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韵小说】追太阳（三十六）

第三十七章：黄沙吹尽始见金

艾拉去了医院，卖完了晚饭，赶去特护病房去看秀蕾。刚到病房门口，就看见陈松林在病房外，背倚着墙壁，闭着眼睛，泪流满面。艾拉不敢出声，张眼望向病房，病房里的秀蕾戴着氧气罩，闭着眼睛，仿佛睡着了一样安静，只是一张小脸出奇的苍白。
那会儿，陈松林听到响动，睁开眼睛，看见了艾拉，伸手抹了一下脸上的泪水说：“艾拉，你来了！”
艾拉满心凄惶，问：“大叔，蕾蕾怎么样了？”
陈松林耸了耸鼻子，压抑地说：“医生说，就这一两天了！”说着，那男人的眼里又一次涌满了泪水，说：“老天爷真是残忍，她还那么小，一朵花蕾还没绽放呢！”
艾拉不知该说什么，只能陪着落泪。
还是陈松林慢慢恢复了理智说：“小艾拉，天色太晚了，你别耽搁，女孩子走夜路不安全，还是回去吧！”
“嗯！”艾拉点头说，“大叔，你也要多保重，我明天再来看蕾蕾啊！”
开车走在寒风烈烈的马路上，艾拉思绪如潮。从蕾蕾羸弱的生命里，艾拉体验到生命的脆弱。想到自己第一眼看到躺在病床上的王龙飞心里的疼痛时，艾拉终于确定：自己是爱天涯哥的。她决定不再犹豫，只要王龙飞醒过来，她就要告诉他，自己爱他！想着，心里不觉打了个寒颤，但愿自己的这个决定不会太迟！

艾拉回到租屋，又马不停蹄地赶去医院。
王龙飞还没有从全身麻醉的昏睡里醒过来。倒是香雪，一见到艾拉，眼里就充满敌意说：“你来干什么？”
艾拉很平静说：“夜很漫长的，你一个人是不是太辛苦，不如我来替换你一会儿！”
香雪不屑地摇头说：“用不着，刚刚我跟阿姨通过电话了，他们明天一早乘飞机就能赶过来，所以你留在这里是多余的。”
“谁是多余的，还不一定呢！”艾拉淡淡地说，然后去拿暖壶，发现暖壶是空的。便意味深长地看了香雪一眼，去水房打水去了。
打回了水，艾拉将毛巾湿润了，轻轻给王龙飞擦拭着脸上的血渍。艾拉在做着一切时，香雪一直在不屑地撇嘴……
半夜，医院安静下来。香雪熬不住，伏在床头睡着了。
艾拉静静地望着沉睡的王龙飞，心潮澎湃，许多与天涯哥有关的往事，一起拥挤着浮现在眼前：在网上的交往的点点滴滴；第一次见面时吃的东北小吃，荠菜馅的菜饼子；在滨海路的寒风里，他为自己披衣的片刻温暖；自己送外卖，车子没电了，他过来拖车的一臂之助；还有，他为自己租房、看房……这才发觉，天涯哥为自己做了很多很多，而自己竟一直都没有意识到。人，是一种多么奇怪的动物啊，当你拥有的时候，从来都不会去珍惜，等到失去了才会觉得后悔。那么自己还有机会吗？还有，好端端的他怎么就会出了车祸呢？想着，眼光不觉又落到了那张被纱布包裹的、有些苍白的脸上。
这一看不要紧，只见王龙飞正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静静地望着她。艾拉几乎是惊叫起来说：“天涯哥，你醒了？”
只这一声，就把香雪也惊醒了，她揉着惺忪的睡眼，扑过来，望着王龙飞说：“龙飞，你醒了，你没事了？”
看到香雪，王龙飞的眼神里掠过一丝倦怠，说：“怎么，你还没走吗？”
然后，他的记忆一下子清晰起来，曾经的一切，又回到脑海里。
“我当然不会走了，你这个样子，我怎么能离开！”香雪有些娇嗔地说。
王龙飞重新闭上眼睛，轻声说：“艾拉，我想喝口水！”
艾拉点头，起身去倒水，香雪一把夺过杯子，狠狠地剜了艾拉一眼，自顾去倒水。
那会儿，天光放亮，一抹曙色跟病房里的灯光融合在一起。
艾拉看到王龙飞已经苏醒，心思轻松了一些。她很想问问王龙飞怎么会出车祸呢？不过，面对着香雪，她所有的话都咽回到肚子里了。觉得还是回去送外卖吧！趁着香雪倒水的功夫，走过去，轻声对王龙飞说：“天涯哥，我先回去，送了外卖再来看你！”
