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血战后埠桥（3）

　　“指导员，你的手受伤啦！”阿六从张祥甫身下钻出来眼泪汪汪地望着张祥甫，他知道要不是刚才指导员掩护他，他可能已经牺牲了。
　　“不要紧的，挂破一点皮。”张祥甫说着让身边的一个战士替他包扎着。
　　敌人见机枪又不响了，又哇哇地叫喊着冲上来：“啊，上去抓活的呀！弟兄们冲呀！”
　　突然，阿六一下子伏到机枪前，用左脚代替左手压着机枪，右手扣板机又把机枪突突突地打了起来，冲上来的敌人又被扫倒了一大片。敌人又不敢动了。
　　“妈拉巴子的！给我冲！再冲！”敌军官大叫着驱赶着当兵的。见敌人又冲上来；张祥甫忙上去激动地大声地对阿六说：“阿六！好样的！我帮你压子弹，再狠狠打！”
　　阿六应声“好！”用膝盖压着机枪枪身，右手扣着板机，忍着左臂钻心的疼痛，咬紧牙关猛打；敌人又一批一批地倒下去。
　　打着打着子弹没有了。敌人哇哇叫着又冲上来，阿六身子一晃又被敌人一颗子弹打倒了。
　　“阿六！阿六！”张祥甫大声叫着去扶他，可是阿六已经牺牲了。张祥甫悲痛地望他一眼。现在机枪对他们已经没有用了。但不愿意让它落在敌人手里。祥甫于是用一只好手把机枪的枪机拔出来放在自己的衣袋里，把枪身扔到河里；叫声：“撤！”带着也都挂彩的五六个战士往村里转移。
　　这时村北的一个战士跑来说：“北面村后小桥已经失守，中队长身负重伤后和两个身边的战士在众多敌人包围中自创阵亡。冯小队长还在与敌人肉搏……”
　　祥甫啊一声呆了半天。他带着几个战士退到村中去。当张祥甫退到墙门边听到村南响亮的喊声，他知道村南也失守了。他明白守在这里已经没有意义了，敌人立刻就会冲过来；他带领四个轻伤的战士奔进墙门，见教导员已身负重伤被战士们救回在墙门里。他叫战士们赶快扶着教导员先突围出去。自己在后面掩护他们。
　　这时小墙门周围，村前的河埠头，村南的坟滩里，战士们叫喊着骂着，剌刀叮当响着，与已经攻进来的敌人展开了肉搏战。见一小队长罗顺和在教导员身边保护着教导员，敌人就会冲到这里来了。“罗顺和，你赶快带着教导员冲出去，我来掩护你们。”张祥甫叫他此刻赶快带着教导员往敌人比较稀薄的村后冲，罗顺和却坚决不肯，说：“不，指导员！我来掩护你！你带着教导员冲出去！”
　　“不，你带着教导员冲出去！我还有部队要照顾。”张祥甫转身欲回村中去。可罗顺和看他的腿也一瘸一拐的。他不但一只手不会动了，一只腿也受伤了，罗顺和上前一把挡住他说：“指导员，你的腿已经受伤了，你快撤出去吧！”
　　教导员却气喘吁吁地对他俩讲：“你们、把我、放着吧，我、已经、不行了，你们、带着战士，快，快冲、冲出去！冲出去一个、是一个……”
　　“不，不，只要我们还有一个人在，也要把你带出去，怎么能扔下您呢？”张祥甫说着又转身对罗顺和说，“罗小队长，现在我命令你！你赶快保护教导员带着这几个同志们冲出去！不要再争。没有时间了；坚决执行命令！”
