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回 万仞密窖（第一节）

　　坍塌的碎冰“隆隆”堕入其间，一时不知去向。眼前豁然洞开，一丛光线射入，隐隐可见前方一条陡斜的冰径伸向一片无尽黑暗之中。若男取出通玄明珠，珠光照现冰面，平滑如镜，约莫数尺来宽，恰能容得下两人并行而过；左右皆是映白的雪墙，只是坡势急陡。无伤伸腿探了探冰面，只觉脚下溜滑。他“啊呀”一声大叫，一不留神，险些堕入其间，亏得若男及时将他拉住。
　　若男自忖：这冰面太过溜滑，若冒然踄入，完全无法立足。她略一沉思，返身回到暖室，左右四顾，见青灵子座下压着一块数尺见方的竹垫。无伤不知她有何妙计，若男微微一笑道：“哥哥，需要借用老前辈竹垫一用。你将前辈挪开些许，我好取来。”
　　无伤在青灵子身前又拜了三拜，口中喃喃道：“师父，徒儿斗胆冒犯您安息，等我们探明冰窖，再回来将您好好安葬。”说罢抱开尸身，轻轻放在一侧。无伤道，“若男，你是要我们坐在这竹垫上滑下去？”见她微笑不语，又扯下数股青藤，试了试韧度，递给无伤说道：“我们先搓两股藤绳。
　　无伤接过青藤，将藤茎去了枝叶。若男道：“这竹垫好用，却少了船舵。”两人搓好藤绳，将绳索穿过竹垫，牢牢系在两头；又把长剑连鞘系作一处，绕过剑柄，权当一个支舵。她将另一柄长剑递给无伤道：“一会儿你坐在我身后，若遇险阻，用剑将竹垫止住便是。”
　　二人将做好的垫船抬上冰径，纵身跳上垫子。若男手掌剑柄，见无伤小心翼翼将长剑插入雪壁，只怕失手滑落。她微微笑道：“无伤哥哥，准备好了么？”无伤点了点头，却又无动于衷。若男笑道：“你还不取出长剑？我们走了。”无伤不好意思笑了笑，拔出剑锋。
　　竹垫顺着冰径滑下，越滑越快。初时有些心惊，身子左右摇晃，耳畔风声掠过，只觉轻飘飘地有如御风而行。若男道：“无伤哥哥，你坐稳了。”她撑着剑柄左折右绕，滑了一阵，见前方坡势渐缓，可竹垫依旧疾速不止。眼见前方不远似有一道冰面，无伤猛疾运功，将长剑插入冰壁。剑锋划过一片冰壁，竹垫也随之徐徐慢将下来，滑入一处冷窟，终于停住。
　　二人心惊之余，只觉适才好险，若男道：“哥哥你看，这是什么？”无伤拿出青灵子给的宝珠，两颗珠子一青一黄，辉映出一块数尺见方的冰柱。无伤摸了摸冰面，只觉好冷，说道：“这冰柱好生奇怪，四角像是有人打磨过，倒不像是天然成形之物。”又见左右两边均有洞口，若男在冰面上刻下记号，两人又向左边洞穴探去。一入洞中，顿觉暖意浓浓。中央一眼温泉，池中白雾升腾，青烟袅袅，与青灵子所居的洞窖如出一辙，皆是一寒一热，阴阳合汇，两处极反之地。
　　热洞中连着一处甬道，甬道尽头又是一处寒热洞穴。如此一连走了四处洞窖，皆是如此，并无异处。行至第五处冰窖，看着冰柱上的记号，若男略一思索，说道：“像是照五行方位分布，壬癸属水居北，甲乙属木在东，南方丙丁属火，西归庚辛属金。我们绕着四位转了一圈，又回到原处，唯独未至中央戊已土位。”她自幼常听一灯大师谈论五行之变，也学了不少。
　　无伤道：“那如何才能走到土位？”若男略一沉思，只觉适才所过之处，唯独第三处密窖，热泉中有一眼亮光。她恍然大悟，说道：“依五行相生，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火位处有一处泉眼，其余四处又皆无。无伤哥哥，我们所处之地正对癸水之位，你看对不对？”无伤也随文璋读过五行之学，细细一想，说道：“火生土……不错，土位必是经由火位通往。若男，你真聪明。”二人相视一笑，拉着手直奔火位而去。行至第三处密窖，果见温泉中有一眼亮光。无伤摸了摸了泉水，那水几近滚热，不觉心下一悚。他虽内力全复，但要两人潜入热泉之中，难免不被烫伤。
　　若男心生一策，去到冰室，用长剑砍下数十块碎冰，将两人贴胸后背都塞上冰块，各自运功抵御热流。那泉眼深处不过十数丈距离，二人并力向泉眼处游去，稍许时候便已探出水面。
　　两人眼前一亮，爬上岸来，但见好大一处深谷，四处碧草萋萋，花香馥郁，蜂游蝶舞，清池遍布。若男手捧一洼泉水，略饮了些，只觉甘甜可口。无伤见此地与先前洞窖又略有不同，颇感诧异，说道：“是土位处，倒像一处深谷，这可奇了，这天然洞穴竟能生出五方五位密窖。”若男笑道：“五行阴阳本依天时行作，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倒是最初探见这五位密窖的前辈，才真当了不起呢。”
