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把鞋脱下来

　　此时休息室只剩下安溪一个人，王主任“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一脸严肃地问：“那些检查是你让我那个病人做的？”王主任一向性格随和，对谁都是笑眯眯的，今天这架势，安溪还是第一次见她这么严肃，不知为何心里有点害怕。
　　“是的，主任，那个病人病情并不好，我是怕漏诊了。”
　　“漏诊？你的意思是我耽误病人了？”王主任火气更大了。
　　“没有，我不是那个意思，主任。”
　　“不是这个意思？那你是什么意思？从一开始你就觉得我的处置有问题，你是不是觉得全院就你自己会看病？”王主任看着安溪一副口服心不服的样子，真是肺都要气炸了
　　安溪靠在窗边的办公桌站着，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静静地看着主任，心里确实有点不服：“主任，这个病人来复查时您外出开会，是她自己到病房找的我，而且我知道是您的熟人，所以我觉得我才更应该好好给她看啊。我自问我的处理没有不当的地方。如果您觉得是我哪里做错了，您可以批评指正。”
　　王主任被这一番话气地用手指着安溪说不出话来：“安溪啊安溪，不要觉得自己是名牌大学毕业的就看不上我们这些老医生，我吃的盐比你吃的饭还多。想当好一名医生，你还差得远！你连最基本的职业素养都没有！”
　　“主任，那请问您，我错在哪了？是开了错误的检查？还是开了不必要的检查？”安溪从来不是个会跟领导溜须拍马屁的人，有时候耿直得像个傻子。
　　王主任听到这句话，整个人像泄了气的皮球，坐在了旁边的床上。是呀，从专业角度来说，安溪并没有任何不当的处置。“算了，你不知道内情，也不能怪你。”
　　安溪看着王主任刚才还气势汹汹，现在却蔫蔫地坐在那，心里有些不忍，不该那样跟主任说话：“主任，您没事儿吧？”
　　“唉，这就是命啊。安溪，我知道上次门诊时你就对我的处理结果有不满，只是没说，这个病人一直就有抑郁症，她也是老张的病人。我们都知道她爱人得了食道癌。那段时间她的抑郁症加重，我当时是基于她病情的考虑，想等抑郁症控制了再让她进一步检查。本来宫颈病变发展也比较慢，还能等。”
　　安溪看着王主任，突然有些心虚。
　　“本来如果不做那些检查，她可能还会多活几年，可是现在，直接要了她的命！你以为你是在救死扶伤？！你只看到那是一个病人，你有没有真的去关心你的病人？你有没有试图去了解你的病人？你什么都不了解就直接跟病人自己交代病情，你就没有考虑她能不能承受？”王主任有些悲伤地说着，安溪被这句话惊到了：“主任，我……我当时真不知道她有抑郁症。”
　　王主任摆摆手，示意安溪不必再说了。她轻轻起身走向门外，快到门口时，她没有回头，只是轻轻说道：“一个好的医生，不仅能治病，还要能治心。”说着她轻轻打开房门走了出去，只留下安溪在原地，心里五味杂陈。刚才还坚持自己没有错的安溪，此时像经历了一场灵魂的拷问，特别是王主任临走时说的那句话，安溪的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以前经常听师兄师姐们说，好多癌症病人是被自己吓死的，并不真的死于癌症本身……当时她以为是病人过于紧张害怕，悲观消极，会导致免疫力下降，从而让癌细胞扩散加速造成的。原来还有一种最直接的方法就是自己结束！安溪的脑海里出现那位病人焦虑又憔悴的样子，又想起王主任在门诊拍着她的肩膀说：“没事儿，这是我的熟人，我了解她的情况，不会有事的。”那个时候主任已经很明白告诉她不用管了，可是她却还以为主任只是为了那些药……
　　很多事情就算亲眼看到、亲耳听到，也并不是真相。
　　“安溪，你怎么还在这儿？交班都结束了，主任都生气了，问你干嘛去了，打电话也不接。”同事小马匆匆走过来低声说道。
