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沟坝边

作品名称:红蜻蜓      作者:游人游鱼      发布时间:2020-04-19 15:23:13      字数:3752

  张小特在做饭的时候夏建辉便到打谷场上走了走。打谷场边榆树下的石滚上搁着酱盆,上面盖着玻璃。夏建辉走过去掀开玻璃捏了一根酱豆角吃,觉得又咸又鲜。捏在手里一边吃一边往前面河边的梨树下去摘梨子。
  梨树上有洋辣子,有天牛。夏建辉摘梨子的时候小心不碰到梨树叶上的洋辣子,但是有些梨树叶子上沾了洋辣毛,弄到手上还是很疼。  
  “有花露水没有,手碰到洋辣毛,起斑疙瘩了。”夏建辉拿着梨子回来说。  
  张小特正在热饭,扭头道:“屋里洗脸架上有,你拿来我也抹抹,这天都是毒蚊子。”  
  夏建辉说:“我带回来一盒臭弹,专门灭蚊子,就是烟大,晚上放。”一边说一边到堂屋洗脸架上拿了花露水倒在手上抹,又把花露水拿到厨房给张小特。
  张小特抹了花露水,这才想起来说:“阿哥,真不好意思,你回来的太突然了,也没弄菜,就中午剩的茄子,我一会骑车去买点卤菜,等明叫阿奶杀鸭子给你吃。”  
  夏建辉在张小特肩膀上拍了一下道:“你这孩话讲的真外,把我当外人了,几年不见心眼多了。”  
  张小特笑道:“不是,是你第一天回来就让吃剩菜剩饭,过意不去。”  
  夏建辉道:“不是明天杀鸭子么?今天先吃点酱豆角,这酱豆可是阿姥做的?真好吃。”  
  张小特笑道:“是,阿奶做的,阿姑在上海可做?”  
  夏建辉道:“上海哪有场子做!饭好了吧?我听都炸锅巴了,我肚都饿瘪了。”  
  张小特道:“好了好了,你先盛,我去买卤菜。”  
  夏建辉道:“别去,费事,你去夹点酱豆角来。”  
  张小特端着碗跑到酱盆边夹了半碗酱豆角和酱黄瓜。表兄弟两个配着中午吃剩的炒茄子一人吃了两碗热干饭。  
  夏建辉平时饭量不大,今天是饿极了,加上家里的酱豆角香,下饭,所以才吃了两碗,吃得打了嗝。张小特饭量大,农村的生活在这个年代跟城里的差距还是很大,农村长身体的孩子平时摄取不到高蛋白的东西,便只好增加饭量来补充营养。所以在农村,经常在饭点能看到十四五岁的孩子,蹲在墙边,或是端着碗在谷场上,一碗一碗的吃着饭。
  今天晚饭张小特只吃了两碗,吃完又切了西瓜洗了梨子吃。夏建辉问他:“你还没吃饱?”张小特含蓄地笑笑说:“再吃阿奶阿爸他们回来就不够吃了。”夏建辉揉着肚子说:“你真能吃,我都吃撑了。走,散散步,去看看他们开会说什么。”张小特扭头看了一眼在谷场上跑来跑去的鸡,犹豫了一下就带他去了。  
  两个人往村西头走,走到一半,还没过沟坝子,开会的群众就散了,因为太阳落了,都要回家烧锅吃饭,弄牲口。  
  天上有几片火烧云,在暮色中烧的一片彤红,把树颠和白色的墙皮都染成了红色。夏建辉和张小特迎着暮色,走到沟坝边停下来,等着散会的人过来。两个人用脚踢着河边的柳树,讨论着下午张晨常玲和他们三姥三奶吵架的事。 
  “我看她们两个越来越厉害了!这郢子谁能降的住?”夏建辉问。  
  张小特迎着暮色笑道:“降不住,全郢小丫头吵架都不是她们对手,不过她们现在讲理些了,不像那小时候不讲理了。”  
  夏建辉道:“可是的?我回来听她们跟阿三姥吵架还是怪厉害,特别张晨,感觉常玲不拉她,她就掐腰跟阿三姥吷起来了。” 
  张小特笑道:“阿三奶也不是善角,她就看不惯她们两个,看她们两个就想讲两句。”  
  夏建辉笑道:“可能阿三姥怕她那什么风的位置不保。”  
  张小特笑道:“东北风。”  
  两个人正说着,夏建辉姥姥跟大舅大妗从沟坝那头过来了。  
  夏建辉扯着嗓子往那边喊:“阿姥,阿大舅、大妗。你家大外孙大外甥回来了。”嗓子喊的声音很大,村子里很多人都扭头看。调侃道:“呦,阿黄婶,你家大外孙回来了。看看,长的真白,真漂亮,比你家孙子还漂亮些。”  
  “两都给阿家做女婿吧。一个给大侬(女儿),一个给小侬,你看可好?嗨嗨嗨嗨……”  
  张小特父亲张大山道:“你就胡扯,你家两侬哪个要?长那么丑!”  
