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尘灰沦

　　（夏风）
　　此时是2014年11月11日，星期二。
　　我驱着某辆“出租车”行驶在公路上，不幸碰上了堵车的大场面，心中感觉有些不快，不免从嘴里飙了句脏话。
　　这个叫做曙城的地方，还真是出了名的一个车比人多的城市。
　　且不说我是从朋友家里返途恰巧要路过这里，却也无法避免地赶上此等“霉遇”。
　　那么即便是遇到“光棍节”这样只听名字就觉得格外伤感的节日呢？这个鬼城也不肯发发善心收敛下自己的本性吗？
　　还真是一个抠门又势力的“欧巴桑”啊。
　　我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正准备给顾袅袅发个简讯说“今晚不去她那里过夜”的事。
　　这时，突然有个女人轻轻敲了两下我的车窗：“先生，请问你带人吗？”
　　我拉下车窗，与她正面相觑。
　　她一看到我就瞪大了眼睛，将弯着的身子往后一仰，接着又很怀疑性地环视着车子的前前前后。
　　“上车吧。”我拧开了车门，很不耐烦地对她喊道。
　　她最终还是钻了进来，车内立马窜进了一股刺鼻的香水味，差点惹得我打出一个喷嚊。
　　我微微打量了下这个坐在副驾驶上的女人：画着夸张的大浓妆，白色吊带衫搭配着红色皮裙，酒红色的头发柔顺地披在两肩。
　　不是我喜欢的那种类型。我在心里自个儿给她对于我产生的第一印象下了个定义。
　　“老乡，久违了。”女人自来熟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们认识吗？”由于她的妆容看起来人不人、鬼不鬼，我实在是无法辨认出她是我熟人堆里哪一位。
　　“你不是夏风吗？我是以前枫城七中的，和夏空一个班级，我叫苑庭莞。”她开始解释道。
　　“七中与你们八中就隔了几百米远。偶尔有几次放学时，我曾看到你骑着车来接夏空，所以我就自然而然地记住了你的样子。”
　　“你就是苑庭莞啊？听小空提起过你。”我斜过头抚额一想，很快就从脑海里搜寻到了这么一个人物。
　　“那个……”她突然拉下脸，显露出一种面如死灰般的表情。
　　是的，我没有看错，这种表情若是代表着莫大的失望或者惊吓感，一定是无可厚非的。
　　“你怎么了？”出于自身善于开导别人的特性，我立即用关心的口吻问她。
　　我猜测她应该是最近失恋了，又或者是看中了某个物品被别人秒走了心中十分不甘。毕竟女人嘛，说来说去不就那几件不足为提的小事。但接下来她告诉给我的答案，让我深深震惊了很长一段时间，也难怪她脸上表现出那样沉重地表情了。
　　我看着她有些艰难地开口道：“夏……夏……夏空———他死了！”
　　夏空他死了！
　　夏空他死了！
　　夏空他死了！
　　……
　　不可否认，当她从嘴里将这几个字脱出的时候，我第一个反应就是：不不不！这一定是一个天大的玩笑。
　　转而又冷静地一想，她说这件事的时候神情与语气是那么的认真，让人不得不信。
　　那么，这也就是真的了。
　　我犹记得，半个多月前我还在QQ上以“粉丝”的名义询问他最近在写什么书，上市后一定会在第一时间去书店捧场。
　　他只是随意地回答了句：顺其自然吧。一如往常那种避人三舍的冷漠感。
　　至于，我能探访到他的QQ，还要得益于三年前。偶尔的一次，在教室里某个同学课桌上发现了一本花花绿绿的杂志，我鼎着好奇心上前胡乱翻了两下，正好暼到一篇文章底下，标注了个署名。
　　那个署名，不大不小、不花哨也不平俗，只是简单地两个字：夏空。
　　然而，这简单的两个字，在闯入我视线里的时候，却是那般刺眼。
　　我伸出一根指头指着这两个字，对那个坐在位子上，目光紧紧盯着杂志不放的妹子询问道：“他是谁？”
　　这个妹子不仅没有因为我突如其来的举动影响心情，反而微笑着解释说：“他啊，你们男的当然是不了解咯！他就是最近青春杂志界，很受欢迎的一个美少年作家，真名就叫夏空，而且人家还只有十八岁哦。”
　　后来，只要一到放假期间，我总会在跟朋友们一块出去游玩的时候，顺便去报刊亭看看杂志。朋友们都揶揄我说——说我怎么突然之间装文艺青年了。
　　其实，我并不是想装什么文艺青年，更不是想模仿夏空，也跟着想成为一个文字工作者；我只是想通过这种方式了解一些他的信息，他的生活状况。
　　毕竟他是我的弟弟。
　　再后来呢，我又从一本杂志上最后几页中翻到一段编辑们与读者互动的板块，其中有一行字体，透露了夏空已经开通微博认证的消息。
