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鬼咒　

　　结束了柳荫县的采访，我一刻也没敢耽搁，连夜开车返回沽州城。子夜十二点钟，我驾驶着四驱越野车，奔驰在荒郊野外。连日来，我在柳荫县没日没夜地采访一桩女县长自杀案，颇有收获。副驾驶座上的深棕色皮包里，装着笔记本电脑和录音笔，里面记录着所有采访到手的材料。稍加整理，就是一篇足能引起轰动效应的文章。在数码单反相机里，也收藏着许多珍贵的图像资料。老主编得知我的成功采访后，十分高兴，特地打来电话叫我马上返回沽州城，否则我也不会忙着赶夜路。
　　汽车在平坦的柏油路上飞快地奔驰着。忽然间，我看见前方有一盏红灯在闪烁，驶近一瞧，原来眼前的公路被封了。路障处立着一块牌子，上面书写着：前方施工，请右拐绕行。我一眼就瞅见在黑沉沉的公路右边，有一条黄尘古道。朦胧的月光下，它像一条泛着白光的带子。我想也没有想，便驾车离开了公路。汽车大灯把眼前照得雪亮，道路两旁黑古隆冬的。汽车开出没有多远，我忽然记起县委办主任冠俪俪曾经告诉我，在这条黄尘古道边，有一片荒凉的老坟场，叫万家坟。早年是远近闻名的乱葬岗子，经常闹出一些诡异的事情。即便在大白天的时候，也很少有人走这段路。尤其是那个女县长白芸，前几天也被埋到了那片坟地。想到她是因自杀而死，我便感到有些紧张。可是，汽车已经驶上了黄尘古道，我索性把心一横，硬着头皮往前开。沉闷的引擎声，越发显得旷野的死寂。汽车轱辘碾着坎坷的路面，越来越接近那片坟场。我在心里暗暗叮嘱自己，千万不要往坟场看，免得有个风吹草动，自己吓唬自己。然而，人就是那么怪，越是害怕看到什么，越是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
　　在经过老坟场的时候，我几乎忘记了对自己的告诫，把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频频注视着那片埋葬死人的地方。我不知道，这是出于好奇还是归于担心。如果说是好奇，难道我会希望坟地里冒出鬼魂吗？如果说是担心，清平世界又怎么会有鬼魂出现呢？此时此刻，我的脑子乱了，各种各样奇怪的念头，不断地往脑海里钻。为了给自己壮胆儿，我打开了音响。莎拉•布莱曼《斯卡布罗集市》的歌声，立时萦绕在我的耳边。半夜三更听这种曲子，这不是在召鬼吗？我刚要伸手关掉音响，只听砰的一声，车身猛烈地一震。我一脚刹住车，急忙推开了车门。原来，汽车撞上了路当央的一块大石头。我检查了一下，汽车幸无大碍。
　　“靠！这是哪个缺德鬼干的？”
　　我边骂边吃力地搬开石头，刚要往汽车里头钻，冷不丁发觉在眼睛的余光里，有一点幽幽的绿光在闪现。我定睛一看，那绿光竟然来自路边的坟场，头发根儿顿时就奓了起来。绿色的光亮快速地移动着，越来越朝我靠近。渐渐的，我看得清晰了，那是一盏冒着幽幽绿光的灯笼。举着灯笼的白影子，是一个身穿白色长袍的女人。我慌忙哆哆嗦嗦地去拉车门，却怎么也拉不开。瞬息之间，一股阴气扑面袭来，那女人漂到了我的跟前。她用手慢慢地撩开披散在眼前的头发，露出一张没有血色的脸。我清楚地瞧见，在那张恐怖的面孔上，眼眶里只有白眼球，眼角和嘴角挂着殷红的血迹。这一惊，我的身上刷地冒出了一层冷汗，把衬衣都打湿了。
　　“桑博凯，我就是你到处采访的那个女人。”
　　简直让人不敢相信，自杀的女县长本来是一位花容月貌的女子，如今怎么变成了这样一副狰狞的面孔？那嘶哑的嗓音，那生硬的语调，让人听了忍不住肝儿颤。常听老辈人讲，凡是横死的人，由于寿数不到，阎王爷不肯收，所以难入地府之门。他们常常游荡在凄凉的夜色里，寻求报仇雪恨的机会。难道她真的变成了孤魂野鬼，用妖术把我引到了这里？我瞪着恐惧的眼睛，几乎要昏过去了。
　　“告诉我，”她眼睛发直地盯视着我，“为什么到处收集我的材料？”
　　我僵直地杵在那里，一句话也不敢讲。生怕哪句不当的话惹她翻脸，对我造成伤害。我在心里默默地念诵着“阿弥陀佛”，企盼那尊神通广大的无量佛，救我于危难之中。
　　“我逃离因贪婪而疯狂的世界，完全是心甘情愿。”她继续说道，“你想拿我的自杀作文章，去讨好那些害我的人，就不怕遭到报应吗？”
