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春满南苑

　　话说谭林北因生意兴隆，准备扩大规模。只是人手不够，更兼缺乏有技术的人才，经过一番盘算，决定聘请一名会油画的高手，于是到报馆发了一份招聘广告。那招聘广告甫一登出，当即就有许多人前来应聘。大约陆续约谈了十几位，竟然没有一位合适的，那谭林北正为此事烦恼。不提。
　　且说这一日，谭林北正坐在客厅里一边品茗，一边看报纸，忽然听见街面上一阵喧哗之声。那谭林北心想，平时这一带很安静，为何今日如此热闹呢？那谭林北也是一时好奇，于是就走到街上观瞧，那谭林北来到店门前一看，果然在店门左侧围着一群人。谭林北走近一看，只见人群中有一位书生样装束的壮汉，年约二十七八岁，身躯伟岸，仪表不俗，鼻正口方；一双眼饱含睿智，两弯眉浑如卧蚕。那汉子手握画卷，不时地回答人们的问话。那谭林北一见此人，心中顿起好感，站在那儿细听那人叙说。
　　只听那人说道：“在下刚才已经说了此画的来历、出处，如哪位朋友喜欢，就转手了，在下还要赶回京城，不能耽搁太久了。”那人说罢，看没有人回应，收拾一下书箱、画板准备离去也。
　　且说那谭林北上前一步笑道：“朋友，且慢走，在下谭林北，敢请尊驾到小舖里叙谈叙谈，如何？”那人笑道：“诚蒙相邀，倍感欣喜。只是在下还要赶回京城，如耽误了时辰，那去京城的火车就没有了。有什么话，就直说好了。”
　　谭林北笑道：“足下是谁？高姓大名？何处高就？”那人笑道：“在下京城人氏，姓袁，字文亭，以绘画为业，这不就是来这儿卖画的吗。”谭林北笑道：“袁先生，冒昧问一声，您是学的国画呢？还是油画啊？”
　　那袁文亭笑道：“谭老板，在下学的专业是西洋油画，平时主要是为各大型展厅、照相馆设计、绘制布局背景。”那谭林北笑道：“在下一直想找一位像您这样专业的先生共谋发展，不期今日却在这里相会，多幸，多幸！如果袁先生不嫌小店简陋，在下愿请先生来鄙店工作，如何？”
　　那袁文亭一是见谭林北如此谦恭有礼，而且也是适合自己所学的专业，于是慨然应允。那谭林北和袁文亭是一见如故，豪杰相聚，实是难得。就携手一同到了店里，在客厅坐下，那谭林北亲自泡茶、端出几样点心，二人一边品茗，一边吃点心，直聊到傍晚。那谭林北让伙计整了一桌丰盛的酒菜，二人是开怀畅饮。那谭林北见袁文亭学问出众，专业油画，技术精湛，心中甚喜，便问文亭道：“先生有此技艺，为何不在京城创业，因何来此？”
　　那袁文亭笑道：“溯我袁氏，望出陈留。始祖袁以功在清顺治三年投入盛京镶黄旗汉军，在辽东铁岭，落地生根，繁衍生息，经二百余年。传至八世，有兄弟二人，一曰可成，一曰可教，于道光十二年随龙入关。在京城南苑小红门后街落户，至今已历近百年。传至十世，有叔伯弟兄二人，光绪年间，伯父袁长寿，经商去了张家口，以后就在那里安家了。在下和高堂依然在祖屋居住。”
　　那袁文亭顿了顿继续笑道：“在下有一个姐姐，已经出嫁了。还有一个弟弟，名字叫文亭，十三岁。”那袁文亭将自家身世详细地讲述了一遍，那谭林北也把自家的家庭情况和创业经历坦诚相告，二人是越说越投机，都恨相见太晚也。
　　书中代表，晚清时，天津成立了一个公办工艺学堂，专业教授绘画、摄影等技术，选拔了几十名满族子弟入学，因为这袁文亭是正统的镶黄旗后裔，所以也成了其中一名学员了。这袁文亭学的是绘画专业，主攻西洋油画。学成后，又经历了十几年的社会历练，现在是名副其实的油画大师也。那谭林北慧眼识英才，聘请其做了同生照相馆的一名经理，负责布景设计工作。这二人以后合作很好。另外经谭林北介绍，袁文林也到了同生照相馆做学徒，跟谭正熙学照相了。不提。
　　且说这照相馆是绝大多数人接触摄影的最初场所。那时的人们不能像今天一样方便轻松地去很多地方，照相馆就会准备各种布景道具，让来到照相馆拍照的人们能够在照相馆里完成一种时空的置换，留下一张日常生活中难以得到的留影照片。
