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相府刺客 (2)
作品名称:梦逝乾元 作者:文字生存录 发布时间:2020-04-04 18:56:46 字数:3424
回到绣英楼,婉婷支走丫鬟说道:“现在你可以放心说了,瞒了别人,可瞒不了我,你老家哪来的仇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少郡只得把钰道林的事给她说了,婉婷听了埋怨道:“这件大案,怎会留了这个尾巴,你是破案人,她自会把你当成仇人。幸亏那一剑刺的不准,我现在想都不敢想,这种人你怎么降服她,还要照顾她一辈子,这可能吗?”少郡道:“不管怎样我不能放弃她,看得出她是个单纯的孩子,不能让她糊里糊涂活在仇恨里。我这人公私分明,她哥哥是罪有应得,妹妹却是无辜。既受人之托必当尽力,也不负与六爷朋友一场的情义。”
婉婷叹道:“你如今越来越像个有担当的男子,我还真怕你做不来贤妻良母了。”
少郡不禁嘿嘿笑道:“妹妹过虑,这世上之事莫过于家事国事天下事,恩怨情仇仁孝义两句,心思坦荡有什么难做的。好了妹妹,你帮我挑两身女子衣服,对了,就拿小荣的吧,她的身材合适,改天再给她做几身新的。”
夜深了,少郡根本没一点睡意,她见婉婷已经睡沉,便悄悄起身,拿了两件衣服的包裹,来到院里。初春的空气让人感觉从身边掠过的风都是软的,十分惬意。她沿着石径来到前厅的西厢房,刚刚换了哨的两个卫兵见了少郡问道:“大人还没睡吗?”
“晚饭他吃了没有?”
“没,就喝了点水。”士兵回答。少郡让他们打开门一起进去。顾君眉斜倚在床上,少郡看出她并没睡,这副姿势恐怕想睡也睡不踏实。
少郡把包裹扔到床上,示意士兵解开他身上的绳子,君眉坐起来揉揉酸麻的手腕,说道:“你不怕我逃跑了?”
“我没怕你跑,是怕你吃亏,给你解开,应该感谢我才是。”
君眉猛地站起扑向少郡,两名侍卫把他架住。少郡摆手让他们退下,说道:“你的身手白天我已见过,不过是练了几年剑而已,本官的剑也不比你差。想比试以后再说,今天你就省省吧。我问你,怎么不吃饭,是想绝食?你死了这份心吧,就是饿死也不会放你出去。”
君眉这下被怄得差点哭了,赌气道:“你赖皮,你,你欺负人。”
这几句孩子气的话逗得少郡忍俊不禁,见她已不像刚才那样一脸硬气,便道:“我是说的实话,信不信由你,我既答应了六爷,就是你再恨我也不会放过你。今天已晚,我只给你说两点,第一,你不该向我寻仇,杀我,是你错了。第二,你刚才说过要陪你哥去地下,我可以告诉你,你若死了,你哥在九泉下见了你也会给你几个耳光。你知道最不能让他放心的是什么?就是你,你真想让他在地下为你伤心,为你死不瞑目?”
见君眉一声不吭默默流起泪来,她又安慰道:“我也不想这样对你,希望你能静下心来,最起码要好好活着才能对的起你哥的苦心。这是换洗的衣服,一会儿你换上,若想听我解释,就让人找我,我会告诉你是错在哪里。”
茹修平的大婚临近,已定在下个月中旬,这是她倾心关照的一件事。修平心粗不拘小节,家中又只有母亲,金彪正全力在沿海剿匪,一切事宜都是她在操心,金元跑腿,比自己大婚还上心。看着金兰既害羞又舒展的笑颜,暗想,这桩婚姻毕竟不是门当户对,许多人都熟悉内情。应有不少人在背后嚼舌根,这次她定要为金兰义妹长长脸,消消那些人的偏见。
顾君眉这几日也安稳多了,给饭就吃,给水就喝只是不说话,不知别着什么心事,少郡也不去见她。阖府上下如今也清楚了她的性别,那些侍卫开始注意分寸了,少郡又派了个小丫鬟给她。
当少郡从衙门处理完日常军务,又看了金彪的信函并做了回复后,就得到兰湮派人来送的信儿,说相府门口有一位老太太求见。
这位老太太已年逾花甲,一身浆洗的干净旧衣罩着略显清瘦的身子,从穿戴质地上看得出她不是小户人家出身。见了少郡福了一礼,说道:“民妇求大人放过我家小主子,她还是个孩子不懂事,都是我的罪过,让我来顶罪吧。”说完还要下跪。
少郡忙扯住吩咐兰湮把她带进府去。进屋后,这位老人还是跪下了,声泪俱下哀求。少郡示意她起来,问道:“你怎知道她在这里?还是知道她要行刺我的缘故?又怎么断定我没送她去衙门?”
