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三节
作品名称:后遗症 作者:朱大帅 发布时间:2020-04-21 10:42:53 字数:5522
一天早晨,他顶着两只熊猫眼,踉跄走到队部门口,计算不管怎样,也要问个明白。正准备打门进去,彭兆铭从宿舍出来看见,开玩笑道:“哟,刚起床就到队部去,有什么惊天机密要这时候汇报呀!”
朱大雄揉眼道:“你这一夜可都合着眼,咋知道一夜无眠的滋味。”
彭兆铭取笑道:“都20多岁人了,还有思想包袱,来,你把它打开,我给你理理。”
朱大雄打哈切道:“理啥呀,我想的很清楚,你不是说他们忽悠我吗,这几天我老想这问题,觉得还是当面讲明白比较好。这样含糊不清拖着,太没有意思了。”他作势要敲门,彭兆铭甩手打掉他抬起的胳膊,鼻子里出冷气道:“我看你真是个榆木脑袋,不开窍的,就是个死脑筋。”
朱大雄诧异道:“咋了,难道我不应该这样做?”
彭兆铭气不打一处来:“你去问,他们就会老实跟你讲?这种事是需要用心眼来看的。哥们,我看你就是缺心眼。”他把朱大雄拉回宿舍,防止其他人看到,就去造谣,“我为了你好,才劝告你别去问。就是问清楚了,又能怎样,撩钩子甩手不干啦?警队缺了谁,都照样转,你只是这个转轮上个齿槽,少了个把齿槽,警队早有一大批人可以替代。退一万步讲,他们是你直接领导,你这样没头没脑进去,只会给他们留下坏印象,给你一个月后的转正留下更过的隐患。”
朱大雄挠头皮,表示自己有头脑,只不过是呆头呆脑,因为他只知道问“那我要怎么办好”。
“怎么办?”彭兆铭耐着火,觉得自己讲了半天,全是白费口舌,“这还用问吗,你自己不是有头脑。”
朱大雄叹气道:“碰到这些事,脑子都抽筋了,现在真不知道怎么办好,毕竟马上就要转正。如果转不上,我可真要滚蛋了。”
彭兆铭带上帽子,扎上腰带:“兄弟,送你两个词,一训练、二关系。懂了没?再不懂,我也没招了,你就自堕深渊吧,我可拉不住你。”
朱大雄似懂非懂道:“我一直在训练,没闲着呀,关系我跟他们也不错。上个礼拜,我请假外出,我还给他们带了好多水果呢。”
彭兆铭又笑又妒道:“你这家伙,给他们送礼,也不分我些甜头,枉我今天费口舌,跟你讲这么多。”
朱大雄难得笑一声道:“关系好的人,不需要送也不必送,送了也没多大用,只有关系一般,才需要送,还很有用。”
彭兆铭笑道:“改明,你离我远一点,这样我就有水果吃了。”
朱大雄拍拍他肩膀,算是感谢,一并说:“远了,你也没水果吃,你资格不够,跟我一样还是个没转正的协警。你要是跟他们一样,当个管事有权力的领导,我就给你送。”
彭兆铭从椅子上跳起来,伸手作势要打朱大雄嘴巴:“你不好好讲话,忘恩负义,该打。”
经彭兆铭点明利害,朱大雄好了许多。这种好,像十全九美,差那么一点,叫“一”无是处,总感觉有不尽如人意的地方。又譬如幸幸苦苦干完工作,回头一看,还有点瑕疵,从头再来吧,觉得没必要,放任自流吧,又有点不甘心。日子久了,朱大雄也渐渐看开,觉得既然斗不过敌人,还是想办法把敌人变为朋友的好。
小人物的特色之一,无非用委曲求全,忍气吞声来换得生存空间。理智告诉他,还有个把月,忍辱负重最重要,可是心不愿欺骗自己,心上像有道坎,心事跨不过去,心境难免就有些郁郁寡欢,所以朱大雄一没事,就找彭兆铭聊天。