　　罗顺和掀动着大鼻孔一时怔在那里。自从他跟祥甫来到部队，相处几年了，他从来还没有用这种生硬的口气命令过自己。他虽是自己的上级，平常总是用商量的口气与自己谈工作的。现在他这样做是准备他自己在这里牺牲了。罗顺和是多么放心不下他呀！他与他与其说是上下级，可说是兄弟。自从当年在罗家做长工相识，特别是后来跟他一起在部队里，多少年来，他俩朝夕相处，患难与共；在战斗中结成的友谊比自己的兄弟还要亲。如今他一只手和一条腿都受伤了，在这样的情况下，他留下来让自己走，眨眼功夫敌人就拥上来，他还能再冲得出去吗？可是他知道他的脾气，现在他这样命令叫自己走，他只好服从。留下两个轻伤的战士给他。没有受伤的已经寻不出来了。
　　罗顺和扶着昏迷不醒的教导员，向祥甫行了一个军礼，无可奈何地边打边向村后枪声较少的地方冲去。
　　罗顺和护着教导员等人刚离开，突然，“呜”的一发炮弹飞来，张祥甫被摔出去好几步远的一个坟包边。他昏了过去。等他醒来艰难地爬起来时，通讯员小孙伏在他身边呜呜地哭，见他活了，一阵高兴，张祥甫焦急地问：“二小队长保护教导员冲出去了没有？”
　　“已经冲出去了。”小孙用拳头揩着眼泪说。
　　张祥甫点点头心里一阵宽慰。
　　但是祥甫那里知道，陈教导员因伤势过重，被罗顺和护送到村后就牺牲了。
　　张祥甫手脚受伤又经过炮弹一震，感到那受伤的手脚沉甸甸地更不好使了，这时一个战士和小孙替指导员受伤的手和脚又包扎一下，他们就躲在坟包边观察着敌情。
　　现在大批的敌人从桥对面，从村后涌上来，张祥甫的身边只有两个战士了。他们身上也都受了伤。但是他们一边一个紧紧地护着指导员。虽然都打得衣衫破碎，脸上身上污泥邋塌，他们倚着指导员却没有一点恐惧的样子，仿佛指导员是一尊护法神，只要他在他们中间他们就什么也不怕。
　　他们躲在一个坟包下，捏着手榴弹和紧握着枪柄，等着敌人过来。
　　“三五支队弟兄们！你们都已经完蛋啦！剩下你们几个人赶快投降吧！”敌人又叫起来。
　　“打——”张祥甫和小孙又给他们一串子弹，又打倒了五六个敌人。
　　“妈的，死都要死啦，还这么狠，真是嗅犟硬！”敌人喊声“打”又一阵弹雨向他们袭来。张祥甫把两个战士一抱，滚到另一侧坟包边，并且利用坟包再次向敌人还击。
　　“妈的，还不放下武器投降！”
　　“弟兄们！上去抓活的呀！”敌人又从坟包两侧包围过来。
　　回答他们的又是一阵爆豆似的子弹。敌人喊爹叫妈地退了下去。
　　“婊子儿！这一定是共军的头头，弟兄们，谁上去抓活的呀！抓住他营里有赏！”孙魔王又在后面大叫。
　　有五六个想领赏的家伙果然哇哇地叫着又冲了上来。张祥甫又撂出一梭子弹，打得他们骨碌碌滚到一边去，死的死，伤的伤，叫妈喊爹不定。
　　敌人恼怒了，也可能这时全村只有这里还有回击的枪声。他们从四面八方向祥甫和他的两个战士凭据的坟包包围上来。张祥甫又向他们打了一梭子弹，又撂倒了几个敌人；被激怒的敌人眼见张祥甫这几个共军不肯投降，独眼龙叫敌人向他们疯狂射击，并组织力量缩小圈子再次向他包围过来。突击营独眼龙参谋长高声叫着：“不要打枪！要抓活的！抓活的！抓到重重有赏啊！”敌人带着一伙当兵的迂回包围上来，张祥甫愤怒地骂着又向他们打了一梭子；再扣板机时，子弹已经没有了。他身边的两个战士也只剩下了两支空枪。眼看着敌人呵呵叫着一步一步逼上来，离他们越来越近了；敌人知道他们没有子弹了。叫喊着，欢呼着，欣喜若狂地向坟包拥过来。从他们说话声和叫喊声，张祥甫听出他们中有鬼子、有伪军，更多的却是国军。这时两个战士气愤得想扑上去和敌人拼命，张祥甫气得七窍门生烟两眼冒火。猛然，他拔过插在通讯员小孙腰上的最后一颗手榴弹，向紧紧依偎着他的两个战士望了一下，大喊着：“同志们！我们生是中国人！死是中国鬼！宁可牺牲也不能落在鬼子汉奸的手里！”
