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道尹施威 被逼就范

　　这些日子，柳汉臣一直在默默地等待着郑小虎的批文。在他看来，为郑小虎的案子，自己曾亲自去河洛道尹公署，说明案犯还是个未成年的孩子，理应免其一死。虽然没有得到确切答复，但他相信上边决不会草菅人命。可是，十几天过去了，洛阳方面始终没有音讯。为此，柳汉臣心中有些不安，便整天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谢绝见客。使女刚为柳汉臣斟了一杯茶水，苏宛卿便走了进来。
　　“汉臣，”苏宛卿有些焦急地问，“河洛道尹公署的批文还没下来？”
　　柳汉臣闷闷地说：“官场上的行文，好比老牛拉破车，慢得很。不过，我已经上下打点了，上边不会不给我面子。”
　　此时，钱芝峒正手里拿着公文，匆匆忙忙地走在拐弯抹角的走廊里。须臾之间，便踏进了书房的门槛。
　　“大人，”钱芝峒说道，“洛阳的公文到了。”
　　柳汉臣急不可待地问：“公文上怎么说？”
　　钱芝峒将公文递给了柳汉臣，有些沉闷地说：“请大人亲自过目吧！”
　　柳汉臣接过公文连忙打开来，看着看着，那脸上就变了颜色。
　　苏宛卿颇紧张地问：“汉臣，文件上怎么说？”
　　柳汉臣机械地读着公文：“鉴于盗墓日渐猖獗，案犯郑小虎，即日就地正法，杀一儆百。”
　　苏宛卿着急地说：“无论如何，你也得想法开脱了郑小虎。过几天就是咱们的龙凤胎三岁生日，别叫血光冲着他们。”
　　柳汉臣说：“我只好再去替他申辩。”
　　钱芝峒颇为担忧地说道：“大人，郑小虎一案闹得满城风雨，孟津的大街小巷议论纷纷。您要是顶着不办，岂不要落个袒护盗墓贼的罪名？大人为了救郑小虎，不惜上下打点，送足了好处，可以说已经尽心尽力了。郑小虎掉脑袋，也是他罪有应得，怨不得您不肯救他。”
　　柳汉臣将公文放在了桌子上，说：“我柳汉臣既然收了人家的牛虎铜案，就要言而有信。钱先生，你赶紧备马，我去面见河洛道尹！”
　　钱芝峒还想劝说劝说柳汉臣，但只是嘴唇翕动几下，把要说的话又咽了回去。他深知柳汉臣的个性，一旦作了决定的事情，是不会轻易放弃的。按照柳汉臣的吩咐，钱芝峒很快就备好了马匹，并派了两个会武功的当差，护送柳汉臣去洛阳。
　　天空布满铅灰色的云层，高大的陵墓封土之上，时而有鹞子飞掠而过。通往洛阳的官道，显得肃穆而苍凉。柳汉臣带着两名随从，扬鞭催马，奔驰在古道上。
　　柳汉臣急三火四地赶到河洛道尹公署，坐在会客厅的长椅子上，落地钟的时针由2点变成了3点，又由3点变成了4点，还是无人接见。柳汉臣等得越来越不耐烦了，不安地在会客厅里踱来踱去。终于，道尹公署的秘书周思禅向他走了进来，柳汉臣连忙起身迎了过去。
　　周思禅笑吟吟地说道：“柳大人，道尹大人实在抽不出工夫接见您。他让我转告您，不要再等了。郑小虎的案子已经报到了省上，督军大人亲笔做的批示，谁也改不得。希望柳大人不要再替盗墓贼说话，免得引起误会。”
　　柳汉臣脸色一沉，忽地撞开周思禅冲出了会客厅。周思禅情知不妙，赶忙追了上去。
　　“柳大人！柳大人！你……你可不要乱来呀”
　　柳汉臣哪里听得进去，他径直奔到河洛道尹的办公室门前，二话不说，推门就进。此刻，河洛道尹胡韬略坐在沙发上，怀里搂着一个花枝招展的女人，正在恣意地调情。忽听房门砰地一声撞开了，只见柳汉臣满脸怒气地闯进来，不禁恼羞成怒。这时候，惊慌失措的周思禅也跟进了胡韬略的办公室。
　　“柳汉臣！”胡韬略大声喝斥着，“你太放肆啦！”
　　柳汉臣冲胡韬略作了一揖：“大人，下官有要事禀告。”
　　胡韬略恼火地说：“不就是那个郑小虎吗？你跟他是什么关系，竟敢如此犯上？”
　　柳汉臣说道：“按律，郑小虎不当斩！”