两人关起房子,私下里把队长指导员从里到外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彻彻底底地抨击议论。说些指桑骂槐的话,讲些含沙射影的道理,好像只有这样,心里就通畅舒服了。这种阿Q精神,弱民思想,不敢直抒己见直言不讳,恰是现如今无数归为下属、随从人员的生存法则:“领导的话是对的,并且一劳永逸是对的”。有意见不敢提,而是保留,有想法绝不表达,只跟着人流走,仿佛在说:“大家都在干,我又不是挑头的那个,不用我担责任,即使错了,也没我多大关系。”
朱大雄所在的警队,并不像电视上演得那样,以随时待命而动,抓捕罪犯为中心工作;更不像人们想象的那样,每天都在苦练杀敌本领。可能是太和平了,这个市没那么多犯罪分子供他们把本质工作尽善尽美。所以他们的具体任务便是打扫卫生,有领导视察要打扫卫生,有督导组督导要打扫卫生,有军事考核组考核要打扫完卫生后,再军事考核。亏得他们不是环卫工,否则清扫马路的大爷大娘全都得下岗让贤。朱大雄下午体能训练完后,跟警队其他人一样扛上扫把,清扫跑道上落的树叶去了。
跑道上树叶不多,朱大雄跟彭兆铭挥动扫把,有一句没一句闲聊着。这时候跑道上过来一个时髦女人,长及膝盖的长筒靴上露出光滑圆润的大腿,脸上擦的白粉,阳光直射下来都要反射回去,着色鲜明的夜晚来临,黑暗都要绕道而走。他们平行而过,彭兆铭咂嘴添舌道:“这谁呀,怎么没见过?”
“你管她是谁,没见过女人吗?瞧你这土鳖样,这种女人我看都不带看。”
“哎哟,说的好像她不入你法眼似的。”
朱大雄得意道:“讲了一堆废话,我看就这句话中听,”顿了顿,道出实情,“我女朋友比她好看多了。”
“你有女朋友?我怎么没听说过。”
朱大雄解释道:“前阵子刚找的,好看得很呢。啥时候,一起出去,带你鉴赏鉴赏。”
彭兆铭不忘回头再次看那女人,咽口吐沫说:“你还真挑动我的好奇心。咱们天天窝在警队,两点一线,宿舍和操场,太枯燥了。找个时间我还真要跟你一起出去,好好看看。”
一个星期六下午,朱大雄无所事事,在图书室捧本书随意翻看,顺便跟叶初音煲电话粥打发时间。彭兆铭进来,激情四射说:“咱们请假出去,干不干,天天窝在这警队,身体都发霉了。”
“出去?我这打电话呢,出去干嘛。”
彭兆铭不爽气道:“不是你说要出去,带我看看你女朋友?”说时就拉朱大雄胳膊,“哪那么多废话讲,还要赶着时间回来呢。”彭兆铭不知道男女之间的恋爱首先得从废话开始建立。
朱大雄埋怨他骚扰自己打电话,可是身体已经从椅子上站起来,对着电话不忘把废话变为屁话道“初音,想见面不,我准备请假出去,你等我,我个把小时就到。”
不一会,彭兆铭请好假,两人一出到外面。东张西望,像抛弃了以往的全部生活经验,又像笼子里的野兽放虎归山,见一切东西都充满好奇。这城市三步一个林青霞,五步一个张曼玉,穿得比年轻时候的林青霞少,身材只有比现在时候的张曼玉好。彭兆铭就是那头关在铁笼子里的野兽,眼睛能代替手电筒用,此刻恨不得扑上前去,一一研究和检索,看女性身体到底是个什么构造,何以引诱男人老犯下“原始欲望”的罪。朱大雄笑他没看过女人,一对眼珠子要小心掉下来,彭兆铭被识破色相,反驳道:“我就不信你不看,男人嘛,谁不爱好那口子事。”
朱大雄道:“我有我自己专属的,我要看的女人,这女人只能被我一个看,她的思想和身体全是我的,我就是她的真主和上帝。”
彭兆铭不屑道:“不就有个女朋友,看你那嘚瑟样。”
朱大雄暗笑他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高兴说:“我反正只知道你没女朋友,你就羡慕嫉妒吧。”
两人到了汽车站,彭兆铭赶忙去买票,朱大雄追心似箭说:“就快到了。”
