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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里的东北风

作品名称:红蜻蜓      作者:游人游鱼      发布时间:2020-04-18 18:57:42      字数:4260

  夏建辉拉着带轱辘的行李箱往张庙走。那时候带轱辘的行李箱在农村还是很洋气很稀罕的东西。因为大多数人从城里回来,或是坐车进城还都是拎着蛇皮袋,两块钱一个,红白条纹,有时候也做成雨布,用来盖拖拉机盖田里收上来未打的粮食,还有红白喜事时在房子外面搭凉棚用 
  不过多年以后这种花色就麻雀变凤凰,成了国际T台上奢饰品设计师所钟爱的花色,制成了包包和衣服,大放异彩。和街边地摊上卖的五块钱一双的塑料凉鞋一起,重新包装,稍做改动,提高了数百数千倍价格再卖给我们那些追逐时尚的可爱同胞们。  
  现在这种花纹的编织袋还是最为普通最为朴素的物件,因其容量大,价格便宜,磨烂了弄脏了也不心疼。所以火车站和汽车站,放眼望去,满地都是。 
  作为在农村生,城市养,又被送回来上学的候鸟青年和新世纪弄潮儿,夏建辉对于时尚与潮流的风向似乎缺乏一点预见性。当得知父亲一定要送他回来上学,并且没有什么回旋的余地时,夏建辉便提出了几个条件,第一件:给他买一个带轱辘带密码的行李箱,因为背着行李袋和帆布包回来太土了。第二件:买一身耐克的衣服和鞋子。他回来时,或是在重要场合穿。第三件:每个月给他五百块的零花钱。不然他就情愿留在上海读技校也不回来上学。 
  为了儿子肯回来上学,能顺利考上高中,考上大学。为了他们家的前途着想。夏建辉父亲夏有才咬了咬牙,通通答应了他。所以夏建辉回来时穿的是一身耐克,拉着带轱辘的行李箱,在坑洼不平的白土路上掀起了一阵阵的灰尘,看上去很时尚,很拉风。  
  夏建辉几乎把行李箱在手里拎了一路,也不是心疼,而是在坑洼不平的白土路上行李箱的小轱辘实在不好走,走起来颠簸的跟要散架似的,动静很大。不过到了村口夏建辉就把行李箱放下了,拉着它一颠一颠的进了村子。  
  “呦,这哪个?建辉回来了,乖乖,都快认不得了。长这么高了。”
  一进村子一个夏建辉该喊她三姥的老太太说,老太太手里拿着粪勺,刚浇完菜从东边老鳖滩上的园子回来。 
  夏建辉对她笑了笑,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心里不知道这是她三姥还是五姥。张庙是他姥爷家,他姥爷兄弟多,同宗里的兄弟更多,整个村子里有一半是他长辈,他小学二年级到四年级是在姥姥家上的,也在村子里胡跑胡玩,但是对于村子里的这许许多多的长辈他还是没太弄清楚。这走了几年,再回来,差不多又给忘光了。 
  “见到我怎么不讲话,可不认识了?小时候吃我家锅巴可记得。”夏建辉三姥见夏建辉只笑不出声,便提醒他。  
  夏建辉哪里还记得,但还是操着纯正的家乡话喊道:“阿五姥,干什么去?”  
  老太太听了噗嗤一笑,虽然认错了人,但总比不受小辈尊重好,所以笑骂道:“你奶奶个头,你五姥?你三姥!狗日的孩子。”  
  夏建辉咧嘴一笑,脸皮微红。  
  “呦,他回来了,那个什么辉。”往北去贴着河的那条林荫路上走过来两个女孩子,一个叫常玲,一个叫张晨。两个人挽着篮子,篮子里装着大黄梨和没熟透的菜瓜。  
  夏建辉扭头看着她们,她们俩也看着他。常玲小声凑到张晨耳边嘀咕:“他好像变好看了。”  
  张晨道:“我没觉得。”  
  “这俩丫头从哪偷的梨子?偷这两大篮子。可是偷的阿家树上的?”她们俩刚走过去夏建辉的三姥就扭头问。  
  张晨听见了把乌发的头发甩在肩膀上,斜着吊稍眼睨着夏建辉。然后才移开目光冲他三姥说:“谁偷你家梨子了,就你家有梨子,人家都没有?”
  
  常玲道:“你这老奶奶讲话……这梨子是从张晨她奶奶家树上光明正大摘的,还偷。”  
  张晨道:“你家树上那沙梨子叫我摘我都嫌费事,又苦又涩,你老人家当好东西,你以为我们也当好东西?”  
