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作品名称:千古一商 作者:胡新建 发布时间:2020-05-08 15:55:43 字数:3692
满庭满院,灯火初上。新吕府随处都可见人群鼎沸,琴声、歌声、舞蹈声更是一波浪过一波。然,唯有这里紫书房却显得格外幽静,正中间,一张长案几两旁,点燃着两盏幽明的烛灯,淡淡地弥散开一股温馨而甜蜜的气氛。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移动莲步,一身锦缎青花袍的范姒姑娘,诵唱着,从昏暗处款款走了出来,一双手端托着楚绣卷帛,几个莲步便停驻在长案几前,一脸含笑,温馨脉脉地看着吕不韦。
吕不韦正襟端坐在锦绣茵席上,一脸弥勒佛的福态憨笑。
范姒紧接着优雅一笑,一个悠然侧躬身下去,随之便发出甜甜的声音,祝福道:“先生寿诞,聊表心意,金枝凤鸣,祝福龟年。”边说着她边上前一步,靠近长条案几,伸展开纤手,慢悠悠地放下楚绣绢帛,又悠悠地打开,向两边慢慢舒展开来,不一会儿,一幅色彩艳丽的刺绣美图便全景展现在吕不韦的目下——
此是一段源之文王操琴引来凤鸟的美丽故事,被范姒姑娘浮想演绎成一幅楚绣丝画。猛一瞧,制作独具匠心,绣画中的文王显然变幻成风度翩翩的紫袍寿星郎,酷似翩翩君子吕不韦,在弹奏着一把焦尾琴,琴音缠绵若丝,遂引诱着那金枝上的高贵凤凰,一副红羞羞的脸庞向着他衔春鸣唱;周边那是个锦团花簇环伺,玉叶吉祥,最后落笔篆字却是一股娟秀与隽永,题为:金枝凤鸣。
此时的笑佛吕不韦,赶忙起座过来,俯身下去,两眼顿闪惊鸿,至左瞧到右,欣赏个特别仔细。同时,于他的嘴唇间“啧啧”之声不停断,遂一下就陷入陶醉之中,是已然被画中之精细绣功、春心意境所迷魂了。
“先生,先生。”范姒柔声细喊,随即惊扰了吕不韦回神抬起头来,一脸眯眯笑着听她继续言道,“范姒拙绣,是否让先生见笑了。先生,民间刺绣嘛,就是一个俗,一个艳,够刺您眼了吧。”
“嗯,艳。”吕不韦猛一个点头赞同,接着似若有所思,片刻,他提高了声量笑得更美了,“还有一个雅,雅,风雅,高雅。”
“先生笑话我啦?”范姒垂下眼帘,抿嘴自笑。
“不呵。范姑娘果真心灵手巧,名不虚传呵,绣得如此神妙,栩栩如生,不韦敬仰呵。”吕不韦是真心赞扬,自然溢美之词脱口连连,亦是在表达心中之无限的喜爱。
“先生谬夸了,范姒受宠若惊,若真能合先生心意,乃不枉我一番苦心绣作,亦幸甚也。”范姒心中甚是欣悦,脸面上亦藏不住一股嫣然笑意。
“范姑娘,说句实话,此绣画胜似我等黄金珠宝,贵客佳人,不韦心满意足,若沐春风呵。”吕不韦是满脸笑花了,更加一番恭维。
“先生言过了,言过了。范姒受恩于先生,无以回报,仅此聊表寸心。先生能够接纳,范姒万分拜谢了。”说罢,她便朝吕不韦就是一个深拜。
“范姑娘,不可,不可。”吕不韦连连摆手,想要阻止。
“范姒再拜先生,拜贺先生大寿之喜。”范姒接着又是一拜。
“哎,范姑娘……”吕不韦又想阻止,转念间,他恍然醒悟,急忙匆匆谢道,“嗯,嗯,那多谢,多谢范姑娘了。”
“范姒三拜先生,敬祝先生身体健康,飞黄腾达。”范姒接着就是第三拜。
吕不韦瞬间又笑开了花:“范姑娘,哈哈哈哈……不韦有你这三拜,还有你这一幅美妙的楚绣,真幸福无比,幸福无比呵。”
范姒亦“扑哧”一下笑出了声,才要说出“先生……”却已见总管吕征蹑手蹑脚走到了跟前,于是她立马将后面的话语停滞不说了。
吕征颇有些不好意思,赶紧朝范姒点了下头,招呼似的笑了一下,随后便转头向吕不韦,轻声道:“先生,府院的灯都点亮了。”
吕不韦立马意识到,然还是稍顿了下,才曼声言道:“嗯,吕征,是该开席了吧?”