“嗯，”王龙飞眨眨眼睛说，“你走吧，我死不了的！”
“不许你胡说！”艾拉制止地轻声说。
话音刚刚落地，病房的门被推开了，走进来了两位中年人。那男人五十岁的模样，身材高挺，头发有些花白，但面色红润，眼神清朗，丝毫不见老态；女人略比男人年轻，穿一件黑色貂绒小袄，衬着娇小的身材越发地小巧。眉眼细致清秀，浑身上下散发这江南女子特有的水一样轻柔的气质。
那时候，香雪已经急忙忙地迎上去说：“叔叔阿姨，你们可来了，是坐飞机过来的吗？”
那位中年男人，轻轻点头。而那位女人已经急急地奔向王龙飞的身边，艾拉已经隐隐地意识到什么，果然那女人一开口就问道：“儿子，你怎么样了？”
艾拉终于明白，这两位就是王龙飞的爸爸妈妈王晋堂跟林罗英。
王龙飞微笑地安慰着妈妈说：“没事，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就是一点都不能动了！”
林罗英的眼里闪烁着晶莹，轻声说：“臭小子，都这副模样了，还贫呢！”
王晋堂来到床边坐下，说：“嗯，儿子，看你这样，我就放心了。不过，这好好的怎么会出车祸呢？”
王龙飞咧咧嘴，没有回答父亲的话，而是将眼光落到艾拉的身上说：“爸、妈。我给你们引见个人。”说着对艾拉说：“艾拉，你过来！”又转向他的父母说：“爸、妈，本人隆重向您们介绍，这是我的女朋友艾拉！”
艾拉给两位老人鞠了一躬，问了好，心里一下子就喜欢上两位老人了，多么平易、安详的长辈啊！跟他们眼神的交流里，就已经让人的心里充满了亲和力了。
可是，一旁香雪却叫了起来：“龙飞，你说什么呢？她是你的女朋友？那我呢？我算什么呀？”
龙飞淡淡一笑说：“香雪，我们已经结束了，请你接受这个事实吧！”
“凭什么呀？你说结束就结束？告诉你，门儿也没有！”
说话间，已经到了医生查房的时间了。几个穿了白大褂的医生走进病房，一边很严肃地对香雪说：“这是医院，请您不要大声喧哗好吗？”一边说，一边来到王龙飞的床边问：“小伙子，感觉怎么样啊？”
王龙飞眨眨眼睛，说：“还可以，没有觉得哪儿不舒服！”
医生掀开被子，捏捏他的胳膊说：“疼吗？”
“嗯，有点！”王龙飞皱皱眉说。
“那，这儿呢？”医生又捏捏他的腿问。
王龙飞扫了一眼床边，看见艾拉、香雪，还有爸妈都神情紧张地望着自己，不觉眼珠轻轻一转，道：“没有！”
那医生神色一凛，再次捏捏他的腿问：“这次呢？”
王龙飞再次摇头，问：“怎么回事？我的腿怎么会没有感觉了呢？”
医生没说话，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小铁锤，轻敲了敲他的膝盖，他的膝盖下意识地颤动了几下。
这让医生很是狐疑，再次捏了捏他的腿问：“还没有知觉吗？”
王龙飞点点头，问：“医生，我究竟是怎么了？快说啊！”
医生转头对王晋堂说：“您是他的家长吗？”
王晋堂点头，医生说：“请您到我办公室来一趟吧！”说着大步走了出去。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病房里人们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不由自主地随着一起来到医生的办公室门口。
只见那医生拿出了王龙飞的CT片子，挂在墙上，指点着给王晋堂看说：“病人是肢体多处骨折，当时我们还是抱着乐观的心态，觉得他年轻，还是有一定抵抗力的。现在看来，他的双腿没有知觉，是脊椎运动神经受到损伤，这才是致命的，只怕将来要靠轮椅代步了。”
“不会，绝对不会的！”王晋堂声音颤抖地说。
“可，可您要做好这个心理准备，我们还要做进一步的检查！”
而站在门口的林罗英听了这话，摇摇欲倒，艾拉赶紧扶住她说：“阿姨，阿姨您没事吧?”
