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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人谁无子 舐犊之念

作品名称:邙山恩仇录      作者:寒塘瘦石      发布时间:2020-04-16 09:05:07      字数:3856

  自从发生郑小虎盗墓案以来,官府四处广贴告示,号召乡民大胆揭发盗墓贼。凡是举报者,根据情报价值的大小,皆有奖励。一时间,杯弓蛇影,鹤淚风声。告密者望风扑影的小报告,给警察所带来了敛财的契机,他们趁机敲诈勒索,作害百姓。
  郑伯虎觉察到打击盗墓的势头很强,而且自己是重点监视的对象,为了大家的安全,便暗中将几个徒弟召集到了城隍庙。这是一座颓败的城隍庙,多少年没有香火了。山门两旁模糊的对联字迹,依稀可辨。上联是:阳世三间积善作恶皆由你;下联是:古往今来阴曹地府放过谁。横批是:你可来了。曾经坐享人间香火的城隍爷,如今缺胳膊少腿,却依然装模作样的端着架子,俯视着纭纭众生。在挂满蜘蛛网的大殿里,几个徒弟在恭听郑伯虎的训导。
  其中一个叫杨三奎的伙计,最得郑伯虎的赏识。别看他只有二十郎当岁,却聪颖过人,尤其跟着郑伯虎学得一副好眼力;再加上自己的一双巧手,制作出来的文物赝品,几乎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故而被道上的人呼做“邙山鬼手”。
  郑伯虎一脚跐着条凳,脸色阴沉地说:“打我‘支锅’那天起,你们就跟着我‘倒斗’。这么多年咱们都没折过,不想却叫秦泗儿给弄翻了船。如今他倒是跑了,却把小虎扔在大牢里。警察所扬言要顺藤摸瓜,把所有土君子一网打尽。你们赶紧避避风头,别撞在枪口上。”
  杨三奎说:“那可不中!俺不能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丢下你和小虎去逃命。要活一起活,要死一块死!”
  其他几名盗墓贼也随声附和。
  郑伯虎说道:“有你们这几句话,也算是尽到孝心了。”说着,将几个钱袋分别扔在盗墓贼们的跟前,“这点钱虽然养不起家,也算有个接济。都拿上它,散了吧!”
  众盗墓贼:“师父!师父……”
  郑伯虎忽地瞪起了眼睛,斩钉截铁地说:“谁也不许跟我死缠!日后我郑某人重整旗鼓的时候,一定还请你们来捧场。都去吧!”
  几个徒弟只得给郑伯虎磕了一个头,含着眼泪走了。
  郑伯虎见杨三奎跪在那里不肯走,不禁横眉怒目地问:“你咋还不走?”
  杨三奎说:“师父,俺的好日子都是你给的,俺离不开你。”
  郑伯虎说:“三奎,你天生有一双鬼手,制造的赝品足能以假乱真,日后不怕没有饭吃。”
  杨三奎哭泣地说:“师父,俺不能忘恩负义!”
  郑伯虎一脚踹倒了杨三奎,怒气冲冲地骂道:“滚!滚!”
  杨三奎无奈,只得给郑伯虎磕了三个头,爬起来抹着眼泪走了。郑伯虎一屁股坐在了破旧的条凳上,一双眼睛湿漉漉的。其实,他更舍不得离开几个跟随他多年的徒弟。此前他设想的非常好,带着几个徒弟把古玩店开起来,让他们也摆脱盗墓生涯,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可是,一夜之间,把一个好端端的梦给搅散了,落得个竹篮打水一场空。
  郑伯虎回到家里,闷闷地坐在炕头上叭哒着小旱烟袋锅,半天也不动一动身子。孙秀霞因儿子被抓,生死未卜,容颜变得十分憔悴。她情知丈夫忍心遣散了徒弟们,也就意味着古玩店开不成了;也就是说,把一条“做个好人”的路给断送了。此刻,她的心情跟郑伯虎一样郁闷沮丧,更为小虎的命运感到焦虑不安,甚至充满了恐惧。
  孙秀霞眼见得郑伯虎消瘦了,常常闷头坐在那里不思饮食,心里焦急万分。此时,她特地炒了几个好菜,又温了一壶老酒,可是端到桌子上,郑伯虎一筷头也没有动。眼看着菜凉了,酒冷了,孙秀霞只得再拿去热一热。
  直到夜幕降临,郑伯虎才跳下炕头,狠命地一跺脚,返身从炕柜里捧出檀香木宝盒,脸色阴沉地放在了堂屋的八仙桌上。然后,他从檀香木宝盒中取出光彩夺目的牛虎铜案,又在前面摆了一个香炉,规规矩矩地焚了三炷香。
  自从郑伯虎得到了这件举世无双的国宝,似乎领悟到了长存人间的真爱。他的父亲郑浩杰,正像那头老牛一样,曾用自己的生命保护了儿子的平安。郑伯虎也曾发下誓言,要像他的老父亲那样,精心呵护自己的儿子小虎。然而,今日此时,郑伯虎才真正意识到,自己是一个多么失败的父亲。因为他没有能够遵循老父亲的遗愿,让自己的儿子小虎远离盗墓行当,眼瞅着儿子的大限就在眼前,他怎么能袖手旁观呢?
