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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深宫锁怨 (1)

作品名称:梦逝乾元      作者:文字生存录      发布时间:2020-04-07 09:49:00      字数:4468

  红墙粉壁,朱廊雕漆,皇宫里的重重宫门掩映着无处不在的高贵辉煌,碧水悠悠淘尽飞花,这看似令人瞩目的宫墙内,花开花落能留下几抹香痕。
  子媗立在兴圣宫延平殿后殿的外廊内,看廊前白鹤戏水、柳絮飘飞已经多时。,玉粉紫妆争绿柳,流花飞絮寄离情。闲月春花凭尔去,咫尺宫城共芳菲,她低诵轻吟,湿润了双眸。
  一个宫娥侍女走来把一件白狐织锦披风给子媗披上,跪请她回寝室,说怕平妃受了春寒太子怪罪。子媗不由失笑,冬雪未消春寒料峭时,她也曾跨上征鞍,寒风中长驱杀敌,何时惧怕过?如今孤身进宫,战马、双刀、兵书长留闺中,这些侍女却把她当成了淑女弱质。她不想解释,返回寝宫,坐在柔软裘皮铺就的椅榻上,看眼前的侍女脸生,便问道:“你是新来的吧,是高丽人么?”
  侍女答道:“奴婢是汉人,三年前进的宫,因绿蓉姐姐病了,才把奴婢提上来侍候太子妃,您就叫奴婢婉儿吧。”
  “病了,太医看过没有?”
  婉儿道:“我们做奴婢的哪有这待遇,只是要了点药来熬,这绿蓉姐身体一向不好,只是因她聪明懂事,才被太子留在宫里的。”
  子媗点头道:“我整日闷在屋里,你就陪我去看看她吧。”
  “这可使不得,妃主怎能去看奴才,她担不得的。”
  “什么担不得,我不过就是想出去走走,除了去太后、皇后宫里请安,我还没去过哪里呢。”
  绿蓉住的地方是专为宫女辟的一处别院,子媗随婉儿出了兴圣宫,悄悄穿过飞烟流翠的兴春亭小径,来到这里。整个院子静悄悄的,宫女们已恪尽职守去了,那些生了病的奴才,怕染上主子,就会回到这儿来调养,若不见好,或死或放自会从这里出宫。
  当绿蓉见到太子妃来看视,慌得下床就跪,口称奴婢该死,竟扰了太子妃。
  子媗去扶,被绿蓉挡开道:“平妃不可,若被奴婢染上,就是奴婢一万个死也难脱罪的。”她扶着床沿起来,守着子媗不敢躺下。婉儿帮她把被子迭起,放在身后让她靠着,满脸憔悴的神色难掩她平日的娟秀。子媗一进宫就是由她服侍,这个略带书卷气的女子给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子媗随意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了,问过绿蓉的病因病况,嘱咐好生静养,对婉儿道:“回头叫御医来,就说我请,顺带给她瞧瞧,别拖着酿成大病就晚了。”
  一个宫女端着碗汤药进来,没注意屋子的人,径直走到床前道:“姐姐,这碗药凉会儿你就喝了,我只请了一会儿假紧着回去呢。”她转眼看见子媗的一身打扮,不知是哪宫的主子,吓了一跳。
  绿蓉道:“谢谢妹妹,这是太子平妃,还不跪拜行礼?”宫女慌得忙跪下道:“奴婢不知,请太子妃恕罪。”
  子媗道:“你叫什么,难得你对姐妹如此照顾,是哪个宫里的?”
  “奴婢是洗衣局的,叫冬梅,从绿蓉姐姐进宫就认识,她对我好,这样做是应该的。”
  子媗看这丫头年龄不大,手也粗糙,却生的面皮细嫩眉眼清秀,便问道:“听名字,你是汉人吧?”
  “回太子妃,奴婢是汉人,母亲是被罪主所累发配进宫的贱奴,我是在宫里长大的。”
  子媗想想道:“我若求了太子,将你要到兴圣宫来,你可愿意?”冬梅喜出望外,哪有不愿,立刻叩头谢恩。
  回宫时,在兴春亭路口碰上了鲍硕,他一脸担忧道:“你去了哪里?”