香雪则转头就走。林罗英依靠在艾拉的怀里，一边叫着：“香雪，你要去哪里？”
香雪回过头来，冷着脸说：“阿姨，我要回去了，虽说你们家里很有钱，但我可不愿意跟一个瘫子过一辈子！”
林罗英眼里的泪水，无声地滑落下来说：“香雪，刚刚你还说，要跟龙飞在一起呢？这会儿就变卦了？现在医学这么发达，我不相信我儿子会就此躺倒在床上。香雪，这个时候最不应该离开的人就是你啊！”
香雪黑下脸来，大叫着：“你们干什么呀？当我是什么？你儿子把我耍够了，就跟这个狐狸精好上了，现在人瘫了，又想找我当替罪羊，我才没那么傻呢！让那个狐狸精陪着那个瘫子吧，以后我们一刀两断，再没关系了。”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龙飞，我苦命的孩子！这可怎么好？这可怎么好啊？”林罗英说着，泪流满面，身体支持不住，完全靠在了艾拉单薄的身上。
艾拉用尽全力，扶住她，一边说：“阿姨，您别急，医生不是说还要再进一步检查吗？”
一边说，一边扶着回到病房。
王龙飞看到妈妈这副情形，不觉吃惊地问道：“妈，您怎么了？”
林罗英望着儿子，眼中垂泪，却说不出话来。
“阿姨，您别这样，事情还没有最后绝望呢。！”
“艾拉，我还指望着他给我们两个养老送终呢，现在他若是残疾了，我们还指靠哪个。只怕我们死了也闭不上眼睛呢。”
艾拉将林罗英扶坐在床边，压抑着心头的难过说：“阿姨，您别着急，医生说，还要再做检查呢。再说，真的到了那一天，不是还有我吗？”
“你？”林罗英睁大泪眼望着艾拉说：“你不嫌弃龙飞成了残疾？”
艾拉摇头，目光转向王龙飞说：“天涯哥，你别怕，有我呢！”
王龙飞有些焦躁地说：“你们当我是空气呢？到底出什么事了？快跟我说啊！”
林罗英隔着被子将手放到王龙飞的腿上轻轻抚摸着，抽泣地说：“儿子，妈妈跟你说，你可不要急啊！”
“嗯！说啊？”王龙飞身体不能动，只能眨着眼睛，表示同意。
“医生说，你的腿没有直觉，可能是运动神经受损，以后的日子只怕要坐轮椅了！”林罗英说着，眼泪又流出来。
“什么？”王龙飞瞪大眼睛说，“妈，这不是真的，不是！”他坐起来，但肉体的疼痛，让他吸了一口冷气，说：“真要是这样，儿子宁愿死！”说着，他那张缠裹着纱布的脸，因情绪激动而扭曲了。
艾拉过来，按住他的肩膀说：“天涯哥，你别这样！医生还没有最后下定论呢。就算真的残疾了，也没什么可怕的，只要还有生命在，一切都有希望。再说了，不是还有我吗？无论你变成什么模样，我都不会离开你的。”
“艾拉，你说的是真心话？”
艾拉绝然地点头。
“不会再变卦了？”
“不会！”
王龙飞转而望着林罗英说：“妈，您都听见这丫头的话了，您愿意让她做您的儿媳妇吗？”
“愿意，当然愿意了，多好的孩子啊！只是，艾拉，这样对你是不是太不公平了，龙飞若是真的残疾了，会拖累你一辈子的。”
一抹微笑在艾拉的唇边静美地绽放，镇定地说：“不会的，阿姨，我相信我们一定会很幸福的。”
王龙飞眼里掠过一抹不易觉察的喜色，忽而眼神四处搜索着问：“香雪呢？这会儿怎么没有见到她呢？”
林罗英眼里有一抹失落，说：“快别提这丫头了，刚刚听了医生的话，转头就走了。真没想到，这个我们从小看到大的丫头，竟是这么无情的一个人。可是，这也不能怪她的……”
林罗英的话没有说完，王龙飞就已经长舒了一口气说：“额滴神啊，总算把这块难缠的狗皮膏药甩掉了。”
