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太阳（三）

第三章：第一份工作

艾拉刚刚落地，就看见两个黑衣壮汉追了上来，一边冲她大喊：“站住！”
艾拉顾不得双手火烧火燎的疼痛，一伸手拦了辆出租车，坐了进去。回头张望时，看见那两个人也坐进了一辆小车，紧紧地追了上了。初秋时节，白花花的太阳光下，艾拉却觉得从心里往外冒凉气。她哆嗦着嘴唇，对司机说：“去最近的派出所！”
那位司机抬头，从反光镜里看了一眼满头大汗艾拉，没说话，只是加快了车速。几分钟后，艾拉就到了派出所。回头望时，只见那辆小车已经掉头，很快消失在人流之中。
艾拉报了案后，就离开派出所，回到自己的租屋。打开门，屋里静悄悄的。金妮没有回来，艾拉有些倦怠地躺床上，想到这一天的遭遇，工作没找到，险些掉进魔窟，还平白无故地损失了一部手机，不觉委屈地想哭，但却硬生生地忍住了：我艾拉是谁呀？难道这么轻易就被打败吗？哼！我才不会怕呢？
想到此，艾拉举起拳头，发誓般地大喊：“没关系，大不了从头开始嘛！”
小小的、阴暗的房间里回旋着艾拉的喊声。她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傻气，不觉自顾笑了起来。这一笑之间，她觉得自己沮丧的心情好了许多。爬起身来，去厨房做吃的。

晚上，艾拉做好了晚饭，眼巴巴等着金妮。
金妮却没有回来。
艾拉心里有了隐隐的不安。自己去举报了那个酒店，警察一定会去的。是不是金妮也被抓进去了。她在心里想象着，此刻金妮会不会正被拘留在派出所呢。
就这样满怀这着不安的心事慢慢睡去，做了许多混乱恐怖的梦，惊醒后发觉天光已经大亮了。
她起身来到金妮的房间里，被褥都叠得整整齐齐的，那个女孩一夜未归。
艾拉心里的担忧又深了一层，她匆忙洗漱了，便出门打车，绕了好几条街，才来到那家派出所。
在派出所里，她又看见了昨天接待她的那个年轻民警。
那个警察一见她就愣住了，说：“怎么又是你？又来举报什么案子啊？”
艾拉脸一红说：“不是，我朋友也在那家酒店应聘，昨天她一夜未回。我想来问问，你们是不是把她也拘留了？其实，她跟我一样，也是不知情的。”
“你说什么呢？莫名其妙！昨天我们接到你的举报就出警了。结果去了之后，那里一切都正常，根本就查出什么色情服务的违法行为。”
“可我真是从那里逃出来的！”
“我知道！”那年轻警察微笑着说。“你不会撒谎。可是你的出逃，已经打草惊蛇了，人家早就做好了应付的准备。所以，我们去了，也只是白去的。”
“那，那就没办法惩罚他们了？”
“办法倒是有，不过不能急。以后我们会时刻注意这家酒店的。”
“那我朋友呢，她跟我失去联系了。”
“这个吗？你再等等。她是成年人了，说不准这会儿都已经回来了。或许是被什么事绊住了也未可知呢。”
“那就只能这么听之任之了。”
“也不是，你回去先等等看，或许已经都回来了。”
艾拉没办法了，只好回去了。

可是，艾拉不能只在租屋里等金妮的消息。她要吃饭，要生存，还得出来找工作。
那天，艾拉拿了一张招聘的广告报纸，正在街头游走，忽然看见一家小饭店的门口贴了张招聘广告：招洗碗工一名，工资面议。
艾拉走了进去，一位面色蔼然的中年女人走过来招呼：“姑娘想吃点什么？”
艾拉摇摇头，说：“不是，我看您这儿写着要招洗碗工？”
“嗯，怎么了？”
“您看我行吗？”
胖女人打量着她说：“很累的，你受得了吗？”
艾拉笑了说：“让我试试吧！”
“那好，每天十个小时，日工资是三十元，你能做吗？”那女人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嗯，好，我同意了。”
这样，艾拉就在这家名叫“富城”的小饭店里做了一名洗碗工。
不做不知道，真正做起来，艾拉才知道，原来洗碗也是这么辛苦。这家饭店正处在当街位置，来往客流很多。艾拉的工作量就特别大，每天在后厨都要洗一堆小山一样的碗。而且，那个面色蔼然地老板娘，简直就是个碎嘴子兼催命鬼，时不时地就会叫起来：“艾拉，五号桌的客人走了，你去收一下吧！”或者会说：“艾拉，你把这一桌的碗筷也洗了吧！”
艾拉就像一只旋转的陀螺，没有一刻停歇的时候。
结束一天的工作之后，艾拉觉得腰酸背痛的。可是，她咬牙坚持着。她对自己说：“艾拉，在没有找到更好的工作以前，你一定要坚持啊！”
这天晚上十点多钟了，艾拉才结束一天的工作。她拖着疲倦的身子，走出店门，却没有发觉一个戴着大墨镜的女人，侧身进了饭店。老板娘正在整理账本，听见门响，头也没抬地说：“对不起，打烊了，请明天再来吧！”
那人径直来到她的身边，老板娘吃惊地抬起头问：“你，你是来吃饭的？”
那人摇摇头说：“艾拉是你雇的吧？”
“对呀，怎么了？”
那女人从随手携带的挎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说：“这里有一万块钱，你先收着，在你每月给她的工资基础上，再多给她六百。就说是你给她涨的工资，还有这件事不要告诉任何人。我每个月再额外给你二百块的封口费，可以吗？”
“天哪？还有这好事？请问你是艾拉的什么人啊？”
“这个你就没必要知道了。钱花了了我会再续。记住，别让艾拉太辛苦。她份内的事做完了，就可以了。”
“知道知道！”老板娘有点讨好地说。“其实，我也挺喜欢艾拉的，她勤快，踏实，在我这小店里实在是屈才了。”
“这个我心里有数！”那女人说着，起身离开了。老板娘探究地跟到门口，看见那女人走到一辆黑色轿车旁，打开车门，将车开进暗夜深处了。