  婉儿吓得跪下道:“都是奴婢的错,不该领平妃去的。”子媗一礼道:“是臣妾去看了绿蓉,殿下若觉不妥,下次臣妾注意就是。”
  鲍硕不禁笑了,他让婉儿先回宫,自己陪太子妃慢慢走着。他喜欢子媗内里强大外表端庄守礼的性格。趁周围无人揽她入怀,说道:“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你是好心,只是以后下人的住处还是少去些,免得人说闲话。”
  子媗进宫以来,已经习惯了太子的随性忘情,这种宠爱让她暂时冲淡了宫中的寂寞。她轻轻脱身出来,嗔道:“你这不是责怪又是什么?我知道就是了。”
  “哎!”鲍硕叹了口气道:“我明白,让你进宫就多了不少约束,你做得很好,依你的性子是委屈了些,可我还是喜欢以前的你,不想过多拘束你,所以有时也不知怎样说你才好,说的过了,你就原谅吧。”
  进宫前,子媗就反复想过,像鲍硕这种率性热情又单纯执着的个性,不知是怎样的自我霸道呢。不想新婚之夜他软语温存,竟还有怜香惜玉的一面,不敢想以后,至少现在子媗心里是温暖的。便回道:“我生在将门,父母虽不疏于管教,却是对我不拘俗规,因此我也就刀枪鞍马放纵惯了,没想过会进宫。那时我就想找一个同心同德,能与我休戚与共的夫君相伴一生,不想与殿下有缘,却不能像父母一样做一对平凡的恩爱夫妻了。”
  “怎么不能?本太子就想跟你做一对平凡的夫妻,生儿育女,白头偕老。”鲍硕再次挽起子媗的臂膀,边说边往兴圣宫走。
  “太子殿下,皇上还在延春阁等着哪。”一个内侍迎过来道。
  鲍硕道:“知道了。”
  子媗涨红了脸,猛地把臂膀抽出来。鲍硕便凑到她耳边道:“爱妃一向豪爽,怎也这样,夫君知你寂寞要送你件礼物,希望你喜欢。”
  子媗忙道:“太子政务在身,臣妾告退了。”说完,不敢再搭话,回兴圣宫去了。
  不出几日,延平殿的内侍小善子来通报,太子派工匠来了,请平妃指点。工匠?子媗不知所以,和婉儿出了寝室,来到后殿廊外的院里,果真有七八个工匠等在那里,已经有人开始砍伐那些柳树了。
  子媗喝道:“大胆,谁教你们在这儿动手的?”小善子说道:“回平妃,是太子吩咐的,说这些柳絮叫平妃伤感,让尽数砍掉。这座院子已经荒了几年,太子大婚又紧迫,就没来得及修整。于贵,还不把图纸给太子妃看过。”
  那个叫于贵的工匠忙把院子改建的图纸递了上来,子媗看着。小善子继续道:“这是太子看着设计的,说平妃一定喜欢。”
  子媗步下台阶,来到院外小门处,见门外堆着不少山石花草,还用草苫子裹着大株大株的菊苗,她疑惑间,小善子道:“是莫格将军在太子大婚那天知道了您酷爱菊花,太子才叫人把这里修一座菊园,太子还题了字,叫人刻匾去了。”
  一股暖流流淌在子媗内心,从心里热到脸上,她掩饰着激动,平静说道:“我刚进宫,便让宫里兴师动众的,不免轻浮,怕皇上知道了怪罪呢。”
  “哪能呐,这大内的皇宫里嫔妃众多,哪家主子的寝宫不是装扮的富富丽丽的,也就是太子这里冷清,太子对那边殿里的又不上心,只是您来了才这样,说实话,太子对您还真好。”
  子媗知他说的那边是长平殿的詹妃、平西王的女儿达塔玉珠,这是个高个健壮的女子,生的珠圆玉润,却又不是那种臃肿笨拙。大婚时她也见过,典型的蒙族女子,只是恬淡的眉宇间带着一丝幽怨。
  子媗把图纸递给小善子道:“你看着让他们干吧,只是不要弄的动静太大了。”转身又对婉儿道,“你叫上冬梅,我们出去走走,闷了两日也疏散一下。”
  “是。”婉儿应着。
  兴圣宫有七间殿宇,除了正殿太子的寝宫正安殿外,东西两侧各三间,延平殿在西,长平殿在东,这东西两殿隔着一条宽阔的走廊。从大婚时子媗见过玉珠一面外,就没再碰过面。因两宫是平级,又因玉珠有意躲让,倒叫子媗十分尴尬。她走上长廊,往东看了一眼,叹口气径直绕过正殿,出了兴圣宫。
  这元朝后宫不像历朝那样宫规繁多,不过在相对自由中却有些暗的禁忌在里面。像皇宫大内的那些流言蜚语没人敢触犯,冬梅就悄悄对子媗说过,每到流言四起时,宫里总会有内侍和侍女被处死。一年前就处死了不少高丽宫女,尸首都没见到,说的就连上过战场的子媗都打怵,冬梅却告诉她这些话千万不能说,就是太子也不能随便问的。
  在兴圣宫与慈仁殿之间,有一处不大的空地,青砖铺就,四面芳草萋萋树木掩映,有几架简易的秋千。子媗道:“这里倒也清净,只是这秋千却简陋多了,这么富丽辉煌的宫殿,不太相称。”
  婉儿道:“这种背静的地方宫里的贵人们走不到的,是宫女自己弄得,偷闲时玩一会儿,有些下等的女官也爱来,所以她们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会管的。”说话时,冬梅已站在秋千上荡了起来,素色衣阙飘在身后像凌空舞动的白燕。
  婉儿却道:“这是下人常来的地方,太子妃不易逗留的。”
  子媗见树下有一根掉落的树枝,便捡了起来,长短大小也合手,试着挥了一下,笑道:“许久没练过,就是它了。”随即脱掉披风,对婉儿道,“没事的,被那些人工雕琢的环境拘的久了,倒不如这里放得开,我练会功,你去和冬梅玩会儿。”
  子媗用树枝做剑,练了一套剑法,她平日使刀,又久未练,一会儿就累得出了一身汗。冬梅拿手帕替她擦着,说道:“听她们说,您进宫前是征东的将军,还是第一次见您练武呢,舞的真好看。”
  子媗笑道:“那叫好看?用武时可是性命攸关呢。这么久没练,体力都跟不上了,时间一长怕就像绿蓉一样弱不禁风了。”
  “那妃主子怎不给太子说,把剑带进宫里练呢?”