　　显而易见，她想要我向她承诺，不要写关于她的报道文章。可是，我是一名记者，前来柳荫县进行采访，是受报社主编的委派。就算我应允了她，老主编也不会答应呀！她见我还是一声不吭，便一下子举起了她的手。那只枯瘦如柴的手就像干瘪的树枝，指头上生着长长的尖指甲，叫人看了打心眼里发怵。我想，以她的妖力，只消把手往前一杵，坚硬的指甲立刻就会戳透我的胸膛。望着她那阴森恐怖的面孔，我的手心直冒冷汗，心也在哆嗦。此刻，我僵硬的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扑通一下跪坐在黄土地上。
　　“你听清楚了，桑勃凯！”女鬼直勾勾地逼视着我，恶毒地诅咒着，“如果你胆敢写我的报道文章，我就会让你喜欢的女人，跟我一个下场。”
　　她的诅咒，无论对于哪一个人，都会具有极大的震慑力。看她那副恶狠狠的样子，我相信只要违背了她的意愿，诅咒就会应验。我是一个无神论者，想不到曾被我当成笑谈的鬼怪灵异之事，不但活生生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而且还被女鬼狠毒地诅咒了。一想到我的女朋友夏梓萱，有一天会因为我的缘故，在女鬼的诅咒中丧生，便由不得打了一个寒噤。
　　忽然间，我的眼前冒起一股白烟，并很快地漫延开来。当白烟渐渐消散的时候，那个女鬼已不见了。这时候，我也说不上哪来的一股劲头儿，忽地挺身而起。
　　月光下的老坟场，笼罩着一股阴气。放眼望去，我看见那盏绿色的灯笼，在死气沉沉的坟墓间若隐若现。与此同时，我还听见从阴森森的坟地里，时断时续地飘来一阵阵令人产生空灵感的歌声：
　　
　　……
　　自杀是没有痛苦的
　　它可以带来很多改变
　　如果我想
　　我可以接受或者放弃它
　　生活的游戏一点都不容易
　　无论如何我会输掉它
　　我一手的臭牌总有一天要摊开来
　　这就是我要说的
　　……
　　
　　我的心里一紧，一下子捂住了耳朵。这是世界十大灵异歌曲之一《自杀没有痛》。据说，是曲作者在自杀的时候所作，每个音符都透着死亡。歌曲带有非常强烈的诱惑力，教唆别人去自杀，因此被列为禁曲。深更半夜，在坟场听到这样的歌声，实在太瘆人了。随着那盏绿色灯笼的消失，那幽幽的歌声也听不到了。我的周围，又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我慌乱地爬进汽车里，一给油门，越野车就如同一匹脱缰的野马，疯狂地蹿了出去。直到汽车重又驶上了公路，我才发现副驾驶座上的深棕色皮包和单反数码相机都不见了。
　　那个深棕色的单肩牛皮包，造型非常时尚。尤其在皮包盖上有一道白色的装饰，更显得雅致。它是夏梓萱陪我转遍了大小商店，好不容易才买到的。据商家说，这种款式的皮包，数量极少，几乎一个城市也没有一两个。每当我的肩头挎着它走在大街上，便有一种说不出的自豪感。那架数码单反相机（即SLR(SingleLensReflex)，是当今最流行的记者专用相机。如今，它们神不知鬼不觉地丢失了，我自然感到心疼。而更让我沮丧的是，皮包里的笔记本电脑和录音笔，记录了许多精心采访的材料。老主编对我的采访，寄予了莫大的希望，并且还为我事先留出了版面。这一下可倒好，不但鸡飞蛋打，连解释的理由恐怕都不会有人相信。
　　无边的夜，漆黑一团。越野车雪亮的灯光，冲开了弥漫在眼前的黑暗，像一艘开足马力的汽艇，在黑色的海洋里狂奔着。那片坟场，那条古道，已经被我远远地抛到了后边。但是笼罩在心头的恐惧，却依然没有驱散。在这空荡荡的旷野里，多么盼望能够看见一辆闪着灯光的汽车啊！
　　公路的两侧，渐渐有了人家，也偶尔有了昏黄的灯光。每当有大货车与我错车而过，我都会情不自禁地举手打招呼。到了这个时候，我才感觉到自己仿佛又回到了人间。可是，一想到深棕色皮包和数码单反相机奇怪地不翼而飞了，我的心又变得沉重起来。我想，皮包和相机的丢失，肯定与那个女鬼有关系。她既然不许我写关于她的报道文章，又岂肯让那些采访材料留在我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