　　无伤点头道：“咦，这里莫非有人居住？”他朗声喊道：“有人吗……有隐居的前辈，能否出来一见？”过了许久，谷中寂寥无声。他又叫了数声，仍是无人应答。
　　无伤道：“若男，这里没有人。”二人环顾四望，按理说前边四位皆是一寒一热，此处深谷之中温暖如春，想必也有冰谷相连，可四壁并无出口洞穴，又见左边壁上绿藤荟萃。两人上前拨开藤蔓，果见一道漆黑的入口。他俩拿出宝珠，照见四壁，只是一片方圆数丈的狭小洞穴，并无不同。若男探了探沿壁，忽觉一处石壁冰寒异常。无伤伸手一试，亦觉温差极大。他略一运功，挥掌击向石壁，顿时沙石簌落，但见石壁深入一尺厚处，显出一片雪白的冰面。若男喜道：“这面墙像是人工堆砌成的，哥哥你来打开它。”
　　无伤略一运气，将表面石墙击碎，赫然显出一块雪白的冰墙。那冰墙十分结实，也不知有多厚。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当即屈膝微弯，运小无相功挥出一招“亢龙有悔”。
　　一声砰然巨响过后，那冰面安然如故，隔了良久才听得几声吱吱龟裂之音。见墙面已有裂痕，他运功出掌，一连打了三掌过后，一堵巨大的冰墙轰然倒塌。二人顿感寒气扑面，放眼瞧去，洞内寒冰遍布，如似水晶砌凿；中间一块方圆七尺的冰柱，赫然屹立。二人皆是一惊，但见冰柱之内依稀显出一人，走近细看，竟是一少女栩栩立于眼前。那女子周身白纱如烟薄笼，面上肤光如雪，双睑微合，生得毓秀绝伦，似如仙子临凡。两人一时看得呆了，皆不知是真是假，伸手一探，却又触不可及。
　　若男端详了许久，说道：“无伤哥哥，这人好似活着一般。”无伤道：“这姑娘不过十一二岁，还未成年，究竟是谁，竟忍心将他冰封于此？”若男道：“一灯大师曾说，活人若经冰封凝结，周身血脉数百年不朽；百年之后，倘遇一内力精深之人，将其血气激活，便可复生。我看将她冰封的那位前辈，倒是不愿她死的。”
　　无伤心头一喜，说道：“若男，这么说她还没死，还可以复活？”若男小声说道：“或许吧。”她自思冰封百年复活之人，古往今来无有先例，就算可行，又有谁能活过数百年不死呢？
　　她又道：“无伤哥哥，我们去后边看看。”二人绕过冰柱，若男手棒着两颗明珠，将冰洞照得透亮，有感手中宝珠微微振动，发出极其细微的嘤鸣之声。
　　冰窖内十分狭小，两旁甬道尽容得两人并行而过。后边是一处洞口，里边漆黑一片。二人走进，珠子的明光照见洞内，又是一个天然洞穴，隐隐可见洞首石台上端坐着一具骨骸，周身结满冰霜。二人近前一看，那具白骨手心捧着一个木盒，盒上刻着“司空鉴手记”五个字。无伤心潮澎湃：“他便是司空鉴前辈。”一时不敢相信，愣了半晌，若男道：“无伤哥哥，你看他手中木盒，他一定是司空前辈了。”
　　无伤恍然大悟，想到自个在幽谷之时，正是因他之故，才能领会小无相功之精妙，幽谷、红猿、壁词不觉在脑海中一一浮现。他膝下一软，跪倒在那具骨骸身前道：“晚辈参见司空前辈。请恕晚生不敬，打扰了您的英灵。”
　　若男道：“可惜，司空前辈他早已过世了。”说着伸出左手去拿他手中木盒。她略一用力，忽闻“喀喀”数声，那骨骸向前一倾，险些散倒。无伤将骨骸扶靠在墙边，说道：“未承想，司空前辈他竟终老在这昆仑冰窖里。师父曾说，司空前辈妻子自刎身亡，膝下有一女。若男，那冰封的女子难不成便是司空前辈的女儿？”若男道：“你看这木盒上写着‘司空鉴手记’，定然记载着他生平事迹，是不是，看看就知道了。”她揭开盒盖，里边是一卷竹册，摊开一看，其上隐现的字迹，像是小刀镌刻，只是年深久远，竹简上霉生斑白，很多已看不清了。
　　但见简上刻着一段：“昆仑挚友、借出宝地……虽身处春暖，心似凛冬……”其下又是一片斑驳，无伤用力擦了擦，简上丝绳倏然散开。若男急道：“轻些。这竹简少说也有一百年了，怎经得住你这么大力？”两人小心翼翼将竹简合拢，好在不曾散乱，往下又是一排字刻着：“白日晴空，夜挂满月，岁值阴阳二气正盛，灵儿喘息渐复，是因阴阳失衡，气阻淤塞所致……”再往下又是，“空俱神功，十余年寻迹阴阳宝玉而不得，操之心切，挚爱木僵，心笃身傭……为父渐已萧老，不能相伴终生。悉数罪孽，宁肯十倍加身于我。心扉痛彻，无可名状，将汝冰封于此……”再往下全是斑白一片，没了字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