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回 潇湘四侠（第八节）

　　灵儿道：“我有三个愿望。”若男本欲上前与灵儿说话，听她说到三个心愿，欲言又止。与她相处日久，这孩子一向乖巧醒事，总觉有些事她是藏在心头、讳莫如深，此刻静下心来聆听。听她道：“我第一个愿望，是盼望爹娘与他们身边的亲人都平平安安，长寿康泰，希望他们都不会再有许多烦恼。”她历见爹爹身边亲人惨逝，有感而发，却是句句出自肺腑。
　　其时夫妇二人在密窖内将她救出，虽一向当她作亲生骨肉，可毕竟未经十月怀胎，难有亲子之实；近年来灵儿越发大了，总觉她有些古怪，猜不透她心中所想，除了哥哥对她挚爱不渝，我与她母子之情反倒渐生淡漠。听了她这几句真性流露的祷言，不禁深有所触，关爱之情又渐生起。
　　又听她道：“我第二个心愿，希望灵儿能与爹爹娘亲永远在一起，我们三个人永远都不分开。”若男听后，越发感动，眼眶微湿。又见她一脸微红，第三个愿望迟迟说不出口，看似犹豫满怀，隔了良久，才道：“这第三个愿望我也不知道，不知从何说起。”若男猜她心里一定有事，只是听了她前番两个心愿，不便再问。
　　恍惚间，听无伤柔声道：“若男，你在想什么？”她回神微微一笑道：“没……没什么……”无伤道：“你是否在想百损道人之事？你且宽心，灵儿衣衫上的无相神功尚且不全，百损道人一意孤行，有何奸计，也绝然不会得逞。”夫妇二人虽未确信，却早已料及于此。
　　她心知以哥哥现在的武功，天下无出其右，况且武林各派尽数站在自己一边，百损道人又何以惧哉？二人相视一笑，渐渐宽下心来。
　　
　　说话间，已行近一处村镇，但见前方青山巍巍，延绵伸入云霄，远望之下如蛟龙入云，又似峰峦擎天。想是到了峨嵋山下，众人连日赶路，一路并未见着元军踪迹。正欲寻家客栈落脚，方菁柔道：“前边便是张沟镇，是上山必经之路，我们可是有言在先……”
　　说着拿出绳索，往张玉头上套去，但见她身姿微斜，躲过绳索，飘逸侧身跃下马来，随即略一闪身，不知何时，已将一捆麻绳夺过。方菁柔惊得一脸红，惊喝道：“怎么，你想食言么？”抽出倚天剑，便欲动手。无伤道：“方姑娘且慢，且听在下一言，宋无伤向你保证，张姑娘绝非想要逃走，待上山见了郭掌门，宋无伤自会向她老人家解释。”任天塌亦道：“不错，方姑娘，有我师父宋大侠在此，还有什么好担心的？”方菁柔冷笑道：“潇湘四侠是么？对不住，在下从未闻此威名。”四人一怔之下，尽皆面面相觑，不知何言。方菁柔又道，“宋无伤，你身入魔教，拿什么作保？若非赵先生有言先，我岂能信你？”
　　说话间，只见几名峨嵋弟子远远探视，一见众人，又转身遁入街巷中去了。方菁柔心道：我背着师门偷偷下山，此番回去难免受师门责罚。又见张沟镇上杳无人迹，静谧得出奇，莫非峨嵋已出大事？姓宋的曾入魔教，又与那伪朝公主甚是亲近，尚不知是黑是白，屠龙刀尚且下落不明，我即便空手而归，断不可引狼入室。思及于此，颇感不妙，说道：“宋无伤，你若诚心来助峨嵋，且将这女子看好了，待我先去看看。”
　　当下疾行进镇，但见左右店铺人家关门闭户，街面上亦是空空荡荡，寂寥无声。她快步赶至镇上最大的客店——“普渡客栈”门前，轻轻扣响。但闻“吱轧”声响，前来开门的是名青年男子，缁衣紧束，一手执剑，乍一见她，略微一怔，方菁柔识得他是峨嵋派俗家弟子，说道：“徒儿，你师父呢？”
　　说话间，但见客栈内晃出一名青年，白衣倜傥，执剑而来，一见方菁柔，面上一惊，拱手道：“燕展翎见过方师妹。”方菁柔急道：“燕师兄怎会在此，莫非峨嵋出了大事？”来人正是峨嵋派三代俗家弟子，燕展翎。自郭襄开派以来，一向只收女子入门，若有心诚的男子想要入派，便收作俗家弟子，除开练功学艺，日常起居不入山门。这燕展翎拜在风陵师太门下，与方菁柔同出一门，在俗众男子中资质武功皆是最佳，又获准出师收徒，虽较方菁柔略长几岁，在派中地位却不如女子。
　　燕展翎道：“方师妹，此间不便，请进里间说话。”二人行至客房。据燕展翎所言，元廷命四川中书行省左丞相上山，欲册封掌门，皆被掌门人严词相拒。门下弟子已探知，不日张桢、百损道人等人欲引兵上山，挟蒙古皇帝钦赐丹书铁劵，要掌门人答应臣服大元，如若不然，定会大开杀戒。
　　方菁柔道：“掌门师祖可曾通知其余各大门派？武当派张真人可曾知晓？”燕展翎叹道：“郭师祖不愿惊动其余各派，令我等不可外传，别派皆是不知。”方菁柔道：“张沟镇上的百姓都去哪儿了？怎么就你们几个，其余弟子呢？”