艾拉打开租屋的房门，进了厅里，一下子就呆住了。
只见厅里的小餐桌上，摆了好几个做好的菜。一股鲜鲜的菜香，在小房间里弥漫。
艾拉觉得这情形简直就像是一个童话。她站在门口，脑瓜子飞快旋转，琢磨着可能来这里的熟人，一边高声问：“是谁，谁这么好啊？”
话音未落，只见金妮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的葱爆肉从厨房走出来，说：“当然是我了。除了我，谁还能这么对你好呢？”
艾拉站在那里，愣了半天，然后又惊又喜地叫：“金妮姐，真是你，你回来了？”说着就要扑过去抱金妮。金妮赶紧躲闪开来，说：“别别别，菜热，看烫着了。”
艾拉眼圈有点潮红说：“金妮姐，我都担心死了。”
“死丫头，说的牙外话，担心我，这么多天都不去找找我？”
艾拉说：“你冤枉我了。那天我跑出来，就去报案了。第二天我还去派出所打听你来着的，可人家说让我等等，说不定你已经回来了。可我回来等了你好几天，也没等到。我得吃饭啊，所以只好出去找活干，每天累得臭死。想去天上人间找找你，又不敢。你都不知道我心里有多急？”
金妮把菜放到桌上说：“好啦，姐知道你惦记着我呢，这不吗，我特意做了一桌子菜，犒劳你呢。”
艾拉看着那一桌丰盛的饭菜，不觉皱了皱秀气的眉头说：“金妮姐，干吗这么破费呢？赚钱很难的，要节省着花销呀。还有，这几天你在哪里？还在那个天上人间吗？”
金妮点头，说：“我不在那里，又能去哪里呢？”
“金妮姐！”艾拉不由提高了声音说：“你为什么还要呆在那里？那不是个好地方的！”
“我知道！”金妮的神色有些黯然，在桌旁坐下来，砰地一声，开了瓶红酒，分别倒在两个透明的玻璃杯里说：“可我认了。”说着，自己先干了一杯。
艾拉在她的对面坐下来，有些好奇地问：“金妮姐，那天我跑出来就去报案了，为什么警察说，去了天上人间之后，里面的一切都挺正常，什么都没发现呢？你们都躲哪里去了。”
金妮笑了说：“傻子啊，你那么一跑，人家早就防备了，随后就让我们都撤离了，警察哪里找得到呢。”
“那你现在在那里做什么？”
“你说呢？当然是培训时学的工作了。”
“你，你……”艾拉震惊地望着金妮，说话都有些结巴了。
“你什么呀？”金妮不在乎地微微一笑说：“干什么不是吃饭啊，用得着这么大惊小怪吗？”说着转动着手里的酒杯说：“我还告诉你，你别瞧不起干我们这一行的，真是挣钱呢。我就不明白了，那天，你跑什么吗？”
艾拉摇摇头说：“金妮姐，我是喜欢钱。但我对赚钱的方式有我自己的底线。用出卖良知与尊严来赚钱的事，我一定不会做。”
“那你岂不是个傻子？这个世界，谁还在乎你用什么手段？只要你有钱就是英雄。笑贫不笑娼，这句话听到过吗？好了，不说我了，说说你吧？这几天你找到工作了吗？”
“嗯，找到了。在一家饭店做洗碗工，每月九百！”
“什么？你一堂堂大学生做洗碗工？”这次轮到金妮震惊了。
“洗碗怎么了？我凭自己的力气赚钱，不丢人。”
“那你是说，我的工作丢人喽？”
“不是！金妮姐，我们彼此很熟悉了，也算是朋友了，我还真是不怎么看好你的工作。你有为自己的将来想过吗？”
“有啊！我要趁着自己年轻，多赚一点钱，存起来。然后找个真爱我的有钱人嫁了，这就是我对将来的打算。”
“那，你那个大学生男朋友同意你做这个吗？”
“他！”金妮轻哼一声说，“我们已经结束了。”
艾拉默然地望着她。
“你呢，你打算做一辈子的洗碗工？”
“当然不是了，这只是我暂时的工作，等我将来有了资本，我想自己开个店。”
