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韵小说】追太阳（四十七）

第四十八章：噩梦连连

那一天，雨歌在艾拉的租屋里，度日如年。
艾拉的心情也有一些忐忑，她不知道，当雨歌知道事情的真相，还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趁着雨歌在卧室独自垂泪的当口，艾拉偷偷躲进卫生间，给王龙飞发了一条短信：“天涯哥，你快回来吧。那位方健叔叔惹了人命官司了，现在雨歌阿姨还不知道呢，但她已经隐隐预感到什么了，情绪特别不稳定呢，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王龙飞的回复短信很快就来了：“什么？什么人命官司啊？有那么严重吗？”
“嗯，是真的，他把他的老婆杀了，具体的详情我也不清楚。我现在只是担心雨歌阿姨，万一她知道了真相，会受不了的。”
“哦，这样啊！好，你别担心，我马上赶回去啊！”

晚上，雨歌跟艾拉睡在一张床上，嗅着艾拉身上淡淡的如兰似麝的体香，这本是雨歌无数次梦里向往的事情，可是现在这个时刻，她的心思全都放在了方健的身上。一天的时间过去了，方健仿佛蒸发了一般，从她的生活里彻底消失。
雨歌不敢想象，没有了方健，她的生活该怎样继续下去。这二十几年，她已经习惯了养尊处优的生活了，像一只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一旦失去依傍，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活下去？儿子又是个不成器的，没有了方健，自己该如何管教于他呢？或许，自己将来唯一的依靠就是艾拉吧！
可是，对于艾拉，自己亏欠的实在太多，太多……
那会儿，在艾拉匀细的呼吸里，千头万绪，伴着苦涩的泪水，在雨歌的心头潮水一般翻涌着……
其实，艾拉也没有睡着。第一次跟雨歌睡在一张床上，让她有着很强烈的陌生的感觉，浑身都因紧张而僵硬。虽说，明明知道她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可骨子里却又生出不可调和的排斥感。但艾拉心里又可怜她的遭遇，知道她心情不好，却不知该说什么才能让她的心情放松下来？所以，艾拉只好闭上眼睛，装出一副熟睡的模样，耳朵支棱着，听见雨歌辗转了一夜都没有睡。
好容易盼到天亮，艾拉跟雨歌起了床，简单洗漱了，吃过早饭，艾拉跟雨歌说，出去转转，看看能不能打听到方健的消息。
雨歌点头，然后说自己也要回去看看，或许过了一夜，方健会去了她那里也不一定呢？
艾拉同意，两个人出了门，相向而去。

雨歌回到家里，打开门，屋子沉浸在一片令人窒息的静默里，她心中希翼的那一幕并没有出现。然后，她坐下来，怀着最后一次希望，再次拨打那串早已烂熟于胸的电话号码，这一次那边的电话回答她的仍是令人揪心的沉默。
雨歌无措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心里一遍遍喃喃自语：“出事了，一定是出事了！”
忽然，仿佛是电光一闪，划过脑际：方健，也算是这都市里的成功人士，如果出了什么意外，新闻一定会报道的。想到此，雨歌急忙打开了电视，调到本市新闻频道。
正是午间新闻的播报时间。
雨歌心怀忐忑地注视着电视机，几分钟后，播音员终于说出了令她担心的新闻：“据本台记者的最新报道，我市家俱行业翘楚，著名的民营企业家方健，在除夕之夜，因吸毒过量，产生幻觉，将自己的结发妻子残忍杀死。案件发生后，嫌犯主动自首。据公安局最新通报，方健与妻子没有子女。方健已留下遗嘱，身后所有财产都要转赠给他的情人，以及他与情人所生的两个子女。欲知案件的进展，请关注本台记者的跟踪报道……”
仿佛是被一声晴天霹雳击中，雨歌站在那里，泥塑木雕一般，整个人都僵住了！
而这个时候，走在街上的艾拉，已经从滨城晚报中，看到了有关方健成为杀人犯的新闻。
看着印制着方健头像的大幅报道，艾拉很庆幸雨歌没有跟着自己上街，不然一下子就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了。忽而又一转念，晚报登出来了，电视新闻岂不也会报道？雨歌阿姨只要打开电视……这个念头，让她惊出一身的冷汗，转头就往雨歌的住处跑去。