他们坐上车,汽车在路上开动。这路像消化不良的肠胃,满满当当阻塞地水泄不通。车子三步一停,五步一靠,朱大雄急得坐立不安,心想这样下去,2小时都到不了。幸好不过一会,这条路经交警疏通,原本像堵塞的下水管道一样得马路,忽然通了。朱大雄在车座位上吐口气,像患有便秘的人,久坐马桶拉不出,突然那些烂糊东西淅沥沥哗啦啦出来一样。他嘴上说:“太好了,总算通了。”
约莫过了半小时,他们从车上下来,朱大雄领着彭兆铭直奔叶初音开的内衣店。还没到门口,彭兆铭瑟缩讲:“卖女人内衣的店呀,我长这么大还没进去过呢。”
朱大雄笑道:“你在街上能直截了当露出色相看女人,现在到没勇气进去,什么都有个第一次。我刚开始也感觉大男人进去怪不自在的,其实没有什么。”含有警告意义的又说,“我先郑重申明里面的老板娘是我的,你知道什么意思,你那眼神看别人我无所谓,可是你要知道朋友妻,不可欺。那个叫邵卉的丫头,如果你有想法,我到乐意做一回月老给你们牵线。”
彭兆铭掩饰内心道:“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老实说,我见你那位并不见得有多好看。放心,一会进去,我看都不带看的,总该行吧。”
他们二人进去,见柜台边没人,又四处看看,朱大雄高声喊叫道:“初音,我来了,你在哪?”当着彭兆铭面,故意卖弄,“初音,不要跟我玩躲猫猫嘛,我好想看看你,你快出来。”
叶初音正在货架角落整理衣物,拍着灰尘,一路走来说:“挺准时嘛!说1个小时,真就来了。”
朱大雄对彭兆铭是个眼色,继而满含深情道:“我差点就来不了了,这交通太差了,堵了半天。你都不知道,我在车上着急的,恨不得长了翅膀飞过来看你。”
叶初音笑道:“可惜你地位不够高,你好好干,以后上去了,有身份了,就叫国家专门给你开辟条特殊通道。”见彭兆铭站在一旁,忙笑脸相迎走跟前说,“先生,请问你有什么需要吗?我这里经营女人内衣的店,请问您是给哪一类女人买?您知道码数吗,我可以带您挑选。”
朱大雄哈哈笑道:“他不是顾客,你不用这样客套,他是我朋友,叫彭兆铭。”指着叶初音,“老彭,她就是我女朋友,叶初音。”
彭兆铭这时候,见一个女人跟自己讲话。二十年来,除了已嫁为人妇的姐姐,就是两鬓银白的母亲跟自己这样贴近过,从没这样近距离甚至近到能闻出异性身上独有的体香。拘谨得僵直,身体像绷紧的弦,脚下像生了根,不带动的。到看叶初音越走越近,脸由初时的淡红到最后的通红,连耳根带头皮,红了个透彻。他伸着手,尽全力镇压住腼腆道:“你——你好,我叫彭兆铭。”
叶初音大方伸出手道:“你们既然是朋友,有空就常来,我这里无聊得要死呢,有你们来,挺好的。”
彭兆铭低着头,自感叶初音讲话里呼出来的气全扑凑到自己脸上,好像给原来的脸贴了一层模子,要做出相对应的表情,就宛如精神正常的人,要自杀般得难。他极力镇住嗓子里的颤抖道:“我们都在警队集训,要出来,只有等到休息天才行,我是很愿意过来——过来陪朱大雄一起看你。”彭兆铭只记得要指挥自己嘴,讲正确的话,全忘了命令自己手要做出礼貌动作,因为他的手还握着叶初音不肯放。
朱大雄一对眼睛聚光灯似的射在那只手上,告诫着咳嗽。可是彭兆铭全没听到,视线里只有叶初音,眼睛都转动不得。直到叶初音窘迫抽手,他才意会过来,尴尬把手在衣服上擦。朱大雄怨恨似的把叶初音握地那只手攥自己手心里,明晃晃给彭兆铭看,仿佛是在宣告,这只手我摸得,你摸不得,我摸是天经地义,你摸就是非法僭越。
