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〇八章

　　三年后。
　　在省城奉阳一座别墅的客厅里，正在接电话的沙默气愤地摔了话筒，之后背着手在宽敞的客厅里踱来踱去。
　　柳淑彦从卧室里走出来说：“这是怎么了？”她的脚步有些迟缓。
　　“没什么……”沙默纾缓了语气，“这个洛志伟越来越不像话了……”
　　“哦，”柳淑彦在沙发上坐下，注视沙默片刻后说，“唉，这种事情外人也不好说话，你也就别自己生闷气了，要不，你就挂电话批评他几句，也未必起什么作用，只是出出气而已，并不能解决实际问题！”
　　给沙默挂电话的是崔雪，沙默去年升任奉阳市长，工作繁忙，就很难抽身回莲城，就委托崔雪经常过去探望还处于植物人状态的欧阳若岫。最近据崔雪说，洛志伟前一年还好，精心照料回家回复的欧阳若岫，后来渐渐就不很尽心，崔雪听说他在工作之外，把全部身心都投入到另一个女人身上，而这个女人就是枫丹白露休闲娱乐中心的名誉经理金鹭。
　　金鹭暗中勾搭莲山区公安分局局长赵挺，为枫丹白露非法经营提供保护，在一次大规模打击黄赌毒专项行动中，东窗事发，不仅枫丹白露被查封，范方东因此罹罪判刑，也牵出保护伞赵挺，廖广德大失所望，一怒之下，也没有保他，赵挺便因受贿罪被判刑。金鹭丈夫不堪其辱，与金鹭离婚。金鹭便回到东辰酒店做大堂经理，由此与已经升任总公司总经理的洛志伟接触频繁，明来暗去。所以，慢慢忽略和嫌弃欧阳若岫。
　　今天崔雪来电话，就是告诉沙默，她前些天去看欧阳若岫时，居然发现金鹭穿着睡衣，却堂而皇之坐在洛志伟家的客厅里，而欧阳若岫就躺在她对面的小屋子里。崔雪气愤不过骂了洛志伟几句，洛志伟还是那种嘻皮笑脸的态度敷衍，并不很重视，一向娇蛮泼辣的金鹭自然不肯服软，想要发声，但惧于崔雪的威势，只好撅着嘴由洛志伟拽进卧室里。
　　柳淑彦对沙默与欧阳若岫之事已然心知肚明，欧阳若岫出事后沙默痛心疾首的样子和为其四处奔波求医的举动让他对此确定无疑。然而，一想到欧阳若岫已然这个样子，她也觉得难过，妒恨之心也被同情之心所化解，尤其考虑到丈夫的事业如日中天，仅仅十四五岁就成为奉阳市长，副省级干部，还有无限发展空间，她自然深谙其中轻重缓急，便压下此事，从未正面提起。而且，年龄的增长和地位的提升，也让一个女人变得善良和宽容。当然，这里面还有一个更为重要的原因，只是她暂时藏在心中。但沙默还是从她的言谈话语中明白，她对自己和欧阳若岫的关系了如指掌。好在柳淑彦是个善良的女人，往往从女人和弱者的角度来思考问题，对于欧阳若岫的态度往往站在沙默一边。以前也陪沙默去探望过欧阳若岫，看见之前仪态淑美，亭亭玉立的一个美丽女人，如今脸色苍白静静躺在床上，也不禁扼腕心痛。所以，他们并不忌讳在一起谈论欧阳若岫，而且表情自然，并无芥蒂。
　　“我想回莲城一趟！”沙默自言自语说。
　　“也好，你也好久没回去了，回去后别忘了给那些姐妹们带个好吧……”柳淑彦说。
　　“你这腿脚也不方便，要不然一起……”沙默有些忧虑地看着她的腿说。
　　“我可不想回去凑热闹，又是聚餐，又是喝酒的，累死人了，你自己去吧，晚上我让高美美过来陪我说话！这丫头真活泼……”柳淑彦笑着说，之后又蹙蹙眉。
