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安排身后事

　　对于陈旭突然来的情绪，错愕和不解的可不仅陈家阳一个人，篮球队里的队友也都觉得匪夷所思。平日里开朗、大方，还颇讲义气的陈旭待人一向友好，虽然不会怜香惜玉，但对异性也尽显君子之礼。队友们对陈旭的失态都只能归结到他这次的训练太过量的原故。
　　陈旭却很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对高春梅发这么大的火。高春梅的用意，陈旭很清楚，家阳是一个很好“收买”的人，一但让高春梅和家阳混熟了，奶奶就会很快知道高春梅这个人，到时候三个女人合起来“围攻”，陈旭怕是招架不住的。而陈旭此时却还对握不住自己的心而烦恼着呢。
　　“浑包，从今天开始到我比赛结束，家阳放学就由你送了，这十块钱你拿着，每天放学你们每人买两个包子先吃着。”把家阳和浑包送到学校门口的陈旭几乎用命令的语气安排给浑包任务。就算家阳比浑包大了足足一整岁零一个月，在陈旭的眼里她始终比浑包小，这点陈家阳抗议了无数次，只可惜抗议无效。
　　“我有钱，我爸每次都给我很多零花钱，我可以每天都请家阳去吃汉堡和薯条。”请吃汉堡和薯条对于浑包来说，确实是没有一点压力的，他们家的经济实力这两年突飞猛进，他爸新买的小轿车在禾城的确很拉风。
　　“就吃包子，放学赶紧回家写作业，不许到处乱逛。”陈旭近乎严厉的口气，家阳和浑包只能乖乖的走进学校去，再也不敢多说一句。
　　周五的下午当放学回来的家阳打开家门时，看见坐在沙发椅上睡着了的奶奶，心里“咚”的吓了一跳，这几年来，奶奶从来没有一天有像这样这么早回家，还坐在椅子上睡觉的。家阳轻轻地走了过去，用手试探着奶奶的额头。“还好，奶奶没有生病，应该是累着了。”其实，陈奶奶近来的身体明显不如从前，时常头晕目眩，只是在他们兄妹面前尽可能地掩饰而已。
　　家阳轻轻地拿出一件薄毯子盖在奶奶身上，又悄悄的上楼从自己的存钱袋里拿了二十元，慢慢的带上门，飞快的向菜市场跑去。
　　每次奶奶病了的时候都会想吃一碗酸菜花蛤米粉汤，以前哥哥在家都是哥哥为奶奶做，这些家阳都是记在心里的。她要去菜市场买上花蛤、酸菜和米粉，然后提到陈楠家让丽华伯母帮着做，她怕自己煮得不好吃，也想趁这次好好的向丽华伯母学上一手，以后好为奶奶做。
　　帮着做好米粉汤的杨丽华不太放心陈奶奶，便跟着家阳一道过来看看。
　　陈奶奶醒来，看见自己身上的毯子和椅子旁边的书包，知道家阳回来过却满屋子叫不到人，想着可能家阳以为自己病了，跑去找陈旭回来。当她看见端着一锅米粉汤的杨丽华和家阳进屋里，心里稍稍放松了一些，还好不是叫了陈旭回来。对于自己每况愈下的身体，陈旭不好蒙骗过去的，家阳还小相对好骗，虽然医生说自己只是高血压，平时多注意一下饮食还是可以控制的，只是自己这一年来总是无端看到儿子和媳妇的身影，身体也感到乏力提不起精神，陈奶奶觉得自己差不多灯枯油尽了。至于杨丽华，陈奶奶已经打算要找一天时间去和他们夫妇聊一聊，她必须在自己还清醒的时候，把自己的后事交代给他们，陈旭虽说已经是个大学生了，但对芒果巷风俗礼节一窍不通，所以她不打算向杨丽华隐瞒自己的身体情况，她悄悄的向杨丽华使了个眼色说改天要去找他们夫妇坐一坐。
　　杨丽华听到奶奶说要找一天和他们夫妇坐的时候，已经明白陈奶奶的意思了，她知道奶奶暂时还不想让陈旭和家阳担心，便没有在家阳面前多问什么，一个人黯然伤神地回去了。
　　“你丽华伯母的厨艺真是精湛，吃得都想把舌头卷进去，家阳长大些要多向她学学。”奶奶今晚足足吃了两铁盆，也许这样的米粉汤很适合闷热的禾城里那些食欲不振的人群。
　　“我刚刚一直看着丽华伯母做来着，明天我试着做一次给奶奶吃怎么样？”看着奶奶的食量，家阳终于放下心来了。
　　“最近都是你一个人先回家的吗？家阳知不知道哥哥最近在忙些什么？”
　　“哥哥很快就要篮球比赛了，他的教练天天都在加班训练他。原来哥哥打篮球那么厉害，要不是这次去他们学校我都不知道哥哥这么出名。”家阳叽叽喳喳的向奶奶报告着她所知道一切。
　　“你去他们学校了？那你知不知道哥哥有没有女朋友？”