“那你一个洗碗工，得多久才能攒够这开店的资本啊。不如跟我回天上人间，那里的工作一点都不累，就是哄那些阔男人开开心，还能吃好的，穿好的，大把大把的钱就赚到手了。一会儿到床上，我把男人们那些乐事讲给你听听，你一定会感兴趣的。”
“打住吧，我可不想听！”
金妮说：“你瞧，你没体验，才这么说。其实，男人女人到了一起，真是件挺销魂的事，能让人欲仙欲死的。不过，每天接的多了，就絮烦了。可提上裤子，看着那白花花的票子，心里也挺受用的。”
艾拉看着金妮说话时恬不知耻的表情，心里浮漾起悲哀的涟漪。
“还有，每天接客太多，身体承受不了了，可以口交！”
“口，口交？”艾拉莫名其妙，“什么是口交？”
“哈哈哈！”金妮忽然爆发出一阵大笑说：“你可真是个棒槌，连这个都不懂。口交就是把男人那玩意儿含在嘴里，男人最喜欢这样了……”
艾拉恍然，同时感到恶心，她摆摆手，示意金妮别再说下去，自己起身，跑到卫生间一阵大呕。
金妮跟过来问：“你怎么了？”
艾拉苍白了脸儿，抬起头说：“让你说得恶心了。”
金妮冷笑，扭着肥臀，坐回到桌旁，继续吃饭。
艾拉则完全没有了胃口，回到自己的房间里，躺到床上。
金妮大声问：“你不吃了？”
艾拉没吱声。金妮一个人吃完了饭，来到艾拉的房门口说：“艾拉，今晚我们睡一个床吧，也好说说话！”
艾拉赶紧摆手说：“不，不要！”
金妮把艾拉的手机放到她床上说：“我给你要回来了。”
艾拉没抬头，只淡淡地说了句：“谢谢！”
金妮望着艾拉的模样说：“艾拉，我这次回来，就是告诉你，我要搬走了。”
“哦？”艾拉坐起身说：“是吗？那我把房租返给你！”
“不用了，我现在手头还是挺宽绰的，不在乎那几个小钱的。”
“那也不行，我不能随便用那些不干不净的钱。”说着，去床底下，取了一小叠钱，点数给金妮。
金妮眼里忽然晶莹，拿了钱，悄悄走回自己的房间。
良久，金妮在自己的房间里大叫：“艾拉，你可以瞧不起我！可你以为我愿意这样吗？这个世道，你没钱，就寸步难行！而我又没背景，没资本，我只能靠这个赚钱了。”
“你错了！”艾拉在房间里反驳道。“我们有手有脚，有力气，难道会挣不到一口饭吃？”
“我的理想不仅仅是有口饭吃，像你那样，每天累死累活，受人剥削，何年何月才能成为上流社会里的人。”
“可像你这样，我宁可不做上流人！”
“艾拉，你有你的做人原则，我有我的生存之道，我们别争了。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跟我的男友分手吗？就是因为穷啊！所以说，我现在什么都不管，只要能赚到钱，我什么都肯做！”
艾拉听她如此说，心里不觉为她深深惋惜，说：“金妮姐，我真的很为你惋惜，真正的感情是可遇不可求的。”
“其实说到底你就是好逸恶劳。现在好多人跟你一样，好逸恶劳，都想做寄生虫！”
艾拉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一边大叫，一边发泄般地捶着床铺。
然后，整个租屋如一汪死水沉寂下来。然后，艾拉感觉到床头有了微微的喘息之声。她悚然抬头，就看见金妮正站在床头。
“啊—”艾拉惊讶地大叫着坐起身来，不知金妮想干什么。
“艾拉！”金妮叫着，眼泪滑过她那涂了厚厚脂粉的面颊。“不管怎么说，你都是我的朋友。你的手机不会换号吧？哪天万一我有事了，也好找你！”
会有什么事呢？莫非她也知道自己做的事是不对的？可既如此，又为什么非要做呢？
艾拉在心里琢磨着，却还是愣愣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