　　女儿考上了东南沿海一座重点大学，学习计算机专业，家里没人时，已经和孔力结婚的高美美就会过来陪柳淑彦说话。沙默把高美美调到奉阳市公安局交警支队，现在做办公室副主任。她至今还开着那辆切诺基，来去方便。调走那天，廖广德苦笑着说你这丫头，嫁到了省里，我这辆车就当嫁妆吧。高美美撒娇说，这可能不算，哪有嫁妆还是娘家的名头呀。廖广德说，那我就不要了，将来办报废手续可是必须的。有了这座别墅，柳淑彦也调到奉阳。高美美便成了常客，俨然这个家中的一员。孔力无要事时也常过来，一对小夫妻都说柳淑彦和保姆做的菜好吃，有莲城味道。柳淑彦便让他们常过来吃饭，小两口也不客气，晚上没事就过来蹭一顿。孔力不好意思，还要交伙食费。柳淑彦说留着你们生小孩子用吧，我们养的起你们。
　　“怎么，还痛！”沙默也一皱眉头。
　　柳淑彦近来腿脚发软，身体无力，有时还会骨骼疼痛，尤其是夜晚，疼痛难眠，去医院看了也没发现什么问题。
　　“这样吧，从莲城回来，我带你去趟北京，好好检查一下，有病治病，没病静心，好不好？”沙默关切地说。
　　“我觉得没什么，在家歇一段就好了，大概四十几岁的人都这样吧！等你回来再说吧！”柳淑彦不以为然。
　　“另外，出去的时候，别忘了让刘姐陪着你！”沙默一边抓起电话一边说。
　　刘姐是他们家里的保姆，一个朴实能干的中年女人。
　　沙默挂电话让秘书和司机来接他，然后去莲城。之后又向省长、代市委书记江中蛟告知了自己的去向。
　　江中蛟说：“还是你得闲，我这一直想回去看看也没时间，这样吧，回去替我向老朋友们问好！”
　　沙默又问：“领导调任的事情怎么样？”
　　江中蛟哈哈大笑说：“我还没着急呢，你倒是比我还急，是不是觉得由我管着你有些不舒服啊！”
　　“那能呢，没有领导一步步带着我，我还能走到今天？”沙默也笑了，坦诚地说。
　　“是啊，”江中蛟感慨万端，“回顾这几年的风风雨雨，坎坎坷坷，我们都不容易啊，‘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不过，对你我还是很满意的，在你身上我可是下足了力气！”
　　“感谢领导对我不离不弃，始终器重，我会努力的！”
　　“好吧，或许再过五年，又是一番景象啊，是吧……哈哈，给彦子带个好，我挂了！”
　　江中蛟最近可能要调任沿海省份任省委书记，沙默清楚，这是陶冶和耿中华两人力荐的结果。陶冶已经调任最高层，接近权力的核心，而耿中华也调回组织部任正部级的常务副部长，两个人都极具话语权。而自己这几年也在奉阳发展顺利，逐渐成熟，成为炙手可热的人物，具备了在官场独来独往的基本能力，走出了江中蛟庇护的树荫。除了继续升迁之外，再也无须江中蛟事事操心、关照。不过，他还是格外钦佩江中蛟龙一往无前，高歌猛进的精神状态，永远乐观无畏。看来，他对未来还是充满信心的。
　　别墅外，想起两声轻柔的车笛声，沙默穿上西装，朝柳淑彦点点头，然后走出别墅。柳淑彦望着沙默健壮的背影，渐渐黯然神伤，脸庞袭上一层忧郁的神色。
　　很快，林肯轿车驶下高速公路，缓缓经过莲城收费口，收费口外几辆黑色奥迪车向林肯车鸣笛，奥迪车前站着几个衣冠楚楚的官员，沙默一愣。秘书沈歌从副驾驶位置上扭过身子说：“沙市长，我事先通知了莲城的国市长！”
　　沙默没说什么，待林肯车满慢停稳之后，沈歌率先跳下车迅速拉开后门，沙默钻出轿车。
　　来迎接的是莲城市市长国正明、市委副书记邱岩田、副市长廖广德以及市长助理、市政府办公厅主任尚景涛等人。
　　沙默握着国正明的手说：“国市长，不好意思惊动了老领导，我这可是回来看望老朋友的，并非公务，如此阵仗，让我汗颜啊……”
　　“哈哈，沙市长别客气，我们这也是来迎接老朋友的，你看看来的人，可否都是你的老朋友！”
　　沙默笑着说：“确实，还真都是老朋友！”然后与他们一一握手，亲切打招呼。