　　“应该有，可能正在吵架。”
　　陈家阳把那天在学校里的事，一五一十的和奶奶讲了一遍。奶奶想起那天杨丽华开玩笑的让他找女朋友，他就生气了，一直也再没问，今天听家阳这么一讲，应该是两人闹着别扭，还不方便告诉家里人知道。奶奶会意的一笑，只要孙子能在该恋爱的年纪恋爱、该结婚的年纪结婚，她一个老太婆绝不会多事去插手添乱，她要装做不知道这一切，留给陈旭足够的空间和时间。
　　天已经大黑了，提着两个饭盒进屋的陈旭，看到奶奶也是大吃了一惊，不停的问东问西，得知奶奶并不是身体不舒服才安心的去吃他的饭。
　　饭盒有一个是要给家阳的，只是家阳已经撑到再也吃不下一口饭了，她摆摆手提上书包上楼写作业去了。
　　“多吃点，听说教练最近专门在加强训练你。”
　　“嗯。”含着一大口饭的陈旭才反应过来，抬起头看着已经走进房间的奶奶心里一阵阵发虚。家阳肯定把学校的事和奶奶说过，不然奶奶怎么知道教练专门训练自己一个，这个精明的老太太肯定认为自己和高春梅有什么瓜葛了。很快吃完饭的陈旭跑上楼来，他要对家阳进行旁敲侧击，看看她都告诉了奶奶哪些？
　　“家阳今天和奶奶聊些什么？我看奶奶笑得很开心啊。”陈旭故意俯身在家阳耳边轻轻的问道。
　　“就是那些你在学校训练的事啊，奶奶听说你球打得好，心里开心。”
　　“瞎说，我球打得好，奶奶早就知道了。你们是不是在背后说我坏话，比如那天我凶那个姐姐。”
　　“哦，奶奶问我知不知道你有没有女朋友，我就把那天的事和奶奶说了，我们都觉得那个姐姐很好。”停下手中的作业，家阳转过头来认真的看着陈旭。
　　“陈家阳，你——你真是我的小冤家。”气极了的陈旭强压着对陈家阳的一腔怒火，但他心里知道不能再吓着她，可是陈家阳一个九岁的孩子老是替二十岁的自己操心着终身大事，这股无名火总是烧得特别旺。陈旭推了一下家阳的头，便回自己的房间去了，他今晚得早早的洗洗睡觉，明天和体院的那场大战在等着他呢，他必须要抛开一切好好休息了。
　　渐渐在烦恼中睡去的陈旭也从未想过别人在和他说“女朋友”这个事的时候他总是能云淡风清一笑带过，唯独陈家阳不可以，哪怕此刻的家阳只有九岁，什么都不懂。
　　周天的早上，以两分的微小差距赢过禾城体院的禾城师范大学篮球队全体球员决定到游乐场狂欢一天。这次付出最多的陈旭被允许带上妹妹，家阳觉得这是哥哥学校的社团活动，自己不能总是搅在其中，多次推辞还是被陈旭威逼利诱拉着，和他的队友们一起坐上开往禾城市中心的公交车。
　　在昨天得知陈旭他们要去游乐场玩的陈奶奶，已经约好了杨丽华夫妇今天中午一起到酒店吃饭了。她一早把百货店的事安排了一下，就上酒店定下了这个最角落上的包间，点好了菜，一边泡着茶，一边等着杨丽华他们两人的到来。
　　说起陈奶奶，整个芒果巷无不对她竖起大拇指的，就连作为房族长老的陈文星对于自己的这个堂弟媳也都敬重三分。杨丽华把陈奶奶要相托的事情大概讲了一下给家里人听，听完后的陈文星无论如何也要跟来，他觉得自己在很多事情上能作更好的决定，他要拿出作为大伯哥的气派，不让陈家门上这么好的一个媳妇在身后事上受到任何委屈。
　　看见陈文星也跟着来了，陈奶奶心里很是感动。陈文星比自己大，是堂大伯哥，要为自己交代的后事做主，这不得不说是陈奶奶一生积攒下来的福气。
　　吃完饭后，陈国栋负责为大家泡茶、继茶，一家人静静的听着陈奶奶最后的托付。“我自小父母双亡，辛苦抚养弟弟长大，二十五岁嫁入你们陈家三房做媳妇，二十八岁成了寡妇，好不容易熬到儿子结婚生子了，儿子媳妇却又双双丧生在车轮下，留下了我这个孤老太婆和刚学会走路的阿旭。”伤心的陈奶奶双眼擎满了泪水，就是坚强的不让它流下来。杨丽华递上了两张纸巾，把手轻轻的搭在陈奶奶的肩上陪着伤心落泪，对于没有婆婆的杨丽华，她为人妇后的所有持家处事之道几乎都来自于陈奶奶的悉心的传授，于她而言陈奶奶从来都不是他家人，也不输娘家人。