　　照相馆的布景，特别有意思，它的以假乱真，人在其中的照片居然能如站在真实的场景中。这袁文亭创作的燕山十景布景最有特色，而其中南囿秋风图更是誉满京城，是同生照相馆的一绝，诸位看客可能要说了。不要说这大清万里河山有无数地名胜古迹，就京城一地来说那也是楼台殿阁随处可见，佳山园林多似江南，这一幅南囿秋风图真有如许赞誉那样的绮丽吗？诸位莫要多疑，且听在下说一说这南囿盛景，就知道它的妙处也。
　　书中代表，南囿，位于北京城南的南苑，又叫南海子。据《大明一统志》载：“南海子在京城南二十里，旧为下马飞放泊，内有按鹰台。永乐十二年增广其地，周围凡一万八千六百六十丈。”每到秋季，金风来时，南苑秋水长天，鹿雉出没，晴云碧树，红荷黄叶，鸢飞鱼跃，猿啼鹤唳，可与云梦、上林相媲美。明代大学士李东阳有一首《南苑秋风》诗，诗曰：
　　秋随万马嘶空至，晓送千骑拂地来。
　　落雁远惊云外浦，飞鹰欲下水边台。
　　在燕京这样的著名景致之侧，风景如画，一条蜿蜒曲折的小河，河水清澈见底，名曰清水河。清水河上横卧一座汉白玉的石拱桥，名曰永胜桥。清水河岸左有一土坡，名曰九龙坡，延绵数里。委蛇起伏，宛如游龙，环植桃柳万株。土坡北首是著名的碧霞元君庙，庙前有两座牌楼，为四柱三卷门式，楼顶为筒瓦大歇山顶，五彩重昂斗拱。开庙时，游人挈榼敷席群饮。夏木阴阴，水田漠漠，不减江乡风景也。清澈的清水河映照着南岸的苑墙和北岸的九龙坡。清水河、九龙坡、苑墙宛如三条欲飞的金龙。清水河里鱼群畅游，河畔稻田碧绿，九龙坡上桃红柳绿，苇塘里水鸟鸣叫，好一派田园风光，美不胜收也。
　　诸位，这南海子，不但有众多大小不一的湖泊、溪流，还有茂密的森林和草场，在那丛林之中还栖息着猛虎、花豹、麋鹿、豺狼、白狐、野兔、山鸡、凤尾雉、鸿雁、苍鹰等飞禽走兽。正是：
　　峰头时闻锦鸡唱，石洞每观虎出林。
　　寿鹿仙狐遍地走，灵禽仙鹤献佳音。
　　瑶草奇花总不谢，青松翠柏永长春。
　　仙桃四季常结果，修竹冬雪驻祥云。
　　一条涧壑藤萝幔，四望原野草木新。
　　早在辽金时期，这里就是皇家猎场，元代以后成为专供皇帝骑射狩猎的“皇家苑囿”。明清时期的皇家苑囿，修建的围墙长达三百余里，苑囿内建有四座行宫，六座皇家寺庙、九座正门、十三座角门，可谓一时之盛。
　　南苑，建于明代永乐十二年，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各开有一个门，分别叫做东门、西门、南门、北门。其中北门是南苑的正门，当地人习惯叫大红门。清代乾隆年间又增开了五个门，在北门东边又开了一个角门，那便是袁文亭的老家小红门了。
　　大红门在明清两朝是守卫南苑的重要门户，是赴南苑必经之地。大红门建有三座拱形门洞，门洞上盖金色琉璃瓦，两扇朱漆大门。正门门洞宽阔，可走双辕马车。两边角门小一些，仅容一乘轿子可过。大门南首建有东、西门房。当年有卫兵驻守，负责南苑九个门门军的联络。大红门里是南苑行宫、更衣殿、地藏庵、龙神庙等建筑。
　　南苑行宫为三进院，殿房共十有八间。更衣殿，建于乾隆三年，殿内恭悬御书匾额一面，上书，郊原在望。下有一联，上联书：旧题在壁几行绿，下联书：晓日横窗一抹殷。
　　官署房清时所建，进门有影壁，坐北朝南，分前厅和后厅。前厅十间，后厅两处，各三间。更衣殿南向，门二重，大殿三间。南囿是专供历代皇家出围狩猎和寻幽览胜之地，留下无数的趣闻和诗篇。
　　当年的皇家苑囿，森林茂密，水塘清澈，行宫巍峨，景色优美。特别是到了秋天，皇家苑囿里晴云碧树、果红叶黄，别有一番特色，乾隆皇帝赞誉其为“南囿秋风”，是明清时代的有名的“燕山十景”之一。
　　那袁文亭构思奇妙，将这一处处名胜绘入丹青，制作了一套十二扇的精致屏风，在这屏风上分别画了一幅风景图并亲自赋了一首新词，诗曰：
　　当年清宴乐升平，文武安然显俊英。
　　蓟门烟树锁金台，玉泉趵突雪山晴。
　　居庸叠翠卢沟月，南囿太液看秋风。
　　琼岛春阴东郊雨，齐上画坛伴宾朋。
　　明清时代的“燕山十景”：金台夕照、太液秋风、琼岛春阴、蓟门烟树、玉泉趵突、居庸叠翠、西山晴雪、卢沟晓月、南囿秋风、东郊时雨。让来到这里的倩男娇娃，富绅贵妇，才子佳人，在最美的韶光里，走近同生的诗情画意，走近红荷翠盖的南囿秋风之中。在此画前留影，不但徒增高贵、儒雅，更是人犹置身其中，更是别有一番情趣。