  夏建辉知道这两个丫头厉害,他以前在这里上学时就跟她们吵过架打过架,现在几年不见,她们都大了,出落的水灵了,却更加伶牙俐齿了。  
  “你比人家有脸,我叫你去摘你还嫌费事,你讲话也不怕雷打你,也不怕夜里鬼来拽你脚。”夏建辉三姥把手里的粪勺往地上一拄,仰着头高声叫道:“我家梨子不是好东西?我家梨子不是好东西你想吃吃不上,你别惦记,从你奶奶家摘的梨子?你奶奶家在哪?你奶奶家在西头,你挎个篮子偷偷摸摸从这走?”
 
  张晨道:“从这走犯法了?” 
  常玲小声道:“走吧,别跟她吵了,阿们吷不过她。”  
  “你妈的*,狗日的丫头。”两个人还没走两步,夏建辉三姥姥又喊。“你奶奶家梨树分给你大妈家了,你当我不知道,你大妈能许你一篮一篮往家摘,你哄我嘞,别看我不往你们西头去,什么我不知道。你只管走,我去看阿家树上梨子要是少一颗我撵到你家吷。”  
  张晨和常玲已经走了几丈远又回过头喊:“你赶紧去,现在就去,走不动叫你儿子拿大板车推。”  
  “讲什么?”夏建辉三姥听了火冒三丈的骂。“你咒我?你两到时候还不知道怎么样来,两个赔本货,到时候你婆婆打不死你们。”  
  张晨扭头还想吵,常玲拉她的胳膊道:“赶紧走吧,跟她吷吷到晚上都吷不完。”  
  张晨小声骂了句:“老不死的。”  
  常玲道:“东北风,有名的。”  
  张晨常玲已经走远了,夏建辉三姥还在骂,夏建辉觉得她三姥的骂声她们两个可能已经听不见了,就提醒她说:“阿三姥,你别骂了,歇歇吧,她们都走远了。”  
  他三姥也觉得她们听不见了,就住了嘴,用手抹了抹嘴角的唾沫。可能是年龄大的原因,扯着嗓子嚷多了嘴角便会流出些唾沫。夏建辉不禁想到以前看他三姥吵架骂人,他和表弟张小特站在背后悄悄议论,说看她骂人骂的嘴巴喷沫子,就像扑沫黄鳝。两个人还特意凑近了看。
  想到这夏建辉忍不住笑了出来,转过身道:“阿三姥,我去大舅家了,你也回去吧。”说完就拉着行李箱憋着笑继续往村里走。
  他三姥道:“你走吧。”想了想又提醒他:“这样丫头千万不能要,长大了倒贴钱都不能要,可听到?只管记住你三姥讲的话。” 
  夏建辉敷衍道:“好,听到了。”  
  他三姥嘀咕:“我去看看这两死丫头可把梨子给我摘掉,要是摘掉了我非撵到家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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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建辉大舅家住在从村子东边进去正轴线的第三户人家。村子占地面积比较大,所以房舍与房舍间距离比较疏落。这几年农村经济以及全国经济刚刚开始发展,村子里的楼房才开始盖,直到现在还没有盖全。有几户人家依然还住着土坯房。那些在自家门前画了地基盖好新房的人家,土坯房子也没有立马拆掉,而是作为了仓库与粮仓,依然耸立在树木掩映下的村子里。
  夏建辉大舅家去年刚盖上了楼房,盖了四上四下八间。表哥张特盛和表弟张小特一人四间。张特盛今年春天刚结了婚,带着媳妇把东边楼上的两间房给占了,楼下的两间便也归了他们。张小特没有选择的机会,只能将来要西边的四间。  
  夏建辉拉着行李箱来到大舅家时张小特正在西边楼上的窗子后面拿着望远镜往南边看。
  不远处,榆树的间隙中,有人家的房顶上空已经淡淡的飘起了炊烟。
  农村生活比较单调无聊,到了晚上除了看电视基本就没了消遣,所以暮色刚要降临,就有人家开始做饭了。  
  “阿姥,我回来了。”夏建辉把行李箱拎到廊台上喊。因为喊的声音太过洪亮,把楼上窗子里拿着望远镜的张小特吓了一跳。张小特赶紧收了望远镜塞进写字台的抽屉里,然后就光着膀子噔噔噔地跑下了楼。  
  “阿哥,阿哥,你真回来了。哇,阿哥,你好白。”张小特一路叫喊着跑了下来,惊讶而欣喜地扑到了夏建辉身上,紧紧地抱住了他。  