　　沙默把国正明拉进自己的车里，几辆轿车在廖广德那辆白色奥迪警车的引领下，向市区疾驰而去。
　　国正明说：“沙市长，如果你没有自己的安排，我看你就住在国际酒店吧，那边我已经安排好了！”
　　“也好，住哪里都无所谓，我可是家里人，别太客套了！”沙默说。
　　这是沙默升任奉阳市长以来，第一次回莲城，对于国正明这种礼遇感到十分满意。毕竟自己是省会市长，副省级干部，倘若此行过于冷清，面子上也说不过去。所以，连带对于秘书沈歌的细致周到感到满意。
　　在国际酒店一处豪华套房中，几个人坐定，国正明说：“欢迎沙市长来莲城指导工作，清波书记在省里开会，让我代他向你问好！”
　　“国市长言重了，谈不上指导，我这次回来是处理一些私事，惊扰了各位，不好意思啊！”
　　沙默格外谦逊。这不仅因为自己在工作上并不是国正明的领导，更在于国正明曾是他的老领导，而且在沙默进步起始阶段，国正明推波助澜，起到了不小的促进作用，所以沙默无论如何也不能在国正明面前摆架子。
　　由于都是老相识，又不是谈工作，气氛自然格外轻松融洽。
　　沙默问国正明：“苏局长怎么样？”
　　“挺好的，现在去了市委宣传部做副部长，兼文化局长……在邱书记手下工作，对了，她还常提起你呢，说是想起你家柳淑彦了！”国正明介绍说。
　　“是吗？女人啊，就是恋旧，我们家彦子也常念叨她苏姐，对了，还有崔雪……”沙默又转向廖广德，“老廖啊。可好长时间没见到崔雪了……”
　　廖广德笑了说：“她呀，还是那个性子，火急火燎，她也常提起你们，可就是孩子小，离不得手，不然，就她那性子，早就跑去奉阳了！”
　　沙默想了想，也笑了点头说：“嗯，她是那个性子，我信！”又扭脸问邱岩田，“老邱，泠姐怎么样？还在教委吗？”
　　邱岩田说：“是的，自从那个马志远出事之后，她就接了教委主任，这你是知道的……”
　　沙默点点头。两年前，马志远任教委主任一年左右时间，海泉县那方面出了一桩受贿案，结果拔出萝卜牵出泥，案件办理过程中，意外查到马志远也曾收受那个房地产商一笔数额巨大的贿赂，于是，马志远也锒铛入狱。他本来想远离海泉，避开是非之地，没想到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一年后还是难逃法网。这件事让推荐马志远的常务副省长黎士英好生难堪。沙默记得江中蛟说过，黎士英不止一次对江中蛟说他看错了人，给莲城工作添了乱子。江中蛟已不在莲城，不好说些什么，只是敷衍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察人不慎也属正常。
　　沙默又问邱岩田，教育学院的老倪，还有风雨衣厂的老雷现在如何。他们在一起走动很频繁。
　　邱岩田说：“真难为你了，这么大一个市长还记得他们……”
　　沙默感慨地说：“我可是莲城人，怎么会忘记这些老兄呢！”
　　邱岩田说：“他们都挺好，老倪今年也退了，老雷调到轻工局任副局长，我们不时还聚聚，他们很想你的！”
　　“是吗？唉……”沙默轻叹一声，他想起多年前几个人经常在一起喝酒，大事小情都互相帮助，不免有些动感情。
　　“哦……尚主任一向可好？”沙默又与尚景涛打招呼。
　　虽然他与尚景涛素无来往，但还是热情问候他，这一方面是出于礼貌，让尚景涛不至于感到冷落，另一方面，来自于芸。
