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太子监国 （2）

　　平辽王府的湘竹园，文燕沿竹林环绕的青石小路走着，她侍奉赫连晟夫妇用完早饭，又陪着说了会儿话，便辞别出来，与香草信步进了这座翠竹环绕的院子。这里除了打扫的下人，通常没有什么人来，东面小巧的戏台子，不用时占地也不大，倒是这满园的竹林与它有些不协调。听王府的老仆人说，当初改建院子的设计时，小王爷就想把王府的后花园修建成竹园。老太妃嫌竹子过阴，老爷也说不大气，修这座戏院时，他就把这里建成了一座竹苑，如今栽种的竹子已经成活，细密翠绿的竹叶点缀着棵棵挺立的竹竿，掩映着东南角一座精致的小书房。
　　老仆人还说，小王爷喜欢竹子还是因那位恩重如山的霍大人，霍府里就有这么一片竹林。文燕却听婆婆说过，子玉喜欢的是兰花，难怪他的衣服用品中绣的兰花居多。文燕入府的时间不长，却是留了心，从当初对子玉人品外貌的倾羡，到如今也对他点点滴滴了解不少了。知道这人不像一般将军那样恃功尚武，他琴棋书画皆通，不追慕功名利禄，仁义善良，真就像碌碌凡世中一株不染纤尘的幽兰。俗话说，情人眼里出西施，此刻子玉在文燕的心里已是十全十美，别说三年，就是等他一生，也无怨无悔。
　　香草凑近文燕道：“小姐为什么不对老爷夫人说出实情，偏要自己委屈着，奴婢看了也心疼。哪家的少夫人不被宠着，可只有小姐进了门还要独自冷清过日子。”
　　“你瞎说什么，小王爷是有三年守义之约，公婆应是知道的，我若说了，岂不自讨没趣。别说三年，就是三年过了，他不圆房我还要求他不成。如今我父母还是被他救的，岂有不知足的道理，以后这话再不要提起。”文燕说着，迈步进了书房。
　　书房不大，屋里陈设也不多，不像子玉的西琅殿外书房那样讲究，只是个临时休息和用笔墨的地方，因为这里清净，子玉也常常在这里焚香抚琴。香草的话，终是在文燕心里引起一阵波澜。从凄苦的石静庵到琳琅精致的桐雀宫，一样的冷清，一样的孤独，唯一多的是处处谨慎的家规和对公婆的孝敬。已婚女子的心态对她来说是陌生的，这位令她爱到骨子里的丈夫待她相敬如宾，却客气的近乎冷漠。她因并未与子玉圆房，尽力维护着自己的贞洁。晚上从不走出桐雀宫一步，平日也不与任何男性单独在一起，就是怕引起流言。这对她这个从小无拘束的蒙族女子是件多不容易的事，她都忍了，只是不知道三年后，他们这样的关系还能做对恩爱夫妻吗？
　　此时她望着墙上的几幅字画，几案上的琴，架上的那把长剑，书桌上散乱的纸张，这一切似乎离她很远，她无法走入这人的内心。
　　文燕走到桌前，随手整理着，发现有几张纸上写着诗句，便逐一捡了出来。她少时与哥哥同接受儒学，虽赶不上哥哥才思敏捷，却也通些词句，一张张读来，才知子玉深藏在内心的那份纠结情感。
　　第一首是：细叶疏节倚云栽，香魂罗衫冰霜裁。愧对萧竹斑斑泪，心锁青鸾夜夜哀。
　　这定是为青鸾宫节烈夫人写的。再看下一张是：全节避天涯，何处寻芳迹。咫尺难倾诉，相对泪沾衣。
　　文燕看到这里，不由一阵难过。她又取出一张，是一首七言律诗：雯月初逢夜未央，寒浸孤鸾只影长。思君离离心不悔，呼卿噎噎总牵肠。青鸾香消存孝义，桐雀舍子依梦长。泣血碧雁双飞翼，惟愿绾发待新妆。
　　文燕呆呆盯着后面诗句，一阵心寒扑簌簌落下泪来，香草看不明白，问道：“小姐，王爷写了什么，让你难过了？”
