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文老师（2）

　　彩凤感到文老师今天到她家来，是来告诉她好消息的，是来安慰她的。可她不明白，文老师当年远在镇海，她是怎么会知道这九龙乡芦苇漕有她彩凤这样一个人的？是调到这里学校以后她听人家告诉她的？怎么知道她丈夫也是三五支队的？因此她高兴地问文老师：“文老师，今天你来我家，我真是太高兴了。你是不是事先知道一点永芳他爸是三五支队的人？”
　　文老师说：“我来到这里来之前，听我表妹讲起过你和你丈夫的情况。”
　　“你表妹？”
　　“我表妹是当年来你们这里做过民运工作的魏小兰。”
　　“啊，原来您是小魏的表姐？”
　　文老师点点头说：“我母亲和小魏母亲是两姐妹，我和我表妹是不是有点像？”
　　“像，太像了。那天我看见你，以为是小魏老师呢，原来你们是表姐妹。”彩凤兴奋地望着文老师说，“怪不得我那天带着永芳到你们学校报名，一看见你，就觉得似乎有点面熟，好像当年的小魏同志。原来你们是表姐妹。小魏在这里时她常到我家来。在夜校读书，她手把手教我认字。还跟我学着编草帽。对我可好呢。如今小魏同志在哪里？”
　　文老师把一根指头放到鼻子面前，她嘴里“嘘”了一下，向彩凤使了一下眼色，然后忙起身去外面张望了一下，看没有什么人过来，她轻轻地把门关上，又问隔壁住的是什么人，当彩凤告诉她隔壁住的是阿木叔公，是自己人。文老师这才点点头重又坐下来对彩凤说：“永芳妈，你那天来学校报名，听了你儿子的名字和你家住在芦苇漕，后来我又问了一下你家的情况，我料想你大概就是张祥荣同志的妻子鲍彩凤了。”
　　“是呢，永芳对我讲，你待他这么好，我当时就想你可能是三五支队的人。”
　　“这没有什么，是应该的。你就把我当作当年我的表妹吧。”
　　“你表妹小魏如今在那里？”
　　“我表妹如今也在四明山。”
　　“哦，哦，这可好呢！原来小魏仍在四明山工作。以后她会到这里来吗？。”
　　“有机会她也会过来的。”文老师高兴地笑笑说，“既然这样，你要像当年对待小魏那样对我，随便一些好了，不要把我当外人。不要对我客气。”
　　“嗳，嗳，好，好的。我是只会相烦你的。”彩凤高兴地点点头，因为现在已经知道了她也是三五支队的家属，还是小魏的表姐。知道了文老师的情况，就像没有见过面老早就熟悉的亲人突然走拢在一起一样，便不怕她见笑。她看她脸被太阳晒得红红的，额上还流着汗，便起身拿木盆到水缸里淘了半面桶天水来捞过自己在洗的旧毛巾，放到文老师面前，“文老师，你路上走得热煞了吧，洗把脸吧，只是我这毛巾不大干净。”
　　“说哪里话来。好，我洗一把。”
　　她洗了脸，揩了头颈，擦着手说：“永芳妈，自从三五支队北撤，永芳他爹走后，你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苦……”彩凤顿时眼眶发热，鼻子发酸，一阵激动她低下头去，不由得热泪滚滚而下。这刻上她仿佛是一个离开娘的孩子，受尽人家的欺侮，当娘回到她身边时，娘体谅地说你委屈了那样的话，不由地触痛了她从三五支队走后这些年来的屈辱和伤心之情。
　　她想起当年生小芳快要十月临盆时，被黑无常抓去，在乡公所被灌辣椒水几次死去活来。醒来后躺在血泊里，半夜时要把她扔到义葬滩去，要不是好心的阿昌伯救她，她早已经死了。
　　她又想起小芳生下来，家里没有一粒米的苦难日子。想起小芳当时差点要卖给人家，一家人难舍难分的悲惨情景。
　　她想起为生活所迫她扔着生下不到一个月的小芳，到高桥镇去给人家做奶妈，小芳差一点死掉的情景。还想起不久前，永芳被强拉去给黑无常放牛，儿子在黑无常家吃的种种苦头。
　　这种种的屈辱和痛苦的回忆，一时里使她心潮起伏，感情激荡。那迫害、屈辱、伤心、痛苦、愤怒、仇恨，一下子都冲到她脑海来，令她脑袋昏晕，手脚冰冷，混身哆嗦地呜咽起来。她一边哭一边诉说，约略地把三五支队北撤后她和村里民兵们受的苦难和迫害向文老师讲了一遍。文老师一面听一面点头。末了她把毛巾递过去说：“永芳妈。当时我在镇海，镇海也和这里一样。国民党和日本鬼子在迫害革命人民方面，没有什么两样。这些账都要算到国民党反动派头上去！好在你再苦再难如今也把两个孩子都养下来了，永芳读书也很聪明，很懂事，这是值得你自豪和骄傲的。将来北方的队伍打回来就更好了。”