  张小特母亲听了在后面抬手打张大山道:“你这人讲话,你开玩笑的,一时老黄当真的来,不会讲话别讲,你讲大桂小桂怎的?给你做媳妇你别美死了,老黄别听他的。”  
  那个叫老黄的嗨嗨嗨笑道:“哎呦,还是亲家母会讲话,小特这阵子怎么不上阿家玩了?”  
  张小特在暮色中红着脸皮笑笑,没说话。 
  夏建辉小声问:“大桂小桂可是那两个淌脓鼻子的?” 
  张小特小声嗯了一声。  
  夏建辉笑道:“我不要,俩都给你吧。”  
  张小特笑道:“我也不要,给你。”  
  “可你一个回来的?你爸没送你。”夏建辉姥姥过了沟坝问。  
  夏建辉啊了一声,拉住姥姥的胳膊道:“阿爸等我开学才回来。我一个人先回来了,我想阿姥了。”他姥姥笑道:“可是?想我晚黑跟我睡。”夏建辉听了哈哈笑起来,扭头看看张小特道:“阿姥还是这么幽默。阿姥,你真幽默。”  
  “过去,坠到身上这么热。”他姥姥笑着甩开他的手说。  
  “这东西长这大个子,几年不见都快成人了。”张大山过来掐着夏建辉的肩膀试他的力气。
  夏建辉疼得啊了一声。  
  张小特妈又在后面打了丈夫几巴掌道:“手脚没轻没重的,怎么不讲有点愣,小孩再高还是小孩子,禁得住你捏?”  
  张大山笑道:“没事,我逗逗他。”又道:“你不如你老表,你老表我捏他他都遭得住。”说完掐住了张小特的肩膀。 
  张小特红着脸咧着嘴道:“阿爸,我也疼啊!”  
  “也不怪青子讲你,就只跟愣样。”张小特奶奶转过脸冲着儿子说。“小孩遭得住你捏?你那手脚那么重,捏坏掉你给他瞧。”  
  张大山松了张小特道:“照你们讲,都纸糊的。”  
  从北边巷子传来一阵哇哇的哭跑声。常涛涛光着屁股从巷子里跺着脚钻了出来,一边跑一边哭。常玲拿着他的衣服和一根杨树条跟在后面半撵半吓唬他。张晨也跟在后面边跑边笑,嚷道:“精屁孩,快逮小精屁孩,快逮,丑死掉了。”嚷着出了巷子,看到了夏建辉他们,就转过了脸去。  
  夏建辉看到她把头发放了下来,剪得平直的乌发更像是黑丝绸一样垂落在肩膀上,走动时一甩一甩的,很有律动的节奏感。  
  夏建辉看着她们,常玲也朝他看了一眼,然后笑着转过脸去。朝已经跑到沟坝上的常涛涛喊:“我再看你跑那泥坑里洗澡我把你闷到里头,叫你去。”说完便喊张小特:“张小特,后沟里的笼子可是你的?都被泥淤住了,你不要了?”  
  张小特停下来,看着她们回答:“不要了,沟里都没水,到哪下?那笼子也坏了。”  
  常玲问:“不是明天来水吗?”  
  张小特道:“我不知道,还没听讲,就算来水里面也没虾了,也下不到。”  
  常玲又问:“那你晚上还逮蝎子?”  