　　自从三年前芸和沙默有了那次意外的偶合，沙默通过国正明出面把那个正处长的位置给了芸的丈夫卓文，芸便悄然取代了欧阳若岫，成为沙默身边唯一一个女人。尽管沙默还是常常怀恋欧阳若岫，觉得芸在很多方面不如欧阳若岫。但芸也别有长处，就是她的独立性很强，除了生意拓展和丈夫工作方面，很少给沙默添麻烦。而且，她的温柔娇媚也不亚于欧阳若岫。更重要的一点在于，沙默是个重感情的男人，一旦身边有一个相对可心的女人，大凡不会再去另觅美色。所以，他就渐渐接受了芸。芸在沙默暗中支持下，在省城奉阳也开了一家蓝天使美容中心，又根据市场发展增加了整容项目，从韩国进口设备并招聘整容医生，事业发展迅猛，她自己也成为省美容协会的理事长，可谓名利双收。
　　她找一个据说很有名气的大师算过命，那个大师说有个属鸡的男人是她的福星，与她的生辰八字暗合，可以旺她的财运，她心中暗喜，更加笃信。因为沙默恰好属鸡。为了感谢和牢牢傍住沙默，她便给了沙默部分股份制的美容整容中心干股，每年年底把一张卡交给沙默。沙默哪里肯要，她便说，奉阳的蓝天使有你一份大功劳，从开始的审批、选址、乃至贷款，都是你出面解决的，即使你不要，我也会以你的名义给你存着，它永远是你的。她坚信，人不可能离开货币而生存，尽管沙默高居重位，什么也不缺，对货币没有什么特殊的概念，但迟早会有需要的。只有到了那个时候，他才会意识到货币不可或缺的重要性。而且，作为沙默身边的贴心女人，她还有一层更深的想法，那就是让沙默不至于为了钱而收取贿赂，葬送政治前途。她清楚沙默是个淡薄利欲的人，这笔每年几十万元的收入，足以使他拒绝贿赂，保持廉洁。她对自己的丈夫卓文也是如此要求的。
　　所以，沙默也从心底感激这个女人，至少她这种保护男人的初衷，不同凡响，令人敬佩。
　　卓文如愿当上了处长，但尚景涛却心中不悦。毕竟，这是他被国正明捏着鼻子安排的，国正明也很巧妙地向他暗示，这个人的后面是沙默。尚景涛自然清楚沙默的实力，只能把这个委屈收起来。好在卓文出手阔绰，每年都要向他表示一番，多少也让他平衡一些。
　　现在，坐在面前的这个沙默更是如日中天，连曾是沙默老领导的国正明都放下架子极尽恭维，尚景涛自然不敢怠慢。此时，见沙默热情询问，便满脸堆笑说：“沙市长，我挺好，现在配合国市长做好服务工作！”
　　“哦，那好，国市长也曾是我的老领导，跟他干没问题的……”沙默看看国正明，然后又说，“不过，我要谢谢你，或许还会麻烦你呢！”说完，颇有深意朝尚景涛点点头。
　　尚景涛自然心领神会，急忙点头表示明白。但马上面色沉重。最近，办公厅有一个副局级调研员的指标，卓文觉得自己做了三年的正处长，具备基本资格，所以，曾向尚景涛表示晋级的愿望。他没有明确表态，因为办公厅许多正处级干部是四五十岁的老同志，都对这个指标望眼欲穿，而卓文还没有到四十岁，给了他实在难以服众。可刚才沙默的那句“麻烦”的话已经很明确告诉他，他要替卓文要这个指标。
　　沙默又对国正明说：“国市长，尚主任做办公厅主任好像好多年了吧？”
　　国正明何尝不明白沙默此话之意，只是尚景涛是原市长罗天明提拔起来的，罗天明一走，他便没了靠山，市委常委中没人替他说话，便被边缘化了。国正明改作市长，尚景涛极为靠近，逐渐取得了国正明的好感，也有心拉他一把。此时见沙默问及这个问题，便想了想说：“是啊，尚主任确实做了不少工作，我和岩田书记以及清波书记都提到过这个问题，不过……”
　　国正明这个“不过”，让沙默意识到汪清波做市长多年，可能对尚景涛有不悦之处。便说：“回去后，我和清波书记聊聊！”