　　彩凤听着，不时拿过毛巾擦泪，不时点头。末了她说：“文老师，眼前这孩子上学是亏得你了。我如今明白，是你叫永禄他们带信来让他来你们学校读书的。到了学校里你又这样关心他。又送他铅笔又送橡泥的。什文老师，我不知道怎么感谢你好呢！”
　　“这是一点小东西。永芳妈，不要这样说，我们是自己人，更别说这些话了。我刚来，也帮不上你什么忙。再说帮助一些贫困的学生，这也是我当老师的应尽责任。永芳妈，冬天已经来了，春天还会远吗？苦日子不会很长的。”文老师与彩凤肩按着肩，头碰着头安慰她说，“你听说了吗？我们这里去的浙新四军游击纵队已经和山东抗日游击纵队，和北方的八路军编在一起。已经成了华东野战军。他们已经在向国民党反动派反攻。要不了多长时间他们又会打到江南来。”
　　“这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
　　彩凤突然破涕为笑，转悲为喜地拉住文玉兰的手，激动得满脸放光，声音打颤，她睁着泪汪汪的眼睛盯着文玉兰兴奋地说：“文老师，那当年在我们这里的同志有在四明山吗？”
　　文玉兰抖动着齐肩的短发，依旧含笑地对彩凤说：“在的。三五支队大部队一时去了北方打国民党反动派去了，但是党的组织没有全部走。一部分仍留在这里呢。罗顺和不是你们这里出去的吗？听说罗顺和当年和永芳爹一道在黑无常家做长工的，也是张祥荣同志的战友。他现在也在这里。”
　　“罗顺和他没有去北方，也在这边？”
　　“他现在在新发展起来的鄞慈县武工队里。”
　　“哦。”彩凤听了高兴地说，“那太好了！他们会到这里来就好了。也好教训教训黑无常这帮坏蛋们，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会来的。”文玉兰挺有把握地说。
　　彩凤本想问问党的组织是不是也会到这里来，她知不知道到哪里还能再接上组织关系。但是文老师新来乍到，觉得一下子问她这样的事情太唐突，等以后慢慢再问她吧。她只是自言自语地说：“要是共产党再到这里来就好了。”
　　文老师真想直接告诉她，自己就是来找他们的。但她一时没有冲口出，她刚来乍到的，觉得还得再深入了解一下为好。毕竟这时是被国民党汪焕章清过乡的地方。离城里又这么近。还得多了解一下情况。
　　“会来的。”当文老师这样对她说，“现在正四明山整顿，过一段时间就会整顿到这里平原地区来了。”
　　“是这样呀。”彩凤高兴地望着文老师说。
　　“是啊，永芳妈，我是听说你当时被国民党乡长罗震山抓去过你，他们叫你说出党组织的情况谁是共产党员，你一句也不肯说。他们叫你坐老虎凳，黑无常把你打得死去活来，你表现得很坚强。你们一家人都是好样的。你小叔是后埠桥战斗的英勇烈士。永芳他爸爸是抗战时期的区警卫队长。组织上很怀念你们，前天我碰到了他们还特地叫我问候你。”
　　这已经够了，这已叫受尽折磨的彩凤一下子都受不了了。她嘴一撇，叫声：“文老师！”一下子扑在文老师的肩上激动地哭起来。
　　文老师紧紧地抱着彩凤，知道她打开了感情的闸门，让她痛痛快快地哭一会。文老师拉过毛巾来替她揩一下眼泪鼻涕并安慰她说：“永芳妈，再苦难再难的日子总会过去的，只要共产党在，有八路军新四军在北方打反动派，我们就有希望。明天好日子一定会重来。”
　　彩凤听了点点头。
　　文老师说：“我在你家坐了好一会了，准备走了。永芳妈，你要振作精神，好好养育孩子，等着美好日子的到来。”她悄悄地伸手去提包袋里摸出五元大洋来塞到彩凤手里说，“这是祥荣同志的战友叫我带来的，让永芳买点读书文具。”
　　“啊！”彩凤的手仿佛被烫了一下似的，忙缩了回去，“这我不要，我过得去的，同志们如今在山里一定比我更困难，我怎么能要他们的钱？我不能要！我不能要！”
　　“这是他们的一点心意。”文老师又塞到彩凤手里，“他们再困难总比你好过一些。你不拿就见外了。”
　　彩凤还是不肯收。
　　文老师说：“这钱是山里的同志们给永芳的，你就给永芳代收一下吧！”彩凤这才勉强地收下了。
　　其实这五元洋钱是文老师自己来这里来教书的工资里拿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