吕征缓缓点了两下头:“是的,是的,先生,该开席了。可,兰花堂邀请的贵客一个都还未到,您看……”
吕不韦一个仰头朝天,心中顿然翻起一阵苦涩,消失了先前的既甜蜜又舒心的笑容,紧闭上了双眼,有好一会儿时间,又极快速地张开,再出话语却不见一丝色彩:“那,开席吧。”
初升的弯月下,遍布着一盏盏灯火,照亮了整一座新吕府。
一点不得空,数十位清丽婢女已然忙碌得不可开交,不停来回穿梭,频繁不断地给一位又一位豪饮的宾客上菜斟酒。
中庭院的石台上,彩盘儿转起来了,一个,二个,三个……十二个彩盘儿,五颜六色,只见那健美杂耍男,双手转动着十二个彩盘,头抵皮球做倒立,两手彩盘不停旋转不落。紧接着,相继登上场来四位水灵灵的杂耍姑娘,第一位一手转五个彩盘,另一手在健美杂耍男头上起单手顶;第二位脚踏健美杂耍男头顶,在空中双手转动彩盘,与健美杂耍男手中的转盘儿交相辉映;最精彩的是第三位登上场的杂耍姑娘,一手七个彩盘,双手转动十四个彩盘儿,口咬一个铁架,架上平放一块木板;于是,第四位杂耍姑娘双手转动六个彩盘上来,一下立于板上,随即柔柔地身躯一个后仰,居然用一口樱桃小嘴叼起了插在铁架上的一枝玫瑰花儿……
顿时,这一惊险而又绝妙的转彩盘表演,让所有观赏者瞬间目瞪口呆。只稍顿一会儿,就听得一个闪亮的嗓门惊呼了起来:“神了!神了!太神了!”随之,那整一个庭院都跟着沸腾起来,汹涌而起一波波的惊叫声:“神了!神了!太神了!”
此时,有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儿,白净肌肤,俊美脸庞,正瞪圆了双眼,在石台口惊奇无声地望着这让人热血奔腾的场景。
呵,有钱真好。
往左瞧,台上彩盘飞舞,惊险动魄,引得满堂精彩。往右看,台下惊叫呼啸,欢杯笑酒,醉得随心所欲。纵观台上台下,乃无非就是为了同庆这一个富商大贾的三十生辰,吕不韦的盛大寿诞,遂一个个都尽兴地宣泄着今夜激越亢奋的情愫与快乐。
煞是人声鼎沸,欢腾不息。
然而,此时的吕不韦却是独步冷清,踽踽走进了静寂无声的兰花堂。
兰花堂,精致而华丽。一块色彩鲜艳的上等大红地毡,铺设通向正中间的主座席;左右八个贵客席位,分置东西两向;堂之南端一隅,一位俊秀仕女端坐琴几前,正轻柔拨弹着悠悠古筑,一曲高山流水的乐音便从她的弹指间流淌出来。
吕不韦站立在堂门口,闭上目,独自欣赏着这一曲美妙动听的乐音。
一左一右,两个童仆轻步无声,又点燃了八盏铜人灯,顿时,堂内更加明亮起来,若同白昼一般,两旁座席后玫瑰色多宝格上,陈设的形态各异的金器珠宝,于灯火之下,熠熠生辉,晶莹靓丽。
银爵玉盘,头道菜肴早已摆满案桌几上,然,足足八个贵客座席,却空无一人。
一曲弹罢,吕不韦微微睁开了双眼——