　　君不见，在蔚蓝的天空下，一座座大山昂首挺胸，山上的树显得那么苍翠，那么茂盛，一棵挨着一棵，密密层层，整个山野都成了树的世界，好像一片绿海。山林间云雾飘渺，朦朦胧胧；在一片绿海的后面是一座座白雪皑皑，银装素裹绵延无际的峰峦，这“西山晴雪”果然是名不虚传。
　　高山的前面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深邃幽静的山林。在那芳草地上盛开着一丛丛山花，争奇斗艳，真是美极了，望着它们我仿佛闻到了阵阵花香。草地中央耸立着一座座金碧辉煌的殿堂，在红墙绿瓦之残阳的草地上，一条涓涓细流正漫延到远方。金秋时节，荷花池一派生机盎然，正是：
　　绿叶片片出水面，红花朵朵入华章。
　　含情脉脉人欲醉，秋风阵阵透清香。
　　一只蜻蜓枝头站，恰似仙子着艳装。
　　南苑琼蕊花又开，婀娜多姿笑群芳。
　　元代著名诗人鲜于必仁有一首咏《西山晴雪》诗，诗曰：
　　玉嵯峨、高耸神京，
　　峭壁排银，叠石飞琼。
　　地展雄藩，天开图画，户列围屏。
　　分曙色流云有影，冻晴光老树无声。
　　醉眼空惊，樵子归来，蓑笠青青。
　　明永乐翰林院学士邹缉也有一首咏《西山霁雪》诗，诗曰：
　　西山遥望起岧峣，坐看千峰积雪消。
　　素采分林明晓日，寒光出壑映晴霄。
　　断崖稍见游麘迹，深谷仍迷野客樵。
　　应日阳和气回早，登临未惜马蹄遥。
　　清代，乾隆十年在香山大兴土木，乾隆十二年改名静宜园。园内不仅有许多历史上著名的古刹和人文景观，而且还具有深邃幽静的山林野趣，保持着浓郁的自然生态环境，乾隆来到静宜园看后写了《西山晴雪》诗，诗曰：
　　银屏重叠湛虚明，朗朗峰头对帝京。
　　万壑晶光迎晓日，干林琼屑映朝晴。
　　寒凝涧口泉犹冻，冷逼枝头鸟不鸣。
　　祗有山僧颇自在，竹炉茗椀伴高清。
　　乾隆十六年又依西山晴雪诗叠旧韵赋诗，诗曰：
　　久曾胜迹纪春明，叠嶂嶙峋信莫京。
　　刚喜应时沾快雪，便教佳景入新晴。
　　寒村烟动依林袅，古寺钟清隔院鸣。
　　新傍香山构精舍，好收积玉煮三清。
　　后来乾隆令人将诗刻在“西山晴雪”碑上，立在香山山腰半山亭北，朝阳洞登山道右侧。燕山十景名不虚传。
　　且说这同生照相馆自从推出这燕山十景布景之后，慕名而来的留影者是络绎不绝也。很快，在京、津两地的名气是越来越大，当然，银子也是大把大把地赚了。谭正熙、谭林北、王炽开和袁家两兄弟也是忙得不亦说乎。忙归忙，累归累，可是看到白花花的银子和一天一个样的生意，同生照相馆的人高兴极了。
　　俗话说，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就在这忙忙碌碌地日子里，袁文林三年出师之后，被留在同生照相馆担任摄影师，这样又干了几年，直到一九三一年，现在的袁文林已经长成了一个标致的青年。
　　有一天，谭正熙看着爱徒笑道：“文林啊，这几年你刻苦学习，认真钻研，可以说摄影这一行，你的技术已经掌握了，经营管理也有一套了，可以去独立创业了。只是现在开照相馆的人也越来越多了，光京津两地有规模的照相馆少说也有近百家了，竞争是非常激烈。咱们同生照相馆从开馆至今，一直不落人后，用我们的双手拍摄下了包括京张铁路、津浦铁路、京汉铁路和清末、民国京城内外的几件历史史实影册，这是咱们同生人的骄傲，你要继续发扬光大下去，我看顺德府的地理优越，你就去那儿自己开业去吧。”不提。
　　且说那文林亲自到顺德府考察了几次，觉得各种条件都不错，于是就离开了同生照相馆，在顺德府开了一家小照相馆。这一来有分教，顺德府巧遇郑鸣玉，侠义留香荷花池。从此，一个默默无闻的摄影师走遍了祖国的山山水水，经历了人间的风风雨雨，拍下了一幅幅动人的画卷；见证了照相馆的繁华与没落，留下了一个个美丽地故事和传说。那一段段的陈年往事，且听在下慢慢道来。
　　书到这里，暂告一段，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