  夏建辉闻到了一股汗味,还有一股西瓜和酱豆的味道。张小特的嘴巴里似乎还有一股发育时的铁锈味。  
  夏建辉推开了他,道:“你这孩子怎么吃这么壮,都有我高了。”伸手量量他又量量自己,两个人个头已经差不多了。  
  他们两是同一年生的,夏建辉春天出世,张小特挨着冬天出世,比夏建辉小了六七个月。不过这六七个月对于孩子,特别是生长环境不同的孩子来说,对他们的个头、心智、以及待人接物的成熟度上影响都很大。从小到大张小特都比夏建辉矮,心智也比他幼稚单纯,似乎年龄相差很大。但这次回来张小特已经窜得快有他高了,而且长得很壮,因为经常要下地帮着干农活,所以小小年纪就已经有了强健的体格。  
  “阿大舅打电话讲你一顿吃三四碗干饭真不是胡扯。”夏建辉摸着张小特的胸口和肚子说,“吃得跟老牛样。”  
  张小特嘿嘿一笑,纠正道:“老牛不敢当,顶多算头小牛。阿哥,怎么就你一个回来的?你坐的可是洪光家的汽车?你这箱子不便宜吧?带轱辘的。”  
  夏建辉道:“箱子值什么钱,两三百块,我这衣服鞋子才值钱。阿爸叫我回来,我宰他的。这次我回来他一个月要给我打五百块钱生活费,卡我自己装着,不叫阿姥收了。”说完眨了眨眼睛。  
  张小特惊讶地叫道:“五百,靠,真有钱。”  
  夏建辉敲了下他的头道:“长高了,敲头都不顺手了。”  
  张小特笑道:“别打我头了,刚这几年聪明点,别又把我打笨了。”  
  夏建辉笑道:“那我给你揉揉,阿姥呢?”  
  张小特伸手把夏建辉的行李箱拎着上楼道:“村里想买水,阿姥他们到西头开会去了。今年干,田里蛤蟆喝的水都没有,沟里也没水,秧都快干死了。”  
  夏建辉问:“后沟也没水?”  
  张小特道:“有,就一点泥浆子,洗澡都没地洗了,只能洗压井。阿哥,你还跟我一间屋子?”  
  夏建辉道:“你讲呢,我们兄弟好久没在一起住了。”  
  张小特脸上绽放起笑容说:“好,正好我晚上有事问你。”  
  夏建辉听了笑道:“哦――什么事?现在不能问,是不是这块的事?”伸手往张小特的腿间拍了一下,叫道:“呦,这么大了。”  
  张小特躲着道:“别闹。”笑着,笑得脸皮有点红。  
  夏建辉见他害羞,就不闹了。张小特给他放箱子,他就走到阳台上和两间屋子的后窗前四处看了看。  
  楼上的两处阳台原本由一道门通在一起,因为张特盛不想叫张小特过去,就把阳台中间的门锁了,现在基本不开了。 
  “这门怎么开不了?”夏建辉晃了晃门把手问。  
  张小特从屋里出来回答:“那个门锁了,钥匙在大哥那,大哥平时不让开。”  
  夏建辉收了手,体味了片刻,会错了意问:“娶的嫂子凶不凶?”  
  张小特道:“不凶。”  
  夏建辉突然压低了声音问:“人呢?在那边?”  
  张小特道:“不在,被大哥气回娘家了。”  
  夏建辉道:“怎么气的?大哥呢?” 
  张小特道:“昨天阿爸叫去接了,还没回来。”  
  夏建辉又问:“怎么气的?”  
  张小特支支吾吾道:“谁知道。”又补充一句:“清官难断家务事。”然后岔开话题:“阿哥,你看这边怎么样?西边的四间房子?”  
  夏建辉道:“挺好。”  
  张小特道:“我也觉得挺好,这西边挨着巷子,又有树,夏日凉快,春天还能打槐花。大哥说他们睡那边热死了,太阳毒没树挡,我睡这边觉得还凉快。阿爸说等我长大了还要抓阄,分东边西边,但我就想要这边了。”  
  夏建辉笑笑道:“那大哥肯定没意见,有吃的没?饿死了。”  
  张小特道:“有,西瓜,梨子。” 
  夏建辉道:“吃不饱。” 
  张小特道:“那你垫垫,我做饭。”  
  夏建辉道:“做吧,吃完饭去看他们开会。”  
  张小特一边下楼一边道:“等我做好饭会也开完了,我先把猪喂掉――唉喂,别打,不是说你,我真要喂猪,今年我家养了三头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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