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阴气弥漫的柳荫山庄

　　在公安局里，我很快就完成了笔录。尽管彼此都知道是在做秀，却表演的非常认真、非常到位。临离开的时候，我被请到了局长办公室。
　　“桑记者，”狄青山吞云吐雾地说道，“这次做笔录，你很配合。但我希望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人言可畏啊！柳荫县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把你淹死。俗话说得好，‘强龙不压地头蛇’。你一个外乡人，何苦要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逞能？陈县长已经把白芸的问题说得很明白，你们当记者的都能妙笔生花，足够写一篇惊心动魄的报告文学了。依我看，柳荫县不是你的久留之地，还是早点偃旗息鼓，回你的沽州城享福去吧！”
　　我笑了笑，云山雾罩地说：“谢谢狄局长的好意！其实，白芸的材料已经收集的差不离了，写一篇文章向报社交差，一点问题也没有。”
　　狄青山也笑了，脸上泛起了红光，颇为得意地说：“那就好！那就好！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我在小白楼为你饯行！”
　　“狄局长，我不过一个小记者，怎敢让您破费。”我忙给狄青山敬上一支香烟，说，“我们《凤凰导报》并不是只报道政治性强的文章。为了满足广大读者的不同情趣，也刊登一些奇闻怪事。昨天晚上，我陪冠主任去咖啡鬼屋听故事，就很受启发。如果在报纸上开一个《新齐谐》栏目，专讲鬼故事，那么《凤凰导报》的发行量，肯定会大大提高。”
　　狄青山吐出一口烟，用审视的目光瞧着我说：“想不到你们报社也向钱看啊！”
　　“那当然啦！”我煞有介事地说道，“报社养着那么一大堆子人，少给谁一分钱，谁也不干。就拿我来说吧，要娶老婆，就得先买房子。靠什么买房子？钱哪！所以我就得多写文章，多拿稿酬，多获奖金。”
　　狄青山的眼睛里，闪着令人捉摸不定的目光，说：“桑记者，你不会是在跟我玩鹰吧？”
　　“扯这个谎有意义吗？”我信誓旦旦地说，“我已经跟主编请示过了，我将是《新齐谐》栏目的主要撰稿人。狄局长，你还有什么嘱咐吗？”
　　狄青山客气地握握我的手，说：“你可以走了。”
　　在狄青山冷漠的目光下，我走出了公安局长的办公室。狄青山的暗示，我的心里是清清楚楚的。但是我也找到了留下来的托辞，信与不信全由他了。
　　离开公安局，我开着越野车直奔星月湖。根据我的调查，白芸在柳荫山庄的建设上，闹出了大问题。造价十几个亿的别墅群，至今卖不出去的原因，难道仅仅是因为那里原来有一座美人坟吗？有这么一句颇具哲理的话，要想知道梨子的味道，就要亲口去尝一尝。也就是说，要想揭开柳荫山庄的鬼宅内幕，就必须亲自去那里考查一番。玩笔杆子的人都懂，感性认识对于激发创作灵感，那是不可或缺的。
　　汽车开到桃花山下，这才知道自己走错了路。隔着波光粼粼的星月湖，可以望见那一片掩映在绿树丛中的别墅群。坐汽艇过去，用不了十分钟。可是要开车绕过星月湖，起码也得一两个小时。我一时犹疑不决，便在汽艇码头上遛来遛去。这时候，一个满脸沧桑的中年汉子从一个小木屋里走出来，我便迎了上去。
　　“师傅，坐汽艇去柳荫山庄，方便吗？”
　　“湖对面就是码头，来回二十分钟。”
　　“我过去以后，汽艇能等我吗？”
　　“汽艇从来不等人，打个电话就过去接。”
　　既然这么方便，我决定还是乘汽艇过去的好。于是，我付了船钱，又跟中年汉子交换了手机号码，便跳上了汽艇。须臾之间，汽艇驶离了码头，像一把尖刀似的径直插向湖对岸。果然不出十分钟，我就踏上了柳荫山庄的小码头。中年汉子连个招呼也不打，便开着汽艇走了。
　　码头的前面，是一片小树林，穿过小树林就是柳荫山庄。一幢幢别墅屹立在那里，极富异国情调。由于天空堆积着铅灰色的云层，阳光被遮挡住了，显得山庄一片阴沉死寂。临来的时候，我想得太乐观了。桃花山下，星月湖畔，是柳荫县有名的风景区，不会连个游人都没有吧？然而，面对湖光山色的柳荫山庄，真的就一个游人也没有。
　　我信步走进了柳荫山庄，不禁感叹别墅区设计者的独具匠心。楼房与楼房之间，彼此各具特色，相互辉映，却又浑然一体。我被建设者高超的建筑艺术陶醉了，忘情地留连在别墅群之中，并且不时地举起相机拍照。唯一让人感到遗憾的是，不少楼房的门窗玻璃已经破碎，显得有些凄凉。