　　胡韬略冲周思禅和那个花枝招展的女人摆了摆手：“你们都退下去。”
　　两个人退出了房间，并关上了房门。
　　胡韬略点燃了水烟，阴阳怪气地说道：“你说得很对，郑小虎按律不该杀。可是，你知道为什么非杀不可吗？”
　　柳汉臣说：“为了杀一儆百。”
　　胡韬略说：“不错，是为了杀一儆百，但不是针对盗墓贼。”
　　柳汉臣不解地问：“那是为了什么？”
　　胡韬略的脸色陡然一变，说：“有人贪赃枉法，收受贿赂，妄图开脱罪犯，难道不该杀一儆百吗？”
　　柳汉臣惊得浑身一哆嗦：“大人何出此言？”
　　胡韬略冷冷一笑：“俗话说，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在这儿好好想想，想清楚了，想明白了，就去书房找我。”
　　说罢，胡韬略自顾自地迈着四方步走出了房间。到了门外，他冲守候在门外的周思禅使个眼色，便扬长而去了。周思禅意会地推开办公室的门，抬脚走了进去。他瞅见柳汉臣坐在沙发上，心烦意乱地闭着眼睛，便站在一旁默默地望着柳汉臣，一语不发。落地式大座钟，有节奏地嘀嗒嘀嗒走着。好一会儿，才见柳汉臣调整了呼吸，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周秘书，”柳汉臣平静地问道，“说吧，道尹大人意欲如何？”
　　周思禅干咳了两声，缓缓地说道：“听说你从盗墓贼的手里，得了一件价值连城的青铜器，故而才极力开脱郑小虎。道尹大人已经接到密报，此事怕是瞒不过去的。”
　　柳汉臣说：“原来道尹大人是要那件彝器。”
　　周思禅说：“柳大人，那件青铜器，你是保不住的，识时务者为俊杰吧！”
　　柳汉臣呵呵一笑：“不过是一件商代的青铜爵，献给道尹大人就是了。”
　　周思禅也笑了笑，说：“柳大人不是说笑话吧？道尹大人听说的青铜器，可不是什么青铜爵啊！”
　　柳汉臣不免一惊：“那是什么？”
　　周思禅说：“恐怕是牛虎相斗之类的器物，号称价值连城。”
　　柳汉臣心中由不得暗暗叫苦，他实在搞不清是谁向河洛道尹出卖了自己。知道郑伯虎献牛虎铜案救子的，实实在在地只有四个人。苏宛卿和钱芝峒不可能走露风声，难道是郑伯虎或是他的家人透露了消息？但细细一琢磨，也不可能。郑伯虎以及他的家人，应该懂得其中的厉害关系。倘若被外界知道了他用牛虎铜案贿赂孟津县知事，那后果将是非常严重的。危及郑小虎性命的事儿，郑伯虎及他的家人是绝对不敢做的。眼下，柳汉臣十分清楚自己的处境，在贪婪成性的胡韬略面前，假如不交出牛虎铜案，自己是决没有活路。
　　“周秘书，”柳汉臣沉吟了片刻，神情黯然地说道，“请带我去道尹的书房吧！”
　　周思禅打了一个手势：“请！”
　　所谓道尹大人的书房，其实是一间密室。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都是在这里成交的。胡韬略坐在软榻上叭哒叭哒地抽着水烟袋，他在等柳汉臣上钩。在他看来，柳汉臣已成瓮中之鳖，釜中之鱼，无处躲闪。除了顺应，他还有什么办法。胡韬略见房门打开了，柳汉臣走了进来，心里情不自禁地乐了。
　　胡韬略换上了一副嘴脸，和颜悦色地说：“汉臣，请坐吧！”
　　柳汉臣坐了下来，说：“大人，实不相瞒，下官确实收下一件青铜器。但要求从轻发落郑小虎，并非因为接受了贿赂。”
　　胡韬略故作姿态地说：“我怎么会不理解你的苦衷呢？唉，我也是鼠首两端，不知该如何处置这桩事。张镇芳大都督对你的所作所为，已有所耳闻，十分震怒。是我从中百般斡旋，这才免去了一场风波。不过，张大都督发话，要看看那件一虎二牛的青铜器到底是个什么宝贝，竟然惹得柳大人如此替盗墓贼卖力气。”
　　柳汉臣不禁暗暗地倒吸了一口凉气，说：“大人，下官已经表白过了，并非是因为接受了罪犯家属的贿赂，才卖力地开脱罪犯郑小虎。还望大人替下官在督军面前，多多美言几句。至于那尊牛虎铜案，下官即刻返回孟津把它取来就是。”