彭兆铭红着脸看他和她,叶初音不好意思跟着看他和他,只有朱大雄忌恨地不看她而看他。三人一时间全忘了寻话来客套,空气里无声无息像流动着猜疑和憎恶,好一会朱大雄举手指点正要对彭兆铭训斥,叶初音圆滑道:“干了一上午的活,到现在还没洗手,彭兆铭算是提醒我了,我这就准备洗手去。不过我活还没干完,你们二位愿意帮我不。”
彭兆铭像找到台阶下,如释重负似的紧跟着说愿意,朱大雄恨他一眼道:“邵卉呢,你忙了一上午,她跑哪里去了?都有些什么活,你赶紧说,我们只有两小时的假。”
“我辞掉她了。”朱大雄忘了恨,惊讶道:“咋辞了,挺不错的一个小女孩呀。”
叶初音也不去想刚才的事,只想着邵卉:“干活懒洋洋的,我嫌她手脚不够利索,就辞了。”
“哦,是这样呀。”朱大雄搜索着大脑里关于对邵卉的认知,不过他的认知告诉他“不是这样的呀”。
叶初音转移话题说她有多少多少事要干,一个人恨不得要长出三头六臂,这回可要真捉你们的差,让你们好好帮我干干活。朱大雄心思只在邵卉身上闪那么一闪,便滑过去,顺口问都有些什么活。叶初音指指这里,又说说那里。朱大雄说:“没事,我这就赶紧干,”对着彭兆铭没好气道,“杵在那儿干嘛,还不赶紧干。”
彭兆铭像从窒息里跑出来,赔笑着说好。三人一时来到存藏间,叶初音在里面把各类东西搬出来,说这个要摆在橱窗,那个要挂上衣架,朱大雄和彭兆铭东奔西跑分别干活。
女人用的东西,男人没经过日夜操练,手指滞钝。朱彭二人虽然跑得勤快,干活的效率却不见上涨。叶初音把存藏间要用的内衣搬出来,他们还没从橱窗或是衣架边回来,急得她喊道:“大雄,你好了没,我这还有东西需要放到货架上去,你快来帮我扶一把。”
朱大雄隔着层层货架道:“忙着呢,你等一会。”叶初音望望有两米高的货架,找了个凳子,心想自己也能放,刚站到凳子上,彭兆铭从橱窗那儿过来,拘束道:“刚才真不好意思,我不是有心的,朱大雄不在,我跟你道个歉,希望你不要介意。”
叶初音透过层层货架看朱大雄正在衣架上挂胸罩,居高临下的客气说:“没什么,第一次见面,我就要你帮我干活,该我向你抱愧才对。”
彭兆铭把在警队里上政治教育的话搬出来道:“助人是为快乐的根本,帮助别人恰是帮助自己。”
叶初音笑道:“那么我现在要把这一叠衣服放到货架上去,你愿意帮我不。”
彭兆铭释怀道:“那你下来,我上就行了。”
叶初音满嘴的不必,说只需要他帮自己扶稳凳子,怕凳子不稳,自己会摔下来。彭兆铭就蹲下来,把凳子稳住,刚想说:“你放吧。”抬头看到叶初音踮着脚,双手协力放衣服。
她今天穿的是一件挂腰的短裤和V字大领的短袖,彭兆铭自下而上先看到两条能让人流鼻血的大腿,再瞧见令所有男人都血脉膨胀的挺翘肥臀,最后视线刚好落在短袖下沿所遮不住的仿佛呼之欲出的纯蓝色胸罩上。
彭兆铭暗地吞口水,心跳得像百米跑,紧张得像上战场,害怕得像喜洋洋见了灰太狼;脸唰地一声红,仿佛都能听到那上涨的声息,赶紧压住邪念,警告自己这是朱大雄女朋友。道德礼貌上自己都不能越线去看,可是内心的欲念哪里肯安分服从他的支配,一双眼睛照相机聚焦似的,就恨不能雷同于照相机,不能把“这一刻”给时间停止化。
叶初音不够高,踮起的脚站不稳,手举着衣服,又酸又胀,放了好几次都失败,急着额头沁出细汗。有几滴顽皮爱耍人的汗悄无声息从她的脸下划落到彭兆铭脸上,彭兆铭像从地狱边缘里回过魂来地打颤哆嗦,手也忘记扶凳子。叶初音这时恰巧小跳一步,准备把衣服扔到顶层上去。衣服是被扔上去,人却从凳子要跌下来。彭兆铭千钧一发,左手加右手,一个熊抱,叶初音安然无恙下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