　　我只顾得欣赏叹为观止的建筑艺术，竟没有注意到铅灰色的云层越积越厚，已然黑沉沉地压在了柳荫山庄的上空。不是一阵沉闷的雷声把我惊醒，我还傻乎乎地遛呢！此时此刻，我的第一反应，就是给那个中年汉子打电话。但令我不可思议的是，他竟然关机了。这个家伙实在太可恶了，明明知道我随时都会给他打电话，他怎么就关机了呢？
　　山雨欲来风满楼。刚才还是平静的柳荫山庄，说话间已是风声鹤泪。眼见得大雨就要倾盆而下，我也顾不得眼前的楼房卖没卖出去，便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上前，一下子推开了紧闭的大门。就这么眨眼的工夫，天上仿佛破了一个洞，瓢泼大雨山洪似的倾泻下来。我赶紧关上门，隔着窗户瞧外面的雨景。树木的枝条被狂风撕扯着，就仿佛少女被天公拽着头发，肆意地发泄着淫威。天地之间，好似万物不复存在了，只有风声、雨声、雷声，以及突如其来的门窗碰撞声。
　　我久久地站在窗前，就那么呆呆地望着屋外。在大自然的震怒之下，人显得多么渺小、多么无助啊！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风小了，雨却没有停。我被风雨锁在小洋房里，只得再次揿动那个中年汉子的手机号码。对方依然没有开机，我就是骂爹骂娘也没有用。刚下过那么大的雨，湖水一定涨了，也一定变得更凉了。以我的水性，是游不到对岸去的。思来想去，最好的办法就是“既来之、则安之”了。
　　我楼上楼下转了一圈儿，发现窗户因为没有关闭，很多窗框已经损坏，而且绝大部分的玻璃都破碎了。一间间屋子空荡荡的落满了灰尘，有的墙角还结了蜘蛛网。这就是说，这幢小洋楼没有卖出去。由于长时间无人居住，才糟蹋成这个样子。我不禁十分感慨，十几个亿的建筑费用，就这么打了水漂，花得到底是谁的钱啊？
　　天色暗下来了。我按了一下墙壁上的开关，电灯没有亮。又换了一个房间，电灯还是没有亮。我立刻意识到，别墅区还没有通电通水。这一下子麻烦可就大了，饭可以不吃，水可以不喝，但身置如此恐怖的别墅群，假如夜里没有灯光，那将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景。正在这时，手机响了，我多么希望是那个中年汉子打来的啊！然而，我失望了。每当我感到寂寞、孤独和忧伤的时候，总是夏梓萱用她那甜美的声音，给我以温暖和关爱。我在电话里向夏梓萱诉苦，骂那个中年汉子多么多么混蛋、多么多么不是东西。骂他收了我的钱，却把我抛弃在没有人烟的魔鬼山庄。在电话里，我听得出夏梓萱有多么着急，但是她给我出了一个好主意。十几幢别墅，不可能都刮穿堂风。兴许有一幢已经卖出去了，说不定屋里有床有被，还有饮料和食品呢！夏梓萱的话，像一阵春风似的扫去了我的烦恼。我对夏梓萱大声说，Bady，你太伟大了！也就在这个时候，我好像瞅见有一条白色的影子，冷不丁从窗前倏忽闪过。我赶忙追到窗口向外张望，空荡荡的小路上，一个人影也没有。我感到很奇怪，难道是自己看离眼了？我没敢把这件事告诉给夏梓萱，怕吓着她。夏梓萱又在电话里千叮咛、万嘱咐，这才挂了电话。
　　风停了，雨住了，我走出了令人窒息的小洋房，感到室外的空气是那样的清新，一点杂质都没有。毕竟是高质量的别墅区，排水系统相当不错。下了那么大的雨，地面上竟然没有积水。但眼下我最关心的，却是那个白影子为什么瞬间消逝不见了。我小心翼翼地扫视着四周，生怕它突然出现吓我一跳。然而，瞧来瞧去，死一般寂静的别墅区里，连只飞鸟都没有。我想，一定是自己过于紧张了，才产生了奇怪的幻觉。此时，我的注意力自然而然地转移了，努力在寻找门窗紧闭的小洋楼。可是走过几幢楼房，门窗都是大开着。眼看天色越来越暗，我心里非常着急。如果在天黑前找不到栖身之所，我只能钻进刮穿堂风的房子里忍耐一夜了。
　　蓦然间，我的前方又出现了那个白影子。由于天色很暗，看得有些模糊。但是凭我的直觉，那是一个身材苗条的女人。于是，我举起了数码相机，对准她揿动了快门。随着闪光灯一闪，那个白衣女人倏然不见了。此刻，我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又撞上鬼啦？
　　我拼命地睁大眼睛，紧张地搜寻着前方。到了这个时候，我才真正懂得什么叫做后悔。夏梓萱对我的警告，冠俪俪对我的提醒，我怎么都当成了耳旁风呢？眼下，那个白衣女鬼两次在我的眼前显形，难道是偶然的吗？我曾听一位资深的老和尚说，在六道轮回中，因其作业较优良者，入三善道。即，天道、阿修罗道和人道。下三道因其作业较惨重，故为三恶道，即，畜生道、饿鬼道和地狱道。如此之说，人道远远高于鬼道，那我为什么还要怕鬼呢？如是之想，无非是为了给自己壮壮胆子。于是，我双手合什，唱颂着“南无阿弥陀佛”，一步一步向女鬼消失的地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