　　文燕抹抹眼泪，说道：“没什么，你把这些收一下，我们回去吧。”她无心再看，转身出了屋子。难怪自己经常去的那间西琅殿书房从没这些东西，子玉平日也未在自己面前显露内心的情感，原来他有时躲在这里吟诗抚琴，是在思念自己渺无踪迹的发妻。听香草说碧雁宫里挂着霍长君的一张自画像从不让外人动的。自那张画像来后，子玉就从书房搬到碧雁宫去了。看来他每次从军营归来陪的就是这张画像了，想想自己青春年少，看看菱花镜里还算不丑的容貌，都不能让他对自己投过一丝的欣赏眼光，那位霍长君难道是天仙不成？
　　文燕出了湘竹园，正碰上自己的奶妈姜嫂，自姜汉为刘文扈扶灵回了临安，她就搬到文燕的桐雀宫寝殿给她作伴了。这会儿匆匆找来，说道：“郡主，总算找到你了，小王爷回来了，天热，说是要拿换洗的衣服，您快去吧。”
　　文燕一阵欣喜就要过去，刚走了两步，一转念头道：“他的衣服又不是让我管的，自有人去拿，我去何用。”说完径直回西琅殿了。
　　姜妈不知文燕今日怎么啦，看香草给她使眼色，便随在后面。两人见文燕在通往桐雀宫的路口并未转弯而是直奔碧雁宫去了，也不敢问，直到进了碧雁宫的院子。院里坐着的两个小厮站了起来，问道：“夫人来了，是找王爷吗，王爷去东琅殿了。”
　　文燕笑笑，说道：“我不是来找王爷的，你把门打开，我想进去看看那位姐姐的画像。”两位小厮互相对视有些犹豫，小王爷可是交代过的。
　　香草明白他们的意思，不禁气道：“你们看好，这是孝义夫人，难道不认识吗？”姜妈也道：“慢说王妃不在，就是在，也不会慢待我们郡主，还不打开。”
　　一个小厮也不敢怠慢，就要开门，青萍走了过来，说道：“旺儿，谁让你开的，没王爷发话，任谁也不能进的，你敢自己做主？郡主，不是奴婢不给您面子，这是王爷的吩咐。”文燕早气的脸色发白僵在那里。香草气不过，上前一步就要发作。身后赫连忠和萧小进来了。
　　赫连忠对青萍的话听在耳里，知道这些下人摸这桩婚姻的底细，欺文燕的处境。虽然他也对刘卞有恨，可文燕毕竟是主子的妾室，子玉又格外叮嘱他照看，便对青萍叱道：“太妃叫你来拿少爷的衣服，谁让你多管闲事，孝义夫人也是西琅殿的主子，你敢不尊，是做奴才的本份吗？连少爷都不约束夫人，你们还敢无礼，还不打开。”
　　赫连忠是赫连府的三代家奴，又舍命追随过小王爷，连两位王爷都尊重他，何况又是府里的主管，哪个敢得罪，忙忙开了正殿屋门。赫连忠一礼道：“郡主请进吧，我们少爷就这脾气，拿这张霍小姐的画像就像命根子，任谁都不叫动，这些下人也怕怪罪。”
　　文燕知他在下人里的威望，也只有他如今还是直呼少爷。现在为她解围，当然感激，说道：“谢谢总管，我也是久闻王妃的画像想一睹风采，不会乱动，惹恼王爷的。”
　　赫连忠道：“夫人可别这样谢，我也是个下人，这是应该的，以后你就直呼我名字就行。”
　　“这怎么可以，你这么大年纪，又是王爷的恩仆，要不我就按王爷的习惯，叫你忠叔可行。”
　　赫连忠心里美滋滋的，面上却不好就认了，只是笑着，说怎好让郡主如此，折煞老奴了。文燕从他的笑脸上看出他心里所想，笑道：“那忠叔先去忙吧，我看一眼就回。”
　　赫连忠应着，带他们到厢房拿衣服去了。
　　文燕进屋后对里面华贵的一应陈设并不感兴趣，看一遍外面，又寻到寝室，在子玉的床榻前发现了画像，是被一层粉红色细纱蒙盖，隐隐透出里面的少女倩影。她上前轻轻掀开那层纱，上面的佳人禁不住让她一愣，翩翩然惊若天人。