艾拉气喘吁吁赶到雨歌的住处，敲了敲门，来开门的正是雨歌。
艾拉小心地端详着雨歌的脸色，雨歌的样子很平静，只是眼睛红红的，像是刚刚哭过。
“阿姨，您，您没事吧？”
“我没事！”雨歌有些凄然地一笑说：“我的预感都应验了，你，你叔叔他真的杀了人！不过，还好，他留下遗嘱，把所有的财产都给我们了。”雨歌本来想说“你爸爸”三个字的，但想到之前艾拉始终都称呼方健为叔叔的，话到嘴边，又改了口。
“阿姨，这个对您很重要吗？”艾拉有些惊讶。她不知道，在雨歌的心里，究竟是财富重要，还是情义重要？
“当然，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嘛！人活着，财富的拥有是最重要的。我以前对不起你，有了这些财富我可以好好地补偿你了。”
“可是，难道您一点也不为方叔叔难过吗？”
“当然难过了！艾拉，他是我全部的依靠，现在他杀了人，你说我怎么能够不难过呢？可是，艾拉，我老了，情义与我根本就不重要的。艾拉，你或许体察不了我的心情。这些年，跟着你方叔叔，我虽然养育了你们姐弟俩，却亏欠了你们很多。尤其让我揪心的就是文栋，这孩子叛逆心理特强，又染上了毒瘾，甚至连过年都要待在戒毒所里。”
说到这里，雨歌忍不住流下眼泪，她哽咽地说：“有了这些钱，我可以让文栋去好一点的戒毒中心，把毒瘾彻底戒掉，然后我送你们出国，留学也好，工作也罢。总之，我们要离开这里，到一个谁也不认识你们的新环境里生活，永远甩掉私生子这个身份印记，我要你们过最幸福的生活。艾拉，我的女儿，你能明白我心吗？”
艾拉静静地望着她，静静地倾听着，眼光接触到雨歌真挚的眼神时，不觉百感交集，道：“阿姨，我能理解您的一片苦心！或许，您真的是亏欠了我们很多，我指的不是物质方面的，而是心理与教育这个层面的。特别是我们的童年，都是在不正常的生活环境里成长的。但是，现在，我们长大了，是成年人了，我们今后该走什么样的路，已经不该由您来安排了。”
“可是，艾拉，你爸爸他的资产有几千万的。”雨歌一着急，又把心里话说出来了。“那个刘秀英无亲无故，现在一死，那些财产就是我们的了。有了这些钱，你们就可以呼风唤雨，自由生活了！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啊！怎么，听你的口气到好像根本不在乎呢？”
艾拉摇摇头说：“是的。我总以为，一个人的生活经历是不可以复制与代替的。在人的生命中，财富固然占据了很重要的位置。但我觉得，生命短暂，快乐才是最要紧的。阿姨，您这一生可谓是锦衣玉食，我想问问您，你过得快乐吗？”
雨歌愣怔了一下，然后摇头说：“我不知道，我只觉得人要活得体面，就要有钱，有很多很多的钱。可我是个无能的人，我不知道该怎么去获取财富。然后，我遇到了方健，我觉得，他就是一棵参天大树，而我就是那绕树青藤。只要树在，藤就青葱。”
“可是现在呢？以后的路您该怎么走呢？”艾拉无奈地问。
“你爸爸留下了那么多的财富，我想足够我后半生享用了。”
“阿姨，我觉得，您一直没有弄明白一件事。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免费的午餐，任何形式的幸福享有都是要付出代价的。现在，方叔叔的案子还在调查处理，你怎么就敢肯定，那些财富就一定非您莫属？我倒是觉得，我们有手有脚，靠自己的力气跟智慧去获得财富，那样享受起来才踏实，才心安理得。而且，我也相信，我是有这个能力的。”
“傻丫头，你是不是书读得多了，人变傻了？”雨歌有些嗔责地说。“就算你有这个能力，那得等多久啊？还有啊，那得吃多少苦啊？”
“阿姨，不经历辛苦，哪里会品尝到甜蜜的滋味？就好比梅花，若非经历一番寒彻骨，哪里会有那沁人心脾的清香呢？”
雨歌摇头说：“哎呀，傻丫头，原来你还这么天真啊？”
艾拉倔强地坚持说：“这不是天真，这是我做人的原则！”
艾拉话音刚落，雨歌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雨歌一愣，望着艾拉像是自言自语说：“会是谁的电话呢？”
艾拉沉静地说：“不管是谁，您接听一下不就知道了吗？”
雨歌心神不定地按下接听键：“请问您是艾雨歌女士吗？”
“是，我是，请问您是哪位？”
“我是戒毒中心的。”
“戒毒中心！”雨歌倒吸了一口凉气问：“有，有事吗？”
“艾雨歌女士，我以非常沉痛的心情通知您，您的儿子，艾文栋已于昨晚不幸去世了！”
“不，不可能！”
旁边的艾拉听见雨歌尖利地怪叫一声，电话失手而落，整个人直挺挺地向后仰面倒下，不觉惊呼一声：“阿姨！”一边下意识地扶住了她……