  张小特道:“逮啊。现在蝎子卖才值钱。”  
  常玲道:“那你晚上到我家去逮,我家墙皮上好多蝎子,昨天就有七八个。”  
  张小特哦了一声。  
  夏建辉也停下来,发现张小特在和常玲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看着张晨,而常玲在和张小特说话的时候眼睛则一直看着他。  
  巷子里又钻出来几个八九岁的孩子,头发湿漉漉的,浑身泥腥味,身上和脸蛋晒的黑黢黢的,手里拿着从水里抓上来的小鱼。一边走一边商量:“等明天来水了下去洗澡就舒坦了,这样洗不过瘾。”
  “对,水太热了,全是泥,都灌到我耳朵里了。”
  “那是鬼抹的吧?”
  “滚,你那才是鬼抹的。”
  “真的,阿妈讲的,鬼要迷人,牛脚坑里都能淹死人,迷的人自己抠泥往鼻子往耳朵里抹,前郢的甘蛮子不就是。”
  “滚吧,尽听你胡扯,甘蛮子是得病死的,乙肝,你当我不知道,这水太浅了,等明来水就好了。西南风,西北风,你们今天跟东北风吵架了可是?”  
  张晨把头发一甩道:“我听你再讲一声!” 
  常玲把手里的杨树条举起来笑道:“狗日的,不想活了可是?”
  说完作势要打。  
  几个小孩嚷着做了鸟兽散,各自往家跑。边跑边喊:“西南风,西北风……”  
  夏建辉笑起来问:“哎哎,你俩谁是西南风?谁是西北风?”  
  张晨瞥他一眼道:“关你屁事,滚!”  
  常玲笑道:“干吗?旱鸭子。”说完笑起来。  
  夏建辉笑道:“还记得呢?我早就不是了,我现在一口气能游到那边。”
  指了指沟坝的那边。  
  常玲笑道:“我不信,旱鸭子。”  
  夏建辉说:“不信明来水了我游给你看。哎哎,你俩谁是西南风?张晨,你是西南风?”  
  常玲笑道:“她是西北风,我是西南风。” 
  夏建辉哈哈笑起来道:“噢……这下我知道了。西南风,西北风……”  
  常玲举着杨树条跑过来喊:“旱鸭子,旱鸭子,赶旱鸭子。”
  边跑边挥着树枝笑。夏建辉也撒腿跑,回头笑道:“我穿的运动鞋,你是追不上我的。”  
  常玲低头看看自己的布鞋,嚷道:“旱鸭子,旱鸭子也穿运动鞋了。”  
  他们俩跑开后张小特问张晨:“张晨,你家墙上有蝎子没有?”  
  张晨道:“没有,蝎子都被我逮完了。” 
  张小特听了吃惊地看看她,问:“你逮蝎子干吗?”  
  张晨反问:“那你逮蝎子干吗?”  
  张小特道:“我逮卖!”  
  张晨道:“我也逮了卖,蝎子还能卖?”  
  张小特道:“能,今年才开始来收的,一百块钱一斤。”  
  张晨道:“谁信!”  
  张小特道:“真的!”  
  张晨看看张小特道:“那我逮了蝎子你去帮我卖,卖一百我给你二十。”  
  张小特道:“好!”  
  张晨笑道:“那我家老房子墙皮里蝎子多,还有猪圈那也多,一晚上就能逮一斤。”  
  张小特道:“那么多!那我晚上也去逮?”  
  张晨道:“你不许来,你来了有多少禁得住你逮?你到常玲家去逮吧,她家那也多。”  
  张小特嗯了一声,看看她又问:“你用什么逮?蝎子毒性大,被它叮了能疼好几天。”  
  张晨道:“我用剪子,它敢叮我我就把剪死。”  
  张小特嗯了一声道:“那你小心点,别被叮了。” 
  张晨看看他道:“这个不用你管,我今天晚上就逮,要是逮多了明天我就去找你,你帮我卖。”  
  张小特点点头。  
  张晨往西边的天空看了一眼就走了,回家吃饭。  
  张小特看着她,张晨往沟坝那边去了。干渴的河面上飞着许多蜻蜓,从她的身边飞过,沟那边的灌木很多,她过了沟坝转个身就不见了,消失在了暮色和灌木丛的后面,张小特又愣了一会,然后才转身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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