　　燕展翎道：“师父只怕，若蒙古人一来，伤及无辜，命弟子们将百姓转入深山，只留我们几个在此探听消息。”方菁柔道：“蒙古人几时得至？”燕展翎道：“据山下弟子探知，元廷高手已剿灭了西岭派、青龙门，现已向峨嵋进发，最迟明日午时至未便可至。”燕展翎长吁了一口气，又道，“方师妹，你此番出门，可曾有屠龙刀的消息？”见她摇了摇头，燕展翎道，“师妹回来便好。你走之后，师父一直惦记着你，现下师祖尚在闭关修炼九阳神功，师父命人操习四象罗天大阵，只等鞑子一至，即便拼尽全派之力，也要护持师祖无虞。”
　　见他铮铮然言之凿凿，方菁柔心潮涌动，道：“师父他不怪我？”只觉师门有难，虽不情愿，却又说道，“师弟，你可曾听说过宋无伤，此人若何？”不料燕展翎道：“师妹是说宋无伤，宋大侠？此人名闻遐迩，武林早已传遍。”
　　方菁柔信低声道：“可这姓宋的却是魔教中人。”燕展翎道：“这不可能。据川内丐帮弟子所言，宋大侠乃是丐帮帮主，怎会入了魔教？”方菁柔朗声道：“什么不可能！烈乌门掌门乌羽焚亲口所言，岂会有假？”燕展翎见她语声略促，只道其中另有隐情，一时默不作声。方菁柔在峨嵋三代弟子中武艺出众，威望甚高，燕展翎对她素来敬佩有加，一向言听计从，两人性情一刚一柔，师兄妹私交却厚。
　　方菁柔听他如此说来，只觉宋无伤果真来历非浅，朝廷来势汹汹，唯今之计也只好借此人之力。那伪朝公主如今落于我手，无论如何不能让她跑了，当下放低声说道：“燕师兄，宋大侠此刻就在镇外，随行的还有张桢之女，是我们擒来的人质。一会见了宋大侠，你什么也别管，只需将那公主带上峨嵋，严加看束，我自会领宋大侠上山。”
　　燕展翎听说，心间一亮。二人正欲动身，忽闻门外传来一阵宏音嘹亮，朗朗说道：“在下宋无伤，前往谒见峨嵋派郭掌门，请贵派师兄妹代为通禀，宋无伤感激不尽。”一言方毕，余音未歇，音声雄浑弘壮，直有破空碎石之势。
　　两人一听，只觉此等内力，即便是师父也尚未可及，皆是为之一颤。方菁柔不知是喜是忧，信步走出房门，远远见着宋无伤等众人还守在村口，倒不曾越池一步。燕展翎举目一看，见为首一男子身形伟岸，执缰于前，姿貌堂堂，想必便是宋大侠，真当闻名远胜一见。走上前去，正欲见礼，却被方菁柔抬肘一掣。
　　便在此时，宋无伤道：“方姑娘，请恕在下莽撞，适才见你去了许久，只怕途生变故。”一言未毕，方菁柔笑道：“宋大侠，这位是燕师兄，我二人皆是风陵师太门下。适才我们已见过师父了，师父说了，这伪朝公主定是要绑缚上山才是，劳烦宋大侠亲手将她绑了，我师父在大厅相候。”
　　她只怕无伤等人不从，故意编撰一番谎言说来。燕展翎只觉奇怪，师妹她为何言谎？我们何曾见过师父？虽心下不解，却也不便相问。无伤见她突地称其为大侠，心有疑窦，奈何她有言在先，一时竟无言以对；唯有若男心知她在言谎，她对张玉素无好感，当下只是微微一笑，亦不做声。
　　迟疑了许久，张玉只觉我千里迢迢寻哥哥而来，今日之事，看来当真是避之不去了。只要能与他一道，一时身有所缚，却又如何？她看了看无伤，嘤声说道：“宋哥哥，你绑吧，只要不是那小妮子动手。”无伤心间踌躇，前番几次蒙他相救，当知她心念良善，与其父张桢等人岂可一概而论？虽一时惘然铸错，对自己却是一片痴情，宁肯信她得过，岂能罔顾得她有半分危殆？
　　又过了片刻，这才说道：“张姑娘，你暂且委屈一下。峨嵋派与我们陆家庄乃是世交，郭姑姑平易近人，风陵妹子你也曾见过，待我上山与她们言明，再与你松绑。”张玉点头道是，无伤唤若男取出天蚕绳，将她双手缚了。方菁柔冷冷一笑道：“宋大侠，你当我是三岁小孩么，这细细一根丝绳岂能绑得住她？还是用我这根吧。”说罢丢过一团麻绳。若男接过却又丢还与她，笑了笑，说道：“方姑娘有所不知，这天蚕绳，乃是用天山雪蚕丝织就，就是内功高手也难挣脱得去。”
　　方菁柔恍然有悟，一跃上前，运功点了她几处要穴，全然不顾张玉凝目相对，见对方毫无抗拒，方才心安。无伤见她突如其来，心下一凛，急道：“方姑娘，你这是何故？”方菁柔道：“请宋大侠放心，峨嵋派绝不会为难于她。”
　　说着冲燕展翎点头示意，见其身后两名弟子牵过一匹骏马，张玉本欲挣脱，奈何穴道被封，手足不便，任由几名峨嵋弟子将她扶上马背，策马疾驰而去。回首情郎远去，眼中莹然泪湿，哽咽在喉，耳畔风声拂啸，好似尽诉衷肠，可哥哥怎生听得到去？终于忍不住戚声喊道：“宋哥哥，你可不能扔下玉儿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