　　香草和姜妈也凑上来看着，咋舌道：“天哪，这世上还有这样俊的人，我还从未见过哪。”姜妈也惊叹，不过她还是不信道，“世上哪有这种全活的美人，除非是神仙，哪个不想把自己画的好看点，本人可不定是这样的。”
　　对两人的话文燕并未入耳，作画的人就是虚上几笔，也比自己好看多了。在家时，她因是庶女不被顾氏待见，却也偷偷听见过顾氏对旁人称赞过自己的美貌。太子选妃时她也是几位女子中的上等容貌，今日与画上的人比却是逊色多了。此种容貌足以让许多男人销魂，何况此人还是与子玉青梅竹马的恋人。文燕越想越觉气馁，赐婚时这位美人还是已故王妃，说起来自己不是正室却也是子玉的唯一妾室。进门后才得知霍长君没死，还又多了个亡灵在她之上。虽是因父兄之故对霍家内疚，可婚姻是一生的大事，若父母在势怎会容自己屈居在此。如今这位王妃还活在世上，她的条件又这样咄咄逼人，不禁发起呆来，默然转身出了屋子。
　　还是姜妈心细，怕王爷怪罪，在文燕身后轻轻地把画像重新盖好。
　　回桐雀宫的路上，文燕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什么都有，走到今日方觉自己的命都不是自己在做主。母亲做小自甘低就，父亲宠爱却瞒着自己做了恶人。刘家大厦倾覆自己走投无路，她闯宫救父不想又连累了子玉。本以为得遂心愿嫁给心爱之人，却又是这般境地，不知将来如何，哪里还有见子玉的心思。刚进桐雀宫寝室，一个小丫头迎上来说道：“刚才小王爷来过，等了一会儿夫人，说急着与老王爷和太妃告别，让我把这个交给夫人。”说着把一个挺精致的小瓷瓶递给文燕。
　　文燕看着上面只有一些不认识的文字，问道：“这是做什么用的？”小丫头道：“王爷不想说，只写了张字条压在妆台上了，说夫人看过就知道了。”
　　文燕走近妆台，拿起压在粉盒下的那张纸签，上面简短地写着：文燕夫人如晤，连日军务繁忙，对夫人关心甚少，望见谅。今托人觅得阿拉伯外用药膏，听说对消除疤痕有效，夫人可一试。因有军情恐近期不能回府，夫人自己保重，拜托夫人宽慰二老。夫子玉留字。
　　文燕下意识地摸了下前额鬓发，里面掩着一块不大的疤痕，是那日在大明殿所伤，虽已愈合却有处暗红的疤痕。这事只有自己的仆人知道，却不想看似冷淡的子玉却记在心里。刚才一肚子的凄凉，被这瓶药温暖了不少，便后悔不该赌气躲他，立刻想到东琅殿去寻。
　　一个小厮匆匆跑来道：“郡主，王爷可能要出征了，连老王爷和太妃都送他去了，总管问郡主为何没去，叫我来寻呢。”
　　“什么？”文燕一怔，说道，“怎么会有出征一说，纵有战事，也不会动用皇都的亲军，知道去哪儿吗？”
　　“这些小的一概不知，王爷只给老王爷说了，走的还挺急，都把打仗的铠甲带走了，还不是出征嘛。”
　　文燕这下急了，不等他说完抬腿向王府的大门跑去。她一双大脚比丫鬟跑的都快，等到了府门，子玉和一帮侍卫已经上马了。老太妃眼里噙着泪，见文燕赶来，也顾不得怪她，说道：“孩子，你也可怜，消停才几天又让人去打仗，这皇家的军队怎么也像在边关似的。”
　　一旁赫连晟气道：“这事有关军事机密休得再胡说，子玉只是执行军务，谁说要打仗。此事不得议论。”子玉这次出兵确是一次突发的军事行动，是少郡给皇上的紧急密函提调，连太子都不知道。
　　文燕一句话也没来得及说，与子玉四目相对只点了下头，子玉便催马离去。
　　目送他们走远，文燕的眼眸涌满了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