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大约在冬季

　　桃源。
　　唐丽英骑着电动车在路上奔驰。街道两旁的景致由开始的车水马龙、一路繁华逐渐冷清偏僻，最后萧条荒凉。她在一家快餐店门口停了下来，锁好车子，走了进去。
　　就餐的食客仍像往常一样多。她选好菜后递上去，照例被放在了最后，她挤在角落里拿出了手机。
　　她一上午都泡在银行了。低保金到了，她特意起了个早，去了银行。和其他人不同，她完全不着急办理业务，而是在等候区的角落里坐了下来，蹭网看起了电视剧。一个上午四个小时，看完了五集电视剧，她留出了接下来的两集。一会儿到快餐店里看，剩下的缓存到手机里，可以看到结局了。
　　银行里人来人往、出来进去。她不常来，工作人员、保安不会记得她的，她完全可以安心地煲电视剧粥。
　　快餐店里吵吵嚷嚷，干燥的天气混合着加工食物产生的热气，不大的小屋如同蒸笼一般。店里没安装空调，只有两架电扇呼呼乱转。
　　刚拿出手机，文文来电话了，互相问好后，她说：“我听说有个杀人犯来桃源了，你小心点。”
　　“哎呀，没事。”她不以为然。
　　“你别总是没事没事的，杀人犯哎，繁华大街不敢去，只能到郊区藏着，你可小心点。”
　　“没事。”她根本不放在心上。
　　“你咋不听劝呢，这事可不能大意了，弄不好是会没命的，什么事能比命重要。”
　　见她善意地生气了，她向她解释：“我家的地方平时根本没人来，左邻右舍都知道谁是谁。要是真有人出现，周围邻居肯定知道了，都会主动上前问的。这事现在估计全程都传扬开了，我家那边肯定知道了，都会打起十二分的小心的。就算他真的摸进了我的屋子，只要我喊一声，左邻右舍都会赶来帮忙的，他跑不了的。”
　　“哦，那就行，不过你也要小心点。”她放下心来。
　　“知道了。”
　　“我的眼霜帮我领回来了吗——暂时先放在你那儿吧，我不着急用，有机会再给我。”
　　两天前，文文给她打电话，让她去美容院领奖品。美容院正在搞活动，找四个闺蜜可以每人免费领一只眼霜，但要归她的。于是，她去了。
　　领完奖品填写完记录后，一身粉红、脸又白又亮的美容师问她：“需要体验一下吗？”
　　她点头答应了，心里一阵激动。她在一间华丽温馨的小屋里躺了下来，享受了一回上等人的精致生活，那感觉真的太美妙了，天上人间也不过如此吧。尽管老板娘、美容师从她进门起便在她耳边不停地狂轰乱炸，什么精华霜啊肌底液的，她只能以“再说吧”、“考虑一下”应付过去。一瓶小小的爽肤水就要上百元，她可用不起，难道她们不会看人下菜碟吗？她再心动，也行动不了。相信她走后，两人一定将她好一通数落吧，没准过问了一下她的祖宗三代。
　　她感谢文文，让她体验、见识、享受了一次，有钱真好啊！
　　她不明白文文为什么会说羡慕她，她应该羡慕她才是啊。事实上，她也的确羡慕她，羡慕得布耀布耀得，搞不懂文文怎么会羡慕她，她说的不是假话，她始终想不明白。
　　快餐店里吵吵嚷嚷，干燥的天气混合着加工食物产生的热气，不大的小屋如同蒸笼一般。店里没安装空调，只有两架电扇呼呼乱转。
　　没办法，再热也得吃饭、填饱肚子，忍着吧，最多半个小时，吃完就走。
　　唐丽英窝在角落里，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滑动着，脑子里想的却是别的事。
　　从银行出来后，她在街上一边闲逛一边留意着街边店铺张贴的招聘启事，看到合适的就停下来，问了一圈，没有。招聘的岗位倒是不少，可始终没有合适她的，要么条件不符合，要么胜任不了，或者人家没看上她，她也没看上人家，只得失望而归。每次当她表明自己的意愿时，店老板都会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她，或直接拒绝，或问东问西，可能所有的老板都是这样吧。
　　她的工作问题一直是“老大难”，开始朋友们都帮她四处留意、打听，后来任由她了，反正她有最低保障，不愁吃不上饭。
