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青叶初

　　（风信语）
　　我望着镜子间映刻出一张有着小巧脸型和精致五官的女人的容颜，嘴角没来由地舒扯开愉悦的笑容。
　　曾经那个叫作“夏空”的青年作家早就湮灭在漫天风沙之中，如今的他已摇脱成一位名为“风信语”的签约影视艺人。
　　“风小姐，你拜托我的任务，我已经解决好了。”助理F走了过来，在我侧面俯身递给我几张文件样的白色方形纸。
　　“夏风，24岁，未婚，目前在恒宣市经营着一家双路性速食餐馆，闲暇时总是独自一人跑去酒吧消遣……”
　　“F，麻烦跟路先生知会一声，我今晚不回工作室了。”
　　吩咐完后，我便起身裹上那件灰色披肩，踩着细高跟欲走向关梏着的步感厅门。
　　“风小姐，您还是给他打个电话吧，这样很容易让路先生误会。”F在我背后语气颇显为难地劝道。
　　“还是不了。”
　　我背对着F举起一只手掌，做出拒绝的手势，接着就步调稍快地赶到大街上，随意拦了辆的士钻了进去。
　　“到‘星野空’。”我按照资料上提供的信息给司机报了目的地，“恒宣市的一个酒吧。”
　　我在心里默默估算着“五百七十里”的距离，何时才能抵达。到达了又是否能遇到那个人，见了面又该说什么。
　　当耳朵里窜进一声锐耳的刹车声，我才从胡思乱想的状态里正过神来，迟钝性地推开车门。
　　“就是这里吗……”我抬头看向头顶泛着荧光的彩色大字体，自言自语地说。
　　随即我便走上前揭开流苏形状的门帘。
　　由于现在还不是真正的夜晚，酒吧里人流算不上很多。我惯性地找了个靠墙的位置，叫服务生端来瓶鸡尾酒安静坐着。
　　秉着这般“守株待兔”的心态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彻底打消了我原本生起的几丝“困意”。
　　“路放，我已经——你怎么回事？”对方口气听起来似乎很不开心，打断了我的话语。
　　“身为公司的签约艺人，你竟然都不跟经纪人打个招呼就私自离开。”
　　“若是平时没事的时候倒也罢了。问题是我们来到琦华市景区是来拍新戏的，还有几天就要正式开拍了。”
　　“路放我——你在哪里？速速回来！或者我去接你。”
　　“我今天回不去了，这里太远了，明天我一定早早回去。”
　　“风信语，你到底有什么事需要偷偷一个人去解决？你为啥不跟我商榷呢，你是不是不相信我？”
　　“这可是你的第一部以主演身份出演的戏，你断不要因为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影响拍片质量。”
　　“这不是无关紧要的事，路放——我找到了我的‘亲生’哥哥。”
　　电话那边的他停顿了会，继续回道：“好吧，既然这样，那就不怪你了。但你切记以后不要像这次一样激动得忘乎所以了。”
　　“谢谢。”
　　……
　　我握紧了手机，祈祷着某人赶快出现。
　　我毫无准备的偶遇很争气地应了验。大概在喝到只剩一小半瓶酒的时候，我想撞见的那个人的身躯终于流窜在人群里。
　　他看起来比以前更高了，面部的轮廓更显成熟了，头发弄成了主流的模样。
　　他正陪两个浓妆艳抹的妙龄女子谈笑着。
　　我屈起几根手指把散落在脸颊上的几缕头发别到耳后，将最后一点酒全部倒进玻璃杯里，径直向他走了过去。
　　“你好，这位先生，请问我有荣幸陪你喝一杯吗？”
　　他没有回答我的话，只点了下头默认。我心满意足地举起酒杯与他的酒杯轻轻碰撞在一起。那一刻，我仿佛感觉到我的心也跟他撞在了一起。
　　好久不见，风哥哥——我在心里静静问候了句。
　　“我的酒完了，不好意思，侍应再来——不用了，喝我的。”他打断了我的叫喊声，拿过我的酒杯将透明液体倒了进去。
　　我大胆地注视着他低头、轻簇眉的神情，身体里似有一股电流掣过。
　　彼时他的身边就只有我一个人，我可以尽情享受他的气息，不必畏首畏尾。
　　“这是冰镇的伏特加。”他告诉我，“你们女生少喝一点，记得要一口闷。”
　　刚倒完，他便仰头将自个的那小杯酒给咽了下去。
　　看着他左一杯、右一杯的酒陆续灌进胃里，我担心地问他：“先生你今天怎么了，是不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