　　胡韬略说：“那又何必？你打一个电话，叫属下送过来就是了。”
　　柳汉臣说：“大人，那可是一件旷世国宝，随随便便叫个人送来，万一有什么闪失，下官实在担待不起。”
　　胡韬略又蓦地板起了面孔：“好吧，我等你到明日午时。逾期不到，你亲自去向督军大人交待吧！”
　　柳汉臣连忙起身应道：“是！下官遵命！”
　　说完，柳汉臣转身离开了胡韬略的书房，他一刻也不敢耽搁，急忙唤来两名随从，匆匆地打马回孟津县城去了。
　　夜色越来越浓了，柳汉臣还没有回到府上，苏宛卿十分着急。她几次打发陈俪萍去钱芝峒那里听消息，都没有结果。看看天时已晚，苏宛卿只得哄一双龙凤胎儿女睡觉。正当她胡思乱想的时候，陈俪萍匆匆而来。
　　“夫人，”陈俪萍说道，“老爷回来了，这会儿正在书房。”
　　苏宛卿连忙说：“陈姨，你哄孩子们睡觉吧！”
　　陈俪萍答应着：“是，夫人！”
　　苏宛卿整了整衣容，急急忙忙地走出了孩子们的卧室。
　　半轮淡月悬浮在墨蓝色的夜空，星斗在熠熠闪烁。苏宛卿转过长廊，远远地就看见了书房的灯光在窗口闪亮。那金黄色的灯光，苏宛卿真的太熟悉了。几年来，每当夜幕降临，那温馨的灯光便伴着她和柳汉臣，读书诵诗，谈古说今，其乐也融融。然而今夜，已经没有了往日的雅兴。当苏宛卿走进书房的时候，看见风尘仆仆的丈夫，正在与钱芝峒交谈。
　　苏宛卿问道：“汉臣，你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吃晚饭了吗？”
　　柳汉臣说：“刚刚从餐厅过来。”
　　苏宛卿说：“事情办的怎么样，河洛道尹同意改判了吗？”
　　柳汉臣摇了摇头，说：“非但没有改判，连我也给陷进去了。”
　　苏宛卿心头一阵紧张，说：“汉臣，到底出什么事儿啦？”
　　柳汉臣说：“那天郑伯虎来送牛虎铜案，不知被什么人看到了，竟然传入了胡韬略的耳中，连河南督军张镇芳都知道了。胡韬略限我明日午时之前，把牛虎铜案呈交上去。”
　　钱芝峒感叹地说：“唉，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啊！”
　　苏宛卿叹了一口气，说：“汉臣，自打你收了牛虎铜案，不知道为什么，我整天心惊肉跳，老怕发生什么事情。果不其然，越怕出事儿，那事儿就越是找上门来。我寻思着，牛虎铜案准是个不祥之物。既然胡韬略、张镇芳想要，给他们就是了。”
　　柳汉臣说道：“张镇芳是袁世凯的表弟。依仗袁世凯的势力，当上了河南都督兼民政长。他贪婪成性，拼命搜刮民财，逼得老百姓都没有活路了。他还追随袁世凯，不但在河南全面恢复封建旧秩序，而且大力取缔革命党，捕杀进步人士。如今，省城开封笼罩着一片恐怖，洛阳城也闹得人心慌谎。愤怒的百姓，恨不得扒了张镇芳的皮。在这个时候，我要是把牛虎铜案献上去，岂不成了阿谀奉迎的小人？”
　　苏宛卿说：“汉臣，不管眼下时局如何，牛虎铜案高低不能留在柳府。”
　　钱芝峒也随声附和说：“大人，就照夫人的话做吧！如果拒不交出牛虎铜案，胡韬略和张镇芳岂肯罢休？”
　　柳汉臣长叹一声说：“是啊，牛虎铜案保不住啦！”
　　苏宛卿说：“钱先生，麻烦你明天带上保安大队的弟兄，护送汉臣去洛阳吧！邙山上的刀客神出鬼没，可千万别给碰上。”
　　钱芝峒连连点头说道：“夫人的担心，不无道理。想郑伯虎府中献宝，竟然那么快就走露了风声。大人携牛虎铜案前往洛阳城的消息，保不齐也会透露出去。请夫人放心，我现在就去安排，一定确保大人的安全。”
　　说罢，钱芝峒告辞了柳汉臣和苏宛卿，抬腿走出了书房，直奔保安大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