  孙秀霞惊异地瞅着丈夫的举动,感到非常奇怪,忍不住问道:“你这是要干啥呀?”
  郑伯虎叹了一口气,说:“俺早就听说柳汉臣是个青铜器专家,几乎到了痴迷的地步。把牛虎铜案献出去,或许还能给小虎留条性命。”
  孙秀霞吃惊地说道:“孩子他爹,这可是咱们老郑家的镇宅之宝,你怎么敢把它献出去?”
  郑伯虎沉痛地说:“儿子没了,家也就败了,镇宅之宝还有啥用?”
  孙秀霞眼泪汪汪地问:“它是爹用性命换来的呀!把它献出去,就能保住儿子?”
  郑伯虎两眼射出幽怨的目光,说:“死马当着活马治吧!万一人财两空,那也是天不留人。”
  说着,郑伯虎恭恭敬敬地对着牛虎铜拜了三拜,接着“扑通”一声跪下来,眼泪纵横地匍匐在尘埃之上。孙秀霞也随着丈夫,向牛虎铜案虔诚地跪拜。
  蓦然间,响起一个空灵般的声音:国之重器,出于乱世,在劫难逃……
  郑伯虎一惊,扭脸注视着孙秀霞:“谁在说话?”
  孙秀霞木然地瞅着丈夫:“没人说话呀!”
  郑伯虎疑惑地说道:“我明明听见有人说‘国之重器,出于乱世,在劫难逃’,难道是我的耳朵出毛病啦?”
  孙秀霞呆呆地瞅了瞅牛虎铜案,说:“孩子他爹,那是你自己心里的话吧!”
  郑伯虎长叹了一口气,由不得放声大哭,说:“当初去江川县摸金,星月湖发生龙吸水,爹说那是上天的警示,有意取消前往滇池的古墓群,可我硬是拗着咱爹非去不可。临下坑的时候,突然电闪雷鸣,爹说‘天怒地动,必将险象环生,危机四伏,收手吧’。我却趁着爹一不注意,钻进大坑,摸上来了牛虎铜案。眼下小虎惨遭灭顶之灾,这也是我自作孽,遭到的报应啊!”
  说着,郑伯虎站起身来,将幽幽闪光的牛虎铜案重新装入檀香木宝盒里,然后抓起酒坛子,“咕咚咕咚”的大口喝着。孙秀霞想去阻拦,却见郑伯虎两眼冒着阴森森的目光,哪里还敢上前。只见郑伯虎仰天长啸一声,举起酒坛猛地摔在地上。只听“砰”的一声,酒坛的碎片四处乱飞,半坛白酒也溅了一地。郑伯虎捧起檀香木宝盒,大步迈出了门槛。
  夜色无边,郑伯虎怀里抱着檀香木宝盒,一路踏着醉步,来到了柳府门前。他刚踏上台阶,就被不客气的门卫挡住了。
  门卫大声喝斥道:“站住!干啥的?”
  郑伯虎收住了脚步说:“求见县知事柳大人。”
  门卫把手一挥:“滚开!有事去县衙找!”