　　他的确是有烦心事了。他说，他已经跟自己的女友分手了，单身了大半年，这大半年里没有心思再去找其他的女人；他还说他的弟弟也去世了，心中很是内疚，因为弟弟的离开跟他有很大的干系。自从知道弟弟去世的消息后，他就再没当司机，而是改行开了家自营餐馆：白天作为店长的身份打理繁琐，晚上就来这家经常光顾的酒吧放松自己。
　　也许是受了酒精的影响，他竟然能在一个“陌生人”的面前捶胸顿足，胡乱发泄一通。而作为倾听者的我，只是时不时地拍拍他的肩膀，生怕一不小心说出一句话刺激了他，给他火上浇油。
　　突然，他一把扭过我的腰肢，伸出一只手托住我的下颚——他说：“跟我走。”
　　我当然愿意跟他走。
　　我任由他箍住我的手掌，穿过人潮、穿过舞池里跳动的音乐，最后推开宾馆的房门，最后再用力把我推到洁白的双人床上。
　　他暧昧又饥渴的眼神紧盯着我，我对他绽露出了温柔的笑容。想立起身关掉床边的灯纽，他却握住了我的手，腾出另外一只手（他的手臂很长，做这个事毫无吹灰之力）“吧嗒”一声屏蔽了光芒，顺便也屏蔽掉了我的“心悸”。
　　我在黑暗里一边被他扒掉衣服，一边感受着触摸的冰凉时，偷偷淌出了无声的眼泪。
　　22年了，夏风，我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我甚至可以笃定地认为，经过这件事以后，我的人生将渐渐驶向幸福的花园。
　　“一夜激情翻转”往往会让时间消逝得快如寻常，隔天彼此都醒来的时候，时钟竟指向了十一点。
　　他费力地撑开因睡眠不足导致肿胀的双眼，从钱包里取出数十张百元钞作势要递给我，被我强硬地拒绝了。
　　我说，我不是三陪小姐。
　　他笑了笑，没再说什么，只是索要了我的号码。
　　“我们还会再遇见的——因为我还会去那里。”我站在门外扬了扬手提包，然后转过身子。
　　他不知道，在我刚踏出房间的时刻，心中积聚的情绪立即上升到了极点。
　　它们就像漫天飞舞的水泡泡，梦幻得让人飘飘欲仙。
　　这样的精神体验一直到路放坐在我面前的时候，我都余味尚存。
　　“如何？”
　　“啊?什么？”
　　“你不是见到了你的那个亲生哥哥吗?”正在喝着咖啡的路放透过举起的杯子抬了抬眉眼。
　　“嗯，是的，我感到非常慰藉，毕竟他是我唯一的亲人呢。”
　　“那我是你什么人？”他放下杯子，凑近我，目光有种逼人的感觉。
　　“你啊，我的经纪人啊。”注意到他听到这句话眼神立马有了杀气，转而我又补充到，“哦，你还是我的朋友，我的保护神。”
　　“哈，保护神？”他忍俊不禁地撑开了嘴巴，“你知道吗？你比之前开朗多了，现在的你至少还能说出个逗人笑的词汇。”
　　我想说，我并不觉得这是开朗的特征，因为，路放这个男人的形态，的确是和保护神一样地存在。
　　他有着女人般的细心，却没有一丝女人的气息，他的身上尽是那种血气方刚的男人气魄。这气魄不是肤浅的“汗味腥重、毛孔粗大、声音高昂、长相凌厉”——而是能够解放女人天性的浓郁馥香。
　　我姑且把这种香味鄙俗地称为“体香”。
　　我一边被这好闻的体香熏陶着，一边蒙恩着他的悉心照料。比如在面对同时几个剧组邀约时，他首先会尊重我的选择；如若我拿不定主意，他会替我找出最适合我的角色。
　　从未有一次让我在这类事上感到头疼。
　　又比如，他会替我挡下偶尔碰到的一些闲人（反正我不知道那些闲人脑子里在想什么）问的无聊又无趣的问题。
　　他没有因为经纪公司所有人对我的鄙夷而像公司裁员般把我给裁掉，没有嫌弃毫无表演经验、从未在艺术学院进修过的我。我不只一次地想以自知之明远离这个“五颜六色”的大染缸，这并不是我的兴趣所在，并不是我要成为女人的初衷。
　　我很不通人情、很不识好歹地抵触感，在听到路放说的一句“知道我为什么对你执着吗？因为你极像我写的剧本里的一个人”后开始渐渐变得柔软。
　　“所以，你没必要为自己不是科班出身，没有强硬后台而自暴自弃、绝望透顶。”
　　在这之后我不再提起有关于不想演戏之类的话语，开始用行动默认内心的选择，尽力地配合着他完成工作，好让他少省点心。
　　事实上，即便造成了一些不省心的事，也不会受到他的冷嘲热讽或恶语相向。哪怕是昨天我独自一人没有打招呼偷偷跑出去了，他在听我说明完情况后，瞬间就遣散掉语气中的激动情绪。
　　如此般的温柔平和、宽容大度，时常让我有种久违的感觉。这种久违的感觉曾经在十五六岁的时光里发生过那么一次，从此在我的人生回忆里狠狠划上了生生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