　　安溪这才想起来，手机调成静音了，赶紧拿出手机，一看，十几个未接，还没来得及细看，就听见李洁主任大声喊着：“安溪，你连交接班都不参加了？架子够大的呀！”安溪一抬头，只见李主任已经走进休息室，瞪了她一眼，“还不去查房？”安溪本来还想解释一下，听见主任这样说，赶紧逃了。刚走出房门，隐约听见李主任在屋里说着，“手可够长的，都调到门诊了，还来病房……”安溪心里暗暗叫苦，李主任可能误会了，没准儿以为老主任跟自己有私交呢。唉！
　　安溪查完房，下医嘱，一通忙碌后已经将近中午，趁着上厕所的功夫，才想起拿出手机，果然又多了几个未接。她都忘了手机还是静音呢。回了几个同事的电话，最后才给明珠打过去，电话一接通就传来明珠火急火急的声音。
　　“我噻！你是玩儿失踪吗？再不接电话我都准备报警了。”
　　“刚忙完，我忘记手机静音了。我的大小姐，有什么指示呀？”
　　“赶紧来救驾！”
　　“正好我也该下班了，发个地址过来。”安溪一听“救驾”就心领神会地笑了起来。明珠又被安排相亲了！每次遇到这种情况，她都得去救场。安溪换下白大衣，简单整理了一下，就下楼去了。幸好今天没化妆，要不然还得卸妆后才能去。虽然是为了破坏明珠的相亲，但安溪并不想给自己惹不必要的麻烦，吓退相亲男，她们有自己的办法，不需要安溪去牺牲色相。
　　从大楼出来还有四五个台阶，安溪一边下台阶，一边拿出手机准备给明珠打个电话，刚拨出去，安溪一个不小心脚下踩空了。“哎呀！”从脚踝传来一股钻心的疼痛感，安溪直接坐在地上起不来了。
　　“安溪，安溪你在听吗？怎么了？”明珠那边已经听到安溪的惨叫了。
　　“明珠，恐怕我去不了啦，崴脚了。”安溪疼得额头渗出一层细细的汗珠。
　　“在哪个医院？我马上过去。”明珠挂完电话，看了看对面一脸不可一世的男子，“不好意思。我朋友出车祸了，我得赶紧过去，实在抱歉了。”没等对方说话，她已经飞奔出去了。赶紧遛吧！同事张姨是个热心肠，看见单身年轻人就想当红娘。明珠在医院很低调，没人知道她的家世，这次张姨在明珠面前念叨了好几次，实在抹不开面子，才同意见面的。她在心里感激安溪脚崴的好，让她提前半小时脱离苦海了。不过随即她又在心里骂了自己一通，没有这么对待朋友的吧！
　　安溪这边正纳闷明珠那句“在哪个医院？”一个身穿灰色妮子大衣的男子已经扶她起来了，男子伸出的手白净修长，手腕处灰色袖口露出一截平整的黑色衬衣袖口。安溪心里想，男士穿灰色妮子大衣也能这么好看？她一边借力站好，一边抬头说：“谢……怎么是你？”这个男子不是别人，正是杜明。他今天来医院有点事儿，办完后想着安溪就在这个医院，就不由得在大院里转转，也许心里期待着能不期而遇。果然，缘分这个东西，太美妙了！只是他还没从惊喜中回过神，就看见安溪一个不稳摔倒在地，无暇多想就跑了过来。
　　“我来医院有事儿，刚好碰见你，你还能走路吗？”
　　安溪竟有点不好意思了，感觉好像自作多情一样，人家大老总，谁没事儿要跟踪你不成？想着脸竟不由得红了起来。杜明看在眼里，只当是疼得厉害。
　　“很疼吧？我带你去做个检查吧。”说着居然拦腰一把抱起了安溪。
　　安溪又惊又囧，赶紧挣扎着要下来。
　　“你快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都这样了，就不要逞强了。”杜明抱得更紧了，生怕再把她摔下来。
　　“赶紧放我下来。这是我单位，我不想让同事们误会。你要是为我好就赶紧放我下来！”
　　杜明慢慢把安溪放下，让她胳膊搭在自己肩膀上，整个重心都靠在他身上。安溪自己轻轻转动了一下脚踝，能动，随之而来的又是钻心疼痛。
　　“骨头应该没事儿。”安溪慢慢地说着，鼻尖有细细的汗珠。
　　这时，刚好一位同事走过来：“怎么了，安大美女？”
　　安溪一看是纪晓磊，这个人是骨科的，向来爱开玩笑。老的，少的，荤的，素的……没有他不敢开的玩笑。
　　“纪大夫，正好你给看看吧，我不小心踩空台阶崴脚了。”安溪勉强挤出一个笑脸。
　　“你还是别笑了，看着瘆得慌。”纪晓磊嘴上开着玩笑，身子已经蹲下看安溪的脚了，“在这儿不行啊，得把鞋脱下来，这大冷天的。”他看了看杜明，“这是你男朋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