  子媗道:“胡说,你见哪位嫔妃是天天带着兵器的?”婉儿给子媗披上披风,说道:“主子还是回去吧,出来太久了。”
  子媗边往回走边问道:“绿蓉好些了吗?”婉儿回道:“好多了,从那天御医看过换了药后,就有起色,女官说,再过两天就能回宫了。”
  出了树丛,在拐角处碰上带着一名侍女的玉珠,突然相遇双方也避不开了。子媗并不介意,施了一礼道:“姐姐也来此了,好久未见,没向姐姐问过好呢,都是妹妹疏懒,还请姐姐原谅。”
  子媗与她位份一样,知她年长一岁,就称她姐姐以示尊重。
  玉珠只得回道:“平妃也莫客气,我们是一样的,如今你被太子恩宠,将来比我尊贵,姐姐的称谓我担不起的。”她并不掩饰字里句里的幽怨。
  子媗笑道:“我称你姐姐,是因你长我一岁的缘故,与太子无关。想这宫里不少进来后被恩宠或冷落的女子,就像这四季的轮换,月亮的圆缺一样无常。只有我们是被命运连在一起的女子,太子的职责是在宫外,难得相聚,若姐妹们相合,却是在这寂寞深宫里唯一可相伴的。”
  玉珠听了,心里的芥蒂淡了些,她犹豫道:“我家在宁夏,孤身进京,也知太子不喜欢我,只是皇上的意思。你家在京都,又是朝廷的新贵,理应比我荣耀,我不敢有妒忌之心,只是个人的命不济了。”
  子媗上前一步拉住玉珠的手道:“姐姐也莫自卑,你是平西王的女儿,贵为王女,我们既是被命运安排在一起,就是有缘。这宫中的荣宠富贵是没有根的,谁也无法预见将来,一旦进宫,好坏都是一辈子,自己无法选择,只有看淡,才可释怀。”她嘴里这样说着,却也没想过自己若没有太子的宠爱会怎样,想想那些老死宫中的白发宫嫔怨女,也是一阵心寒。
  玉珠感佩她的话语,在这后宫尔虞我诈的争宠中,像子媗这样心思淡定的女子实不多见,但她毕竟是太子的心上人,与自己还是不一样的。便微微一笑,说道:“平妃是儒雅大度的女子,玉珠钦佩,谢谢你的宽慰,我已习惯了。你即知道后宫命运的无常,就让我们好自为之吧,本宫告辞了。”
  看着玉珠离去的背影,婉儿道:“这人既不得宠,还端着个架子,主子是好心,她还这样。”子媗道:“她在宫里被冷落了几年,脾气自然是有的,不过太子为何对她这样?毕竟是成婚了。”
  一旁的冬梅走近子媗,小声道:“我听洗衣局的管事内侍说过一点,像是当年立太子时,平西王为放逐的周王说过几句不平的话,皇上是为了这才定了他的女儿做太子妃。太子不喜欢这位妃子,婚后一直对她冷落,不过看在平西王的面子上,偶尔也宠幸过她几次。”
  子媗听后沉默了一会儿,才道:“这样哦,是我看走眼了,这人虽不得宠爱,却也不是软弱可怜的人,只是被权谋误了终身。你们以后说话也要小心,对东殿的人要客气些,不要惹些是非。”
  婉儿、冬梅答应着,子媗也因此想到这宫里的恩恩怨怨,太子还未登基就已开始,若成了皇上——她想起鲍硕那句平凡夫妻的话,不禁暗暗苦笑,恐怕是过眼云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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