　　于是我第一时间，申请了微博并立即关注了他。心里顿时有种无法形容的兴奋感。但是我知道，这意味着我有机会靠得他更近了。
　　起初我在微博上给他了发了很多条私信，他都很提防似的，没有给出任何回答。过了一段时间，大概是被我的执着打动了——他给了我他的QQ。
　　并说：这是第一次给“粉丝”自己的QQ，叫我不要告诉别人。
　　我知道他不是耍大牌，或者装清高。我了解他。我的小空只是不想被太多人打扰，他宁愿活在自己的世界便足矣。
　　可有的时候，他也曾试图想从自己的世界里逃离出来，住进别人的心里。
　　比如那一次。
　　我永远都忘不了，2008年时的盛夏，应着午后让人倦呆的气息，我自个先趴在书房里的桌子上准备休息一会，而夏空一直背对着我翻阅着那些让人一看就头痛的书籍。
　　我这个人一到夏天就特别容易犯困，所以我的头一旦倒下去，太阳到西边的时候再抬起来，也是十分常见的事了。
　　不过凡事都有例外，只是那次的意外让我觉得毛骨悚然。
　　当我感觉到鼻子有些发痒，很不自然地撑开眼睛时，却发现夏空的脸贴得我很近；同时，他看到惊醒过来的我，也是吓地瞠大了眼睛，像个偷东西失手的小偷一样，急着闪到一边。
　　事实上，直到今天也搞不清楚那天，我为什么要做出那样的举动。
　　我抬起手背用力擦去嘴角那丝方才令人十分恶心的浅润感，接着便气愤地冲到夏空面前，将他一步步逼到屋里深处，狠狠地对着他拳打脚踢，以发泄我心里的怒焰。
　　他也不做出任何反抗，只是跪坐在地上不停地哭。他越哭我就越来气，就越是忍不住想要继续揍他。
　　他扶着左脚吃力地爬了起来，哽咽着说：“哥哥，你听我解释……”
　　“去你妈的解释。”我凶猛地将他往地上一推。然后看到他的额头磕到桌角上，鲜血汩汩地流了出来。
　　于是我制止了继续摧残他的这种以大欺小的行为。我转过身子面对着他，嘴里还是不停喘着粗气。
　　他伸出手拉住了我的裤角，我心生厌恶地一脚抖开，迈开了步伐向屋外走去。
　　突然，我听到背后传来他的大喊声：“夏风，如果我是女生你会喜欢我吗？”
　　我心里立马惊骇地打了个战栗。我从来不曾发现，有一天，夏空既然能对我喊出这般撕心裂肺的声音，还头一次直呼着我的全名。
　　但我的脚步并没有因为夏空意外做出的表现而停止过哪怕一秒。
　　我还是很决绝离开了书房，留他一个人狼狈地在那里哭泣。
　　事后，我便后悔了。纠结了几天，终究还是没能主动找他道歉。
　　而他，差不多也没准备要等候我的示好。所以，几天之后，他只简单收拾了几件他的衣物，面无表情地对我说：“我要走了。”
　　我想出手制止他，告诉他不要走，这里是你的家。可我终究还是没说出口，我只是像个木头一样呆愣在原地。
　　等我终于战胜心里那股高傲感，撒开双腿奔向门外的时候——却看到一辆面包车已经扬长而去。
　　当天晚上，我回到卧室里躺在床上，抚摸着身旁的枕头，感觉如鲠在喉。又不得不承认，这个曾经与自己生活多年的男孩，从今天开始就不会在了，罪魁祸首正是我这个做哥哥的。
　　我拨通他的手机，却被系统提示：你拨打的电话无法接通。一连几天，我打他电话，都是听到这样让人想破口大骂的机器人回答。
　　等到有一天，我才察觉到，他早已经换了手机号（一个我不知道的号码），彻底与我断了联系。
　　可不管怎样，那次离开之后，我至少还知道他活着，知道他一定在世界的另一边，呼吸着每天的空气。
　　那么今天呢，一个自称是夏空老同学的女人，却庄肃地告诉我：他已经彻底离开这个美好世界的消息。
　　我真是一时无法接受过来。
　　“是一个叫楚若的女孩告诉我的。”她的脸色比刚才好了一点。大概是发现到我没有做出任何激烈举动，才让她放松下来。
　　“一个星期前，我还跟他有说有笑来着。”她勉强露出了一个笑容，“他有向我问过你的状况，可是学长你知道的，我跟你不熟，无法提供给他你的信息。”
　　“我还在想，什么时候，能带着他跟你见上一面，有我在，起码他不会觉得那么尴尬。可是现在——”她的眼角淌出几滴眼泪，弄花了脸上的妆。
　　这个时候，突然车后面响起了一阵刺耳的车鸣声。
　　我们两人惊醒似地抬起头来看着前方，才发现广辽的车海竟然慢慢地分散开来，有秩序地向前行进。
　　我抱着感谢的眼神，回头望了下后面的车主（尽管他看不见我），然后迅速地踩下油门，将自己推送进漫长的路途中。要不然，我铁定会在一个女人面前，自毁形象。
　　“学长，就到这里下吧。”她推开车门，走进一家闪着“似水年华”字样的ktv里。
　　她一走远，我就如释重负般地将头往靠座上重重一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