，十年筑基，十年结气，至少三十年才当小有成就。各派内功虽大同小异，却是万变不离其宗。要人一朝散尽气海内数十年积存的功力，岂非强人所难？各大派传功佚闻数不胜举，受功者内力大增，传功者则一夕衰老，命毙当场，若非气竭朽迈，有谁愿散尽气海内真力？
　　大无相神功六层心要中，有一招名为“万佛朝宗”。经上所载，空而不空，不空而空，谓为空不空，是为般若；缘生无缘，无缘而缘，谓之因缘而缘，是为本性。无私无畏，方得见万佛来朝，此招一出，气吞天地，神鬼动容，克敌于无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