艾拉狐疑地望着他说：“天涯哥，你说什么呢？”
王龙飞微笑，问：“艾拉，你刚刚说过的话，还算数对不对？”
艾拉点头，王龙飞哈哈大笑，对着林罗英说：“哎哟，我的妈哎，您儿子真是太聪明了，一个小小的计谋，达到了两个目的！高，我实在是高！”
艾拉明白了一点，猜测说：“天涯哥，莫非，你的腿没事？”
王龙飞点头，说：“我哪里就会那么倒霉啊！只不过我被香雪缠得头疼。刚巧，医生来查房，灵机一动，就想出了这个计谋，想让那丫头知难而退的。”
“你太狡猾了，害得我心里一直在疼呢！”艾拉说着，心劲儿一松，忽然觉得整间病房都旋转起来，立脚不稳，身子摇晃着仰面摔倒。
王龙飞正在得意，眼瞅着艾拉摇摇晃晃倒地，他大叫一声：“艾拉！”忙着要起身去扶。结果，自己也摔下床去，然后他听见了母亲惊慌的叫声。

艾拉醒来时，已经是躺在床上了。
她一边思索着自己怎么会躺在床上，一边转动脖颈四处搜寻。然后，他看到了王龙飞疼惜的眼神正在脉脉地注视着她，看她睁开眼睛，王龙飞不觉微笑了，望着她说：“丫头，你醒了，可吓死我了！”
艾拉这才发觉自己是跟王龙飞住在一个房间的。
她不明白自己是怎么回事？困惑地问：“我怎么会晕了呢？”
“医生说你太累了，还有轻微的感冒。不过问题不严重，打一个点滴，休息一下就会好的。”王龙飞解释说。
艾拉点点头，坐起身来，才发现手背上插着吊针。
“你要干什么呀？”王龙飞叫。
“我想回去送外卖呢，简捷一个人怕是忙不过来！”
“哎呀，你不要命了，快躺下，我已经给小谢打电话了，一会儿他帮忙去送，你就放心吧！”
“可是，我觉得自己完全好了，一点不舒服的感觉都没有！”
“哎呀，你就快躺下，这两天是我把你拖累了，现在我要你踏踏实实地休息，什么都不要想，好吗？”
艾拉望着王龙飞叹了口气，说：“天涯哥，你可真会演戏，都被你骗晕了！我以为你真的就此不能走路了呢？”
王龙飞眨眨眼睛说：“我也不愿意呀，可你没看香雪不依不饶的架势吗？我不使点小伎俩又能怎么样呢？不过，丫头，你当时的话，真让我感动。”说着，他脉脉地盯着艾拉说：“丫头，我现在就是不能动，不然我会过去吻你的。”
艾拉瞅了他一眼说：“躺在床上，都这模样了，还不安分？”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说：“好险啊，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你残了她也不嫌弃你，你可怎么办？”
“我敢打赌，那个好吃懒做的丫头，一定没有这份胆量跟担当的。”
正说着话，王龙飞的父母带领着几个人来到病房，原来都是王龙飞的同事，闻信前来探望的。
王龙飞嬉皮地跟同事们打招呼，见大家都用探究的眼神望着艾拉，便大大方方地说：“来，给你们介绍，这是我的未婚妻，艾拉同志！”
同事们一起恭喜说：“哟，经理的保密工作算是做到家了，到时候别忘了请我们喝喜酒啊！”
王龙飞跟他们打哈哈：“那是一定的！”
艾拉心里羞涩，但脸上还是及时调整出一副可人儿的笑容，面对着众人的检阅，心里暗自埋怨自己不争气，怎么平白地就会晕了呢？不然也不会在这出糗了，真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