戒毒所里的一间宿舍里，文栋毒瘾发作了，他蜷缩在角落里，双臂紧紧抱住自己，不停地颤抖着。
就在晚饭之时，他已经发作了一次，医生给他服用了药剂。现在，还没到午夜，他的毒瘾又一次发作了。
四周静悄悄的，同寝的病友们都已沉睡了。而他却如百虫噬心，痛苦难耐。他已经没有力气大声呼喊，只能声嘶力竭地叫着：“给我四号，给我四号！”
同寝的人一起抱怨着：“哎呀，你个臭小子，嚷嚷什么呀？这儿哪里有那个呀，徒然把我们的瘾头也都勾起来了！”
“就是啊，这小子，太可恶了！”
“他妈，欠扁是不是？”
“对，扁他！”
于是，几个瘾君子蜂拥上前，将文栋围起来，一顿拳脚相加。
文栋负痛，努力挣扎着，摆脱了众人的群殴，跌跌撞撞来到卫生间里，佝偻着腰身，对着镜子擦拭着脸上的鼻血。而来自身体内部巨大的折磨，又像浪涌一样，一波一波翻江倒海，铺天盖地而来。
他支撑不住，徒然坐到卫生间冰冷的瓷砖地上，将自己的头一下一下往墙上撞，血流顺着额角淌下来。
那一刻，他自己短暂一生走过的足迹，一一铺排在眼前：小时候，他觉得自己是个很幸福的人。除了爸爸不常回家，他的物质生活是及其丰裕的，无论穿的戴的，吃的玩的，都是同龄小孩子中最好的。看到那么多小孩子，众星捧月一般围绕在自己的身边，只为了能够分得一杯羹。他的心里就特得意，觉得自己就像一位荣耀的王子。
直到读了中学以后，情窦初开的他爱上了班里的一位女孩子，一位漂亮的名字叫瑶瑶的女孩子。
那时候，他很自信，以自己眉清目秀，且衣帽光鲜的形象，一定会赢得芳心的。
可是，让他没想到大是，那个女孩子最终却跟一位最不起眼的男孩子好上了。这让文栋百思不得其解，却又心有不甘。
某天放学的时候，他拦住了那个女孩子，他只是想问问那个女孩子，为什么不喜欢他？
可是，那个女孩子还没有说出原因，女孩子的护花使者就出现了。那个男孩子像头好斗的小公牛，将女孩子拉到自己的身后，眼神里充满了敌意，望着文栋说：“你小子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也配来追瑶瑶？”
文栋很是不服气，梗着脖子说：“我怎么了？什么地方不如你了？”
那男孩子语带讥讽地说：“你怎么能跟我们比？我们都是有名有姓的纯爷们，而你只是个私生子，一个野种而已，你自己不知道？”
这话一出口，立刻招来围观同学的哄笑。在笑声里，文栋看见自己心仪的瑶瑶咧着嫣红的薄唇，微笑着，跳上了那位男孩子的自行车后座上，扬长而去……
那一次，他们根本就没动拳脚，但文栋却受了伤，而且伤得很重。也是经历了那一次，文栋才知道，面容姣好的自己，在同学眼里，只是个不名一文的私生子而已。
认清了这个事实，他的内心一下子变得特别的沮丧。
以前，每每爸爸不在家，妈妈就会告诉他：“爸爸是出差去了！”
现在，他终于明白，爸爸不是出差，而是回他自己真正的家里去了。而他的妈妈，只是爸爸的的一个见不得光的情人而已！自己的的确确是个私生子，一个野种！
文栋这样在心里给自己定位之后，整个人都变得极度敏感和自卑。他对学习不再感兴趣，坐在教室里，支棱着耳朵，只是着意捕捉、倾听着同学们的谈话，只要是他听不清楚的窃窃私语，他就会疑心那是人家在讥笑自己。
渐渐地，文栋开始厌倦坐在教室里读书的日子了。他开始背着妈妈逃学，跟那些小混混搅合在一起，过着那种无拘无束自由的生活，他觉得自己又找到了久违的做人的乐趣了。特别是吸食了海洛因之后，那种腾云驾雾的飞仙感觉，一下子让自己爱上了那玩意儿。
可是，他没想到，这东西是沾不得的，一旦沾上，就成了魔鬼了。等到他明白这个道理，已经太迟了。经过几次反复之后，他觉得自己就是一命运的弃儿，而之所以跟毒品结缘，也是自己命里的劫数。
这样一想，戒毒的心思就变得淡薄了。觉得，以爸爸方健的财力，供养他吸毒是不成问题的。
可是，现在，他又被送到戒毒所了。在一种极其痛苦的体验里，他只恨父母既然不能给他一个名正言顺的的身份，又为什么要生下他？这个念头在他的脑海里转悠了不止一次。此刻，当他混乱的思维里再次显现出这个念头时，他终于做出了一个决定：我虽然不能自由地选择生，但我却有权利决定自己的死。
既然活得这么痛苦，何必如此眷恋生？
这个念头让他吓了一跳，他睁开眼睛，坐直了身子，重新审视着刚刚冒出来的那个念头，觉得这个方法可以施行。
死亡，是最好的毒药。吃下去，就是永远的解脱，再也不会有悲欢欲望的折磨了。
想到此，文栋长长地舒了口气，几乎都没有犹豫地解下了腰带，将它穿进了门把手里，打了个结，跪起双膝，将自己的头伸了进去。然后，他坐了下去，腰带瞬间勒紧了他的脖子。
他感到一阵窒息，那一瞬间，他忽然感到后悔。他活了这么大，还没有好好谈一场恋爱，他甚至没有好好想过，自己究竟想过什么样的生活？
……
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已经被淘空的身子，根本就没力气挣扎。一呼一吸，这简单的生理本能，在那一刻，被那跟结实的皮带，拦腰截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