　　自从完成九年义务教育后，二十多年了，她从事过的工种也有二十多个了。她做过饭店服务员、餐厅外卖员、旅店保洁员、超市理货员、商场封包员、洗浴中心鞋吧管理员、洗车工、钟点工、洗碗工等。其实，她一直以来的理想是到蛋糕店上班，学习做蛋糕、烤蛋糕，那一个个造型美丽、色泽鲜亮、散发着甜腻味道的糕饼点心，光看着也是乐趣享受了。她之前去过三家蛋糕店，都是做些打扫、清洁、洗洗涮涮的粗活累活，技术类的没她的份。她也曾偷学过，可根本看不懂。
　　“过几天再去看看。”她打算着，“趁着现在多少挣点，年底就可以‘猫’起来，过一个快乐的冬天了。”
　　她的眼中闪过向往和忧虑的光芒。
　　冬天是她们“五朵金花”最期待、最快乐的季节。如同文文说的：冬天，雪花将小城妆点得有如童话中的城堡，我们就是城堡中的公主。
　　她怕热，所以讨厌夏天，喜欢冬天，尤其喜欢下雪。暑假，她基本上宅在家里，不外出。寒假的假期长，她喜欢出门上街。她和静平时常会来她的小屋看她，提着满满的一袋子，给她带来爱心柴火。
　　火炕烧的滚烫，她们或倚或躺或坐在上面，打开袋子取出瓜子、水果、爆米花等，边吃边扯皮，有时还在一起做晚饭、吃饭，好不快活。
　　文文是冬天出生的，每到她生日，就会叫上其他的四朵金花一起庆祝，娱乐城玩游戏、影城看电影、饭店吃饭、KTV唱歌，玩个痛快、尽兴。
　　每年的1月10日是乐多多超市的店庆日，她们约好了一起去扫货、血拼。满载而归后，张薇开着她的电动小轿车来到文文家，她们四个在厨房忙忙叨叨，她在客厅玩手机；然后，大家一起吃饭，有时还喝点酒，吃过饭后打牌，一直闹腾到文文父母回家。
　　冬天有太多的乐趣和快乐，叫她们如何不期待、不向往呢？她们都喜欢、盼望冬天，她也喜欢、盼望，可冬天对她来说，是个小小的“劫”，让她又爱又恨。
　　冬天，她可以少吃饭、不买新衣服，却不能不准备过冬的燃料，好姐妹的爱心柴火根本就是杯水车薪。北方的冬天前后将近半年，一吨燃料要几百块，整个冬天就要两三千块，文文可以眼睛不眨一下地拿下一套化妆品的几个瓶瓶罐罐，她不。，她一年的低保金差不多是她一个月的工资，只能维持一年的粗茶点饭，其余的只能自己去挣，日子过得紧紧巴巴的。
　　为了节省燃料，她在冬天经常像老鼠似的东游西窜，今天文文家，明天静平家，后天耿洁家，有时还能蹭上一顿饭。有时她会去附近的锦华百家商场坐上一天半天的，蹭网逛超市。当然大多数时候是在家里猫着、忍着、挨着。
　　过冬的行头也是必须要准备的，棉衣棉裤棉鞋棉帽，件件都要至少三位数，可也只能勉强过一个冬天而已。因此，她年年都要购置新行头。
　　只要不是万不得已，她在冬天是不会出门赚钱的。冬天的天气太冷，她的腿脚受不了。况且，来回的路上很难走的，雪天路滑，容易摔跤。尤其是晚上，出了市区越走越偏僻，道路两旁没有路灯，虽说是太平盛世，不用担心人身安全，但恐惧心理总还是有的。如果可以，她也愿意倒在热炕头上捧着手机追剧，像松鼠一样“猫”着，不时看看窗外，春天何时到来。
　　没钱，如何捱得过冬天？每到冬天，她既欣喜又发愁。她算了算，现在距离年底还有不到五个月的时间，她要抓紧了，不然，冬天难过啊。
　　一碗热气腾腾的麻辣烫端上来了，她忍着闷热，边吃边看着手机。
　　她很庆幸能认识文文、耿洁、静平和张薇，和她们成为朋友，没有她们的帮衬，她的日子会过得很难，这叫老天饿不死瞎家雀。
　　她喜欢和她们在一起，不喜欢和高悦他们一起，尽管也是同学、朋友，高悦对她的帮助远大于文文她们，可她就是不喜欢。
　　虽说高悦和文文一样也是上等人，住大房子，用高档化妆品，有体面的工作和很多的钱，待她和善，帮了她不少忙。但她总感觉在他们谦和的表象下其实是深深的怜悯，对她看似没架子，其实只是刻意放低了身段而已，她和他们说话总是昂着头、小心翼翼，连大气也不敢出，浑身不自在。反过来，文文她们就没有，她可以自由地说话，与她们拉家常聊天，甚至大笑。和她们在一起，她很放松，不用刻意地装扮自己。她们也不会对她的衣着、发型评头论足，建议这个应该那个。她可以想坐就坐，想卧就卧，随意夹自己喜欢的菜肴，点自己喜欢的美食，不用偷看谁的脸色，她们之间是真正的平等的。
　　慢悠悠地终于将一碗面吃完了，接下来，回家吗？不，她还想再去看看、找找工作，反正时间还早，没事，再去溜达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