一直,于府院诸多厅堂传过来的欢歌笑语,碰觞声浪的此起彼伏,突然在他耳边变得震天巨响,与目下孤单伶仃的他形成鲜明对照。不由得,吕不韦突地紧蹙起眉头,狰狞环顾四周的空空荡荡,一股莫名之火腾然而生,一腔怒气,憋着却无处发泄。紧接着,他便气咻咻径直大步流星地跨上主座席,一屁股重重坐下,两拳撑腿,心火冲冠,直瞪瞪双眼朝前望去,满席尽空然;再朝前,八位俏丽婢女站挺在堂门两侧,似画一般,纹丝不动。片刻,他又垂眼下看主案上的丰盛餐肴,菜不能夹,酒不能喝,人亦懒得动,俨然一尊石菩萨。
我行我素,堂外数处庭院、厅堂,依然吹埙弹筑,载歌载舞,把酒欢宴,沉浸在一片庆贺大寿诞的喜气洋洋之中。
迎面一股清爽的晚风,一长列车马队伍,凯旋,狩猎归来。
禁卫尉马践挺胸坐骑枣红大马,马蹄轻快,带着他的禁卫队,前呼后拥,护驾着一辆华锦车辇,后跟三辆载满猎物的大车,辚辚驶进了夜幕下的南城门。
宽敞的华锦车厢里,国舅公赵豹,张开两臂搂着一左一右俩娇滴姬妾,感觉疲累地依靠在软软的宽大背垫上,闭目养神,怡然惬意。
触眼的大红灯笼,远远地,马践就看见了,在左边大道旁,一排六盏黏贴金黄“喜”或“寿”的大红灯笼,高悬于新吕府大门门檐下,通体都被灯火照亮得鲜红鲜红。俩壮年门仆伫立大门的两端,似两尊门神,一脸肃然,无声无息。
快到新吕府大门前了,马践忽然回了头,随眼瞄了一下平阳君赵豹的华锦车辇,仍不见车厢内有一丝动静,唯有那两匹驾辕的白马顾自在轻快地踏蹄,还有就是马车伕在悠然地随心驾驭。立马,他即涌上了心烦意燥,感觉非常愧疚,愧疚真对不起先生吕不韦,没有将其托付的邀请之事办好办妥。于是乎,他忙转回头,眼都不敢抬一下,不能再看过去新吕府,便急忙忙一鞭子甩下去,随着一阵马蹄哒哒,任由骄横的枣红马飞快地奔驰过那一排灯火通亮的大红灯笼。
紧跟其后的华锦车辇,亦跟着一个快速起动,于是车辇便振动了两下,赵豹随之亦被颠了数下,但见他嘴里瞎骂骂咕嚷了两句,随后又迷迷糊糊地养他的精神去了。再见他身旁的俩姬妾,相互鬼笑地吐了下舌苔,就又老老实实地正襟危坐,不敢出声一言。
纷沓的马蹄声,似乎一下又驰骋入吕不韦的敞亮耳朵里,轰轰隆隆,不肯停休。突然,石菩萨吕不韦活跳起来,一阵暴叫:“把灯火灭了,灭了,灭了,把灯火给我全灭了!”
一直紧张着的吕征赶忙带着几个家仆从堂外奔了进来,他挥舞双手指东划西,手下众家仆便手忙脚乱地扇力吹熄了一盏又一盏的灯火,直至最后邻近吕不韦身旁的两盏铜人灯。
暗熄了,全暗熄了,甚么都看不见了。
吕不韦适才觉得周身一片安宁,静谧谧,空落落,看不见燃烧的灯火、无人安坐的席位与一盘盘的美味佳肴,心刹时平了一会。仅仅一会儿,忽然,他猛地感觉上来,从心底里即刻又涌上一股无以名状的悲哀,瞬间喷涌出他压抑、郁闷许久的胸腔。紧接着,他对着空寂无声的兰花堂,发出了一阵歇斯底里的苦笑,涩笑,转而,又变成神经质的狂笑:我吕不韦过的这叫甚么寿诞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