  郑伯虎怒目圆瞪,信手拍拍怀中的檀香木宝盒,蔑视地说:“小子,这可是你家老爷做梦都想要的东西,错过了,可就是你的罪过。”
  门卫被郑伯虎的气势镇住了,猜测是个送厚礼的主儿。生怕被自己拒之门外,断了主人的财路,立马狗脸換成笑脸说:“你候着,俺去通报一声!”说罢,赶忙抬脚进了大门。不想一头撞在了钱芝峒的怀里,“师……师爷,他……他……”
  钱芝峒上前打量了郑伯虎一眼,冲他一揖:“请问,你有何事求见柳大人?”
  郑伯虎说:“我是来献宝的!”
  钱芝峒说:“请报上姓名来。”
  郑伯虎说:“等见了柳大人,再说不迟。”
  钱芝峒见来人器宇不凡,便打了个手势:“请!”
  于是乎,郑伯虎抱着檀香木宝盒,尾随着钱芝峒走进了大门。
  柳府院中高大茂盛的树木,随着一阵阵吹来的夜风,轻轻地摇晃着树叶,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郑伯虎抱着檀香木宝盒,尾随着钱芝峒走在拐弯抹角的长廊里。
  冷不丁,眼前出现了陈俪萍,他由不得打了个愣儿。陈俪萍一见郑伯虎,下意识地浑身一哆嗦,慌忙给他们让路。眼看着郑伯虎从她的跟前走过,这才匆匆而去。
  此时,古色古香的书房里,柳汉臣正站在桌案前练习书法。年轻漂亮的妻子苏宛卿站在桌案旁边,在替柳汉臣研墨。
  “汉臣,”苏宛卿随口问道,“抓捕的那个小盗墓贼,你打算怎么处置他?”
  柳汉臣不由自主地停顿了手中的毛笔,看了苏宛卿一眼,没有立即回答。
  苏宛卿说:“面对一个还没有成人的孩子,就算犯了重罪,也不当杀啊!”
  柳汉臣点了点头,说:“你讲得没错。虽说自古以来,偷盗古墓是个死罪,可我也不忍把一个不满十六岁的孩子,送上断头台。我让钱先生如实拟写的案情公文,已经送往河洛道尹公署,要求从轻发落他。至于能不能获准,就由不得我了。”
  苏宛卿说:“我想,河洛道尹的心也是肉长的,他会从轻发落。”
  “但愿如此吧!”柳汉臣说道,“他的父亲郑伯虎,是闻名黑白两道的大盗墓贼,人称‘邙山鬼盗’。那是个狡猾刁蛮的家伙,不知偷盗了多少千年大墓。由于抓不住他的把柄,至今让他逍遥法外。”
  苏宛卿说:“那个小盗墓贼,一定是受了他父亲的教唆。”
  柳汉臣说:“据警察所调查,虽然郑伯虎是个大盗墓贼,可他却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光明正大地做人。”
  “这我就不明白了,”苏宛卿不解地问道,“如果是这样的话,不满十六岁的年纪,怎么就敢去盗墓呢?”
  柳汉臣说:“据郑小虎自己交待,他是受一个叫秦泗的家伙挑唆的,才去盗古墓。如今秦泗早已经逃之夭夭,满县城也没有搜捕到他。”
  苏宛卿说:“这些个盗墓贼明知犯的是死罪,却仍然这样趋之若鹜,官府就没什么取缔他们的好办法吗?”
  柳汉臣端起茶碗吹了吹浮在水面上的茶叶,然后抿了一口,又把茶碗往桌上一撂说:“自从有了土葬,自从有了贫富,自从有了陪葬品,也就有了盗墓贼。如今邙山上的古墓十有九空,再不看紧点儿,我们就是罪人啊!”
  说着,柳汉臣又抓起了毛笔刚想写字,却见钱芝峒走进了书房,便又停下了毛笔。
  “大人,”钱芝峒说道,“有人求见。”
  柳汉臣脱口而出:“都这般时候了,你替我回了吧!”
  苏宛卿连忙劝说着:“你是新上任的父母官,不管是谁,都不要冷落人家。”
  这时候,钱芝峒来到柳汉臣的跟前耳语几句。
  柳汉臣面露惊讶之色:“献宝?那是个什么样人?”
  钱芝峒说:“他要见了大人,才肯通报姓名。”
  苏宛卿说:“你去见见不就知道了?”
  钱芝峒随声附和地说:“大人,我已安排在花厅接见。”
  “好吧,”柳汉臣将毛笔在笔洗里涮了涮,然后又甩了甩,顺手挂在了笔架上,“我去见见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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