　　几个人都会意地点点头。尤其是尚景涛，送走了几任市长，屈居这个位置多年，纹丝不动，已然心灰意冷，现在沙默介入，陡见光明，不免感激涕零。他清楚，是罗天明发挥了作用。这几年，罗天明不仅改善了与江中蛟的关系，而且与沙默颇为亲近。尤其是沙默成为奉阳市市长，摇身一变成为副省级干部，更让他不敢怠慢，和沙默接触愈加频繁。他觉得自己把尚景涛弄到这个位置上来就一走了之，有些对不住尚景涛，他又与莲城领导说不上话，看着尚景涛多年不动，却干着急使不上劲儿。就委托沙默过问一下尚景涛的情况，所以，才有沙默的这番表态。
　　该说的话说过了，沙默想起了柳淑彦的叮嘱，沉吟片刻说：“这样吧，你们各自去忙吧，不用在这里陪我了，我还要和一些老朋友聊聊，不过，她们都是女士，国市长、邱书记、廖市长，你们几位的夫人可都在其中呦！”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国正明说：“好啊，晚上我们再过来设宴欢迎你，清波书记说，他也争取抽时间过来呢！”
　　于是，几个人知趣地陆续离开，沙默特意叮嘱廖广德，让崔雪把他们的小女儿也抱来。沙默又让秘书告诉黄喆借这个机会去探望一下他的姨娘蔡芳，并让黄喆代为向蔡芳问好。蔡芳现任莲城纪委书记。
　　很快，女人们陆续到来，最先到来的是泠水秋，虽然年过半百，头发灰白，但依然精神矍铄，精明干练不减当年。
　　沙默伸出手说：“泠姐好啊！你还是那么精神抖擞，总能给我带来一股勇气和信心……”
　　泠水秋不好意思推推眼镜说：“沙市长好，我可是老太婆了，那里还有那种锐气……”
　　“对了，崔雪没和你一起来？”沙默觉得奇怪，崔雪现在是市教委人事处处长，应该和泠水秋同来的。
　　“哦，你不是要看她家小囡囡嘛，她回去接孩子，马上就过来……”泠水秋说。
　　“我来了！”这时，套房门外响起了女人的声音，正是崔雪，可谓人未至声先到。话音一落，高高的崔雪抱着孩子走进房间。沙默不禁一愣，虽然他们经常电话联系，但一年多未见，眼前的崔雪仿佛换了一个人，整个身体壮硕起来，胸丰臀肥，只是腰肢还是那么纤细，另有一番女人韵味。
　　“沙市长好！”崔雪俯身把小女孩放在地毯上，然后向沙默问候。
　　沙默点点头，然后把视线落在小女孩身上。小女孩长的与吹雪有些相似，但与廖广德更为相像。她站在地毯上一只小手放在唇边，眨着眼睛怯怯看着陌生的沙默。沙默登时心生喜欢，略微俯下身子朝小孩子摆摆手。小女孩没有动，还是眨着眼睛打量沙默。
　　“去呀，小雪花，这是沙爷爷……”崔雪催促小女孩说。
　　沙默抬头笑了说：“你这丫头，都当妈了，还随口就来，这么叫我，老廖情何以堪！”
　　身边的人都笑了起来，崔雪红了脸说：“失误，失误……小雪花，快去和沙伯伯亲亲……”其实，这么称呼也不够严谨，廖广德要比沙默大出六七岁光景，只是比较接近，沙默也就不再计较了。
　　小女孩端详沙默一会儿，便彳亍走到他面前。沙默俯下身子，女孩伸伸手摸了他的鬓髯，然后扭头看妈妈，似乎为自己的勇敢寻求妈妈的鼓励。沙默喜不自禁，随手抱起小女孩，乐颠颠说：“这小丫头和我有缘啊！”
　　崔雪也红着脸说：“可不是嘛，一般陌生人她才不敢靠前呢！”
　　沙默贴贴她的小脸颊说：“看来，你这个小丫头和你妈一样，喜欢当官的！”
　　话音没落，大家一片哄笑，崔雪脸更红了，捂着脸娇嗔说：“沙老师，说什么呢……”
　　沙默大笑着放下孩子，小女孩立刻扑向崔雪，被崔雪抱起来后，还是扭脖盯着沙默看，脸颊上有些羞赧，也有些得意。
　　这时，一群女人进了房间，带头的是苏妍，后面跟着简春凤以及一些与柳淑彦经常接触的官员妻子。