　　缓了一阵子情绪的陈奶奶继续伤心的说到：“近半年来，我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明显就不行了，万一我哪天突然就走了，底下虽有阿旭和家阳可以为我送终，可他们俩都还太小，对于我的后事根本就不知道该如何操办。我也想过干脆不用办丧礼，又怕将来阿旭被人家说连一个养大自己的奶奶都没有发丧，想来想去还是把这件事情交代给你们夫妻俩，丧礼不用比别人奢华，也不要比别人简省，就是得让你们夫妻二人辛苦上好一段时间。”陈奶奶说着，从包里拿出了一万块钱交到了陈国栋手里。陈国栋哪里敢接这钱，再说陈奶奶还好好的在自己面前，寿命这种东西也不是凭自己胡思乱想感觉不行就会终止的。
　　“阿栋，你把钱收着，到时候有余再还给阿旭。”陈文星将心比心，他更了解老年人的心思，只有陈国栋把钱收下才能更让陈奶奶安心，免除她到死都放不下的牵挂。“陈家有五房，长房和二房全部都在新加坡，四房也全部都定在台湾了，还好留在家乡的五房人丁兴旺。我们三房大部分也都在南洋，只有阿旭爷爷几兄弟在台湾，留在家里的只有我们两家，算下来我们两家血缘最亲，国梁夫妻又命短，阿旭也还没成家，你的事还有将来阿旭结婚的事就全权交给阿栋夫妇了。”陈文星理所当然的看着陈国栋夫妇。正在伤神的夫妻俩当着陈奶奶的面用力的点了点头。
　　“现在我就只问你一件事，你百年后，牌位想要放哪里？”陈文星郑重的问着。陈家有一个大祠堂，专门是给那些有声望和对家乡有贡献的人放牌位的，各房也都还有各自的分祠堂，包括家里已经没有人的长房、二房和四房。
　　“我生来命里犯煞，不仅克父母、克丈夫还克子女，有何资格进大祠堂？”陈奶奶淡淡哀怨的眼神里流露着淡淡的无奈。
　　“那些是你命里的劫数，怪不到你头上。你进我们陈家门四五十年来，从未有过任何一点对不起陈家，反倒是你含辛茹苦为文海这一支养大了两辈人，芒果巷哪个不对你敬重有加。再说你这些年为芒果巷街坊帮了多少忙、捐了多少资，你没资格进大祠堂，还有几个人有资格？我只是想着他们三个的牌位都在三房……”陈文星一本正经的算着陈奶奶的各种功劳，他的心里始终觉得三房的祠堂会委屈了眼前这位迟暮之人。
　　“我的当然也要放在三房祠堂，生前没能好好一起活，死后就好好在一起过。他们三个都短命，国梁两口子走后的第二年头有请法师给他们做了公德法事了，祭日是不用拜的，以后和他们放在一起，我祭日的时候让阿旭也要叫他们来吃。”陈奶奶扭过头看着杨丽华说：“这些以后都要靠你这个伯母了，日后我的孙媳妇在这些世事上有不懂的，你要多操劳教一教。我看来是没福气见到未来的孙媳了。”陈奶奶每每想到不能看到陈旭成家做大人，心里不知道有多少不舍和遗憾，老泪终于忍不住流了出来。
　　“家阳虽然不是我们家的血脉，但我和阿旭待她比亲生的还亲，她现在还小，以后结婚虽然有哥嫂管着，难免风俗礼节会有不周到的地方，你们做长辈的也要及时做主，不能丢她娘家人的脸面。”想着不能再多陪陪这两个可怜的孩子几年，陈奶奶酸涩的眼泪一直无法止住。
　　怕伤心了那么久的陈奶奶身体吃不消，陈国栋赶紧换了一个话题讲。普渡头马上要到了，他问着陈奶奶和杨丽华是准备要蒸芋粿还是炸炸枣，这才令悲戚的气氛慢慢的化解，陈奶奶的情绪也慢慢的镇静了下来。
　　站起身来的陈奶奶又想起了自己之前准备好的墓地、寿衣等一些相关的事宜，一一详细做了交代，走到门口了又站下停了一会，想想好像也没什么补充的，才安心的和杨丽华他们一起走出酒店。
　　对于百货店，陈奶奶已经全部安排好了，这一年来由于外面市场的不断活跃，百货店生意也在慢慢消沉，她和助手李红已经商量好店就开到年底，也准备好了一笔钱对店里所有员工进行安抚，李红答应帮着全权管理到年底，争取在年内把所有的尾货清仓完。百货店的铺面，陈奶奶承包四十年的期限，四十年之内每年的房租才五百块，而此时百货店周围的店面房租全都水涨船高，已经有一个服装商和奶奶签好了两年的合同，付了两年的租金十万元了。这些年来奶奶挣的钱除了前不久在南二区买了一套两居室的房子准备将来给家阳陪嫁外，存折里还有五十多万。至于国梁两口子的抚恤款，早几年也在南一区买下了一套四居室的准备给陈旭做婚房。陈奶奶一边慢慢向家的方向走着，一边想着得尽快把这些都交手给陈旭，她才好心安理得的到另一边去找国梁夫妇和丈夫文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