　　说完，他用牙齿咬开手榴弹盖，小指头伸进导火线铜环里，果断地使劲一拉。把手榴弹高举在头上。只听敌人尖叫一声，一声“轰隆”巨响，在烟尘迷漫中，几十个逃不及的鬼子、汉奸兵和那个敌参谋长与英雄们一起倒了下去。
　　
　　第二天早上。吓得一夜没有睡觉的后埠桥乡亲们起来，他们在村庄周围，特别是在村南和村北两口小桥边和坟滩上；除见有横七竖八的一百多具穿黄制服的国军与伪军，和几具鬼子的尸体外，还见到三十多位穿灰军装的三五支队指战员的遗体杂在其中。这些烈士的遗体，有的手里还紧紧地握着枪；有的身上被打了好几处枪眼，手上还捧着石头；有的衣服被撕得稀烂，脸上额上都是伤和敌人滚在一起；有的腿断了还紧紧地抱着敌人身体咬着敌人的耳朵；有的烈士紧握着上剌刀的枪戳在敌人的胸脯上和敌人一起倒在地上；有的烈士身上伤痕累累，僵硬的双手还紧紧地掐着敌人的脖子。可以看出来，英雄们最后和敌人英勇搏斗的各种各样的姿态。
　　而牺牲的战士们，又都这样的年轻，有好几个身上穿的还是老百姓的衣裳。这说明他们牺牲前还是才入伍不久的新战士。但新战士表现的也是如此勇敢坚强。
　　乡亲们看到他们都哭了。他们昨天晚上还都住在他们家里的呀，他们对这些战士是多么的熟悉呀！才昨天白天呀，他们一边擦枪一边还亲切地和他们聊天；逗着他们的孩子玩。阿寿婶见那桥头边和敌人抱在一起咬着敌人的耳朵的小王战士昨天和另一个叫小缪的战士住在他家里，给他的孩子们讲了好几个三北打鬼子的故事。引得孩子们缠着他讲过不休。可是如今他们都牺牲了。还有那在河埠头把一颗冒烟的手榴弹踢下河里去的救她儿媳的中队长，左手上挂着绑带，胳膊被打断了，胸脯被打了好几个洞；倒在小桥边。阿寿婶望着他流着眼泪发呆。乡亲们都暗暗流泪哭泣。（还不敢大声哭，因为国军突击营此时正在墙壁门里厢挨家挨户搜查。村前村后四面八方都站着岗哨，不准他们行动和说话。不准他们哭。）
　　尤其在收拾烈士的遗体时。当他们看到那英武高大的指导员和他倒在一起的旁边两个战士，身上伤痕累累衣衫破碎，满头满身污血，躺在一大批敌人当中，他们禁不住地放声痛哭起来——
　　“多好的同志！多好的后生们啊！都叫丧尽天良的国军伪军给杀害了！真是罪过唉！真罪过呵！”阿寿婶想起张指导员昨天晚上还亲切地向她问长问短问她家里的生活情况，抱着她的孙子亲着，可他们都被鬼子汉奸们残害了。她再不管敌人的禁忌，伤心得嚎啕大哭。
　　“抗日有什么罪？爱国保护老百姓有啥罪啊！你们自己卖国投敌，打不过三五支队竟勾结汉奸东洋鬼子一起来打他们，你们这批卖爹卖娘卖祖宗的东西，决不会有好场！”
　　百姓们愤怒地痛骂国民党反动派，他们把日伪军和国民党顽军的尸体拖到义葬滩去喂狗。把三十二位新四军三五支队烈士的遗体悄悄地集中放到村南桥下的一口石漕里，用土掩埋起来。以待以后有机会迁到山里去。
　　解放后鄞县人民政府终于把这批烈士的遗骸迁到了四明山革命烈士墓。
　　抗日救国的烈士们永垂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