　　沙默笑吟吟迎接她们，逐一握手。然后上下打量着苏彦说：“苏部长还是那么端庄漂亮，韶华常驻，容颜不改，令人瞩目啊……”
　　苏妍笑着说：“哪里呀，快成老太婆了，倒是沙市长依旧那么年轻，神采奕奕……彦子怎么样？我可是很想她的！”
　　沙默说：“挺好，她让我给大家带好呢，她最近身体不适，不然也要回来看望大家！”
　　沙默发现有一个中年女人似乎面生，她有些怯怯地看着自己，又想不起来究竟是谁的妻子，就问苏妍：“这位是……”
　　“哦……”苏妍拉过女人介绍说，“沙市长，这位是政府办公厅尚主任的妻子，叫曲菁，现在市图书馆做书记。”
　　“沙市长好！”女人腼腆地问候一声。
　　沙默朝着她会意地点点头。心想，这个尚景涛倒是很机灵，这么快就把老婆派来凑热闹。
　　沙默没猜错，曲菁确实是尚景涛紧急派来的。这个女人圈子是莲城市最显赫的女人圈，由与国正明、邱岩田以及廖广德关系较为密切的官员妻子组成，档次较高。本来并不包含尚景涛的妻子，但随着尚景涛与国正明关系日益深入，曲菁也开始逐渐频繁接触苏妍，时不时的也会参加这些女人的聚会。
　　沙默刚才那番话，让尚景涛抓住一线希望，他想，自己一直没有上层关系，所以迟迟未动，倘若借此机会巴结上沙默，以后可能一扫萎靡，发展有望。但他清楚，凭自己现在的层次和关系，还难以靠近沙默，所以，想要走进沙默的视野，只能寻找其他路径。沙默说要和一些官太太们见面，让他一下子茅塞顿开，觉得这是一个极好的机会。
　　在官场，男人接近男人，大都十分警惕，想要引起注意和信任，需要一个了解和试探的过程。然而，女人接近男人则不同，这种异性的先天优势，使女人得以轻而易举接近男人，而且不会引起男人的过分敏感和警惕，同时，也省略了了解和试探的过程，简化了交结程序，甚至有时喝几次酒，唱几首歌，就足够了。可谓成本低、投资小、见效快。问题只是在于，你有没有可能进入以这个男人为核心的女人圈。
　　尚景涛立刻想起自己老婆与苏妍的关系，听刚才沙默的话，明显他与苏妍等女人关系密切，这无疑是天赐良机。回到办公厅后，他立刻给曲菁挂电话，讲述了事情经过，让她马上与苏妍联系，争取加入到这次活动之中，然后循序渐进接近沙默，为之后他直接拜谒沙默奠定一定的感情基础。他想，如果能通过苏妍进而接触到沙默的妻子，那更是一条捷径，甚至无须自己出面，就能达到目的。
　　曲菁马上给苏妍挂电话，问苏妍有没有事，她想和苏妍聚聚。苏妍说改日吧，马上要去见一个人。曲菁便问去见谁，如果不妨碍她也想去。苏妍闻言，明白她可能有备而来，目的就是为了加入今天的活动。想了想便同意了，然后约定在国际酒店大厅见面。曲菁迅速赶到国际酒店，见已有一些官员太太候在那里等待苏妍，待苏妍到达后一起上楼。刚才沙默问到自己，她一阵欣喜，至少达到了第一步，在沙默心目中有了印象。
　　女人们围着沙默纷纷打听柳淑彦的情况。套房双扇门开了，又走进来两个女人，前面的是衣着华丽、雍容富态的芸，后面是一身警服的谭嫣。她们是接到崔雪通知匆忙赶来的。
　　沙默看着满屋子女人们，无奈地摇摇头说：“我本来就是想找几个人聊聊，现在搞大了，成了莲城妇女大会……得，中午大家就在酒店吃吧，我请客！”
　　“还是我来吧，沙市长是回家探亲，家里人招待理所当然！”苏妍说。
　　“我看，还是由政府办公厅安排最合适……”一个女人声音响起，“我代表景涛提议一下！”曲菁声音不大，有些腼腆，但态度坚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