“不瞒老爷,其实民妇在这之前已经打听过了,知道老爷仁慈不肯报案,她实在是不懂事,放了她吧,我保证她再也不会干这事了。”
“你放心,我不会把她怎样,按说她这是犯的重罪,我是受人之托才原谅她。你若知道所有内情就给我讲清楚,我好帮你。不过,要有一句是假,我会连你一起治罪。”
这老妇沉默半晌,大概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才说了实情。
这顾家原是上都路宣德府人,祖上几代都是沿南北驿站贩运货物的商人。不知从哪一辈起,与一家李姓商人有了过节,传到顾君眉的父母这辈已经积怨过深。就在她降生的那天晚上顾家遭到灭门之灾。当把呱呱坠地的小君眉摔到地上的仇人走后,一直藏在花园的顾家仆人春旺才把奄奄一息的婴儿抱走。他找到寄学在舅家的顾府九岁长子顾正风,三人连夜奔逃,几天后,逃到春旺的老家东平路,君眉是从小被抱在春旺媳妇怀里讨百家奶长大的。
这位老妇人娓娓道来,说起这桩血案就像讲述一件遥远的陈年旧事一样平静,平静中又掺杂了内疚:“本来是应该安稳的日子,却让我那死鬼男人赌钱糟蹋了。债主要赌债,不还钱就把五岁的君眉卖到窑子里去。我男人知道对不起顾家,一羞之下投湖死了。我家对不起少爷,他为了留下妹妹,被债主羞辱,还,还被他们废了后代根子,才答应让我们分批还债。少爷躺了好几天才能下地,我们卖了仅有的几亩地和那座住房还了债主的一部分钱,趁他们松懈连夜又回到宣德。少爷把我和小姐寄住在舅老爷家里就走了,听舅老爷说是跟着商队走的。不多久,他回来留了许多钱给舅老爷,从那以后就不大见他回来了。小姐十二岁那年,少爷在京城买了一处不大的宅院把我们接去,一应打点成了有钱的人家。可他不让小姐公开认他哥哥,还改了名字。他对小姐可真是好,从不立什么规矩,吃穿用度应有尽有。只是他的有些行踪却从来不告诉我们,直到他收监我们都不知道他会有谋反的念头。”
老妇人的眼泪又一次流了下来,说道:“这是为什么,少爷是好人,人又聪明。他挣得钱从不乱花,还经常接济穷人,满京城谁不知他仗义疏财,满肚子的学问,他怎就走这条道呢?”
为什么?老妇人不懂,少郡虽懂却无可奈何。会河川、桑干河——六爷是泥河湾走出的华夏一族,他们是真正龙的传人。世世代代兵家逐鹿,从上古到辽金元。现在长城纵横关隘残垣皆被衰草侵蚀,华夏人的血脉也融入了异族的血统,可骨子里的那种尊严却根深蒂固。如今蒙元统一,这片祖先的土地也繁荣起来,可繁华下面是被掩盖的华夏子孙千古文明自尊的热血。所以老妇人不懂,许多百姓也不懂,他们只求安居乐业,这种纠结恐怕千秋万代后也不会解决。
少郡深深叹了口气,又问道:“这顾家灭门之恨六爷就没提起过吗,你知道这些凶手是谁?”
老妇人回道:“我只听我男人说过,少爷最初还时时想着报仇,可回京城以前就不见他提了。我有一次还偷听到少爷手下两位上岁数的随从议论,说少爷不计前嫌和仇人好上了。后来才知道,少爷有个叫李全的朋友是那仇家的兄弟。”
少郡想起和钰道林一同赴刑的三个人里面,就有一个人叫李全。想不到六爷为大义竟能放弃灭门深仇,这种胸襟和无私,古来能有几人?此种人品让她惋惜到心痛。她又问道:“李全的哥哥,也就是那个凶手叫什么,现在哪里?”
“他叫李笙,是上都的富商,和官府关系挺好,这报仇的事,许多年都不敢想了。”
少郡道:“这世仇冤冤相报不是好事,可杀人凶手尚法外逍遥却不能容忍,你们可否有证据?”
“那时黑灯瞎火的,又忙着逃跑,我男人只在地上捡了把玛瑙镶嵌的短刀,不是顾家的,现在我一直存着哪。”
“这就好,还有以前那些要账的赌徒,你若还能记起他们,我就会将他们绳之以法,为六爷报仇。”少郡的话音并不高,却像春雷一声震得老妇人一怔。顾家的沉冤十七年未雪,却在只剩孤女弱妇时有了希望。她激动地给少郡下跪,哭道:“我替顾家谢谢大人,等报了仇,我要去顾家的祖坟告诉老爷太太和少爷,让他们九泉下也能瞑目了。”
少郡搀起妇人道:“这些等我做到后再说,如今小姐尚在懵懂,我不能放她回家。你也是孤身,不如一起在这里住着,我给你换个大点的住房。有些事你现在也不明白,我只告诉你,你的少爷犯的是死罪。他是好人不假,可国有国法,若他的计谋得逞,死的人就不止这些,我不得不绳之以法。国家要没律法,顾家灭门的案子就会比比皆是。我与你家少爷是朋友,论公,维护社稷安定是职责,我不会徇私。论情,我会接受他的嘱托照顾你们,也会为顾家伸冤报仇,这是我能做到的。你若能说服你家小姐明白最好,她大了,有些事也应该让她知道,才不会走错路。”
老妇人说道:“听大人这样讲我也明白不少,我答应住下好好劝劝小姐,以后还仗大人为顾家伸冤,这种恩情少爷在地下也会感激大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