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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8.尘灰落

作品名称:灰叶林      作者:黛梳      发布时间:2020-04-02 09:39:39      字数:4130

  (楚若)
  我承认,那天从ktv里一气而跑,把夏空一个人晾在那里,这样的做法很不对。
  事后,我也感到非常后悔。纠结了几天之后,我小心翼翼地拨通了他电话——还好他没把我设置进黑名单。大概响了快一分钟时,对方接过了电话冷漠地说:“你好。”
  我知道他在怄气,故而柔声道:“夏空,那天是姐姐不好,不该对你这么大发脾气。”
  “哦。”冷不丁的一个字瞬间,把我好不容易营造出来的热情给冻结。
  “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都交给我吧。”我干脆直上正题,不再说一些无谓的话语。
  他说话的态度让我觉得心灰意冷。我深知我们已经不会再合好了。就算勉强合好,也不可能一如往初了。
  我想:如果当时我对他说的话反应不那么激烈的话,不对他说出那些难听的字眼,是不是也许我还能够有资格去阻挡他的死亡呢?
  可是,他偏偏又是那种不轻率做出一个决定的人。一旦做了决定,一百头狼都无法拉回头的人。也就是说,我对他所做出的言行,不可能造成雪上加霜的影响。这么转思一下,我心里的负罪感倒是减轻了些。
  “再过几天又是周末了,那个时候我直接去你家里吧?毕竟你上班期间不能影响心情。”等了有一会儿后,电话对面的夏空回应道。
  “好吧。”我只说了简简单单的两个字,不再等他回复,第一次主动在他之前先按下了结束键。
  挂掉电话之后,我竟觉得有些许庆幸。我庆幸的是:至少我还能有几天的时光能觉识到夏空的存在,和任何一个在流动着血液的生命体一样。并且这种庆幸也不会让我继续重蹈上次的“谈忌色变”。
  在世人眼里,有两种东西往往是极其忌讳的——死和钱。
  放到我身上来对比的话:一种正是被世人同化而产生恐惧的“死”;另一种则是和“ktv”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所以,当那天夏空在公寓楼下拉着我要我去“ktv”的时候,我才会表现得如此反常,连我自己都觉得不通人情。但那是因为我害怕。我害怕在那个地方重新经历那一场噩梦般的境遇。
  这场境遇便是一直以来,我深深藏在心里,没有在夏空面前分享的一个秘密。
  在2008年的时候,17岁的我正坐在高二四班的教室里看着一本青春小说,我的同桌兼闺蜜季彤趁我不注意,一把搂过我的脖子笑着说:“过几天就是我开生日party,到时候可要给个面子来捧场啊。”
  “在哪里开啊?”我疑惑地看着她。
  “ktv。”她随手拿起一只笔往桌檐上连续敲打着,“你别担心,就几个我的朋友而已。”
  “没问题。”她这么一说,我便不再犹豫。毕竟这是我的闺蜜,我有什么理由不相信她呢。
  她可是在班上、甚至学校里仅仅几个愿意与我交流的人啊。
  我刚刚来到这所地狱般的学校里,走进同样地狱般的教室里,面对一堆人的有意无意的饥笑,我十分难为情地埋下头。
  他们在笑什么呢?
  我知道他们在笑什么。她们在笑我胖。一米五八的身高,却搭配着一百六十的体重。
  我深深觉得这对于来说就是一种天大的耻辱。不只一次我曾对着我那对同样有着肥胖症状的父母埋怨道:“为什么你们要生下我?”
  自打出生后不久,这种一直持续到现在的耻辱早已让我衍变成一个异类。几乎走在任何一个地方,只要有人看见了我,都免不了对我投出各种不好的眼神。于是,我只好将自己封闭得严严实实,不再祈求任何一个人与我交好。
  直到这面徒手建造的“城墙”被一个叫季彤的女生打破。
  她在2006年的九月里对我说:“你看起来很可爱。”当时她的脸上笑得很纯真,没有一丝恶意。
  十五岁的我们就在那天毫无猜忌地认识了。那一刻我总是想:我的孤单生涯终于可以告别了。
  果不其然,季彤与我的友情不但不是心血来潮而造成的昙花一现,反倒渐渐演化为一对“鸡黍深盟”的好闺蜜。
  某一天,她将我的身子翻过来侧过去打量了几番后,郑重其事地告诉我:“你的问题我有办法解决。”
  “真的吗?”我张大了嘴巴,表示惊诧不已。
  “笨蛋,我啥时候说过假话!”她佯嗔地伸出手指弹了弹我的额头。
  季彤的确是个说话算话的人。
  几天之后,她就往我桌上扔了一本厚厚的砖头书,与一堆用透明塑料袋装着的花花绿绿的未知名胶囊物体。
  “这是医疗书和减肥配方。”她解释道。
  “记得按时服用。还有从今天开始,你必须每天早上和放学后坚持锻炼,不然效果不大。”
  “啊——别担心,我会陪你一起。”
  “好的。”起初我还有些不太情愿,但突然她这么一说,倒也没什么大不了了。
  每天锻炼的过程虽然痛苦也快乐着。皇天不负有心人:两个月后,我明显发觉到身上瘦了一大圈。
  秉着这股坚持不懈的耐性,一年过后的我的体重终于减得和同龄女生相差无几。
  变瘦之后的我,顿时有股一下从精神病人跻身娱乐圈红人的玄幻感。
  走在学校任何一块地方,总能听到一些同学在背后议论着:“哎呀,你知道吗?四班那个女胖子,竟然瘦到了九十多斤,简直是不可思议……”
  我亲昵地抱住我的“大恩人”季彤笑得合不拢嘴:“我的好妹妹,我好开心,我该怎么感谢你呢?”
  季彤不但没有用同样的举动回礼我,反倒佯装严肃地审问我:“说,班上有没有你喜欢的人?”
  “这个……”我有些不好意思地偏过头,看向靠最左边第四排坐着的一个戴眼镜的男生。
  “好啊!”季彤顺着我的目光眺去,突然惊呼道,“你竟然喜欢沈律!”
  眼看自己的小心思一下被好姐妹识破,我立即羞涩地低下了头。
  “其实我也很喜欢他啊。”季彤有些不悦地撇了撇嘴。转而又舒展开笑脸,“不过你不要有压力了,我从不和姐妹抢对象。”
  也许是因为她这番义气凛然的话产生的效应,几天之后,我竟收到了沈律亲笔的情书。
  我该怎么形容这突如其来的幸福感呢?我小心翼翼地撕开书信的封印,视线里才闯入几个俊秀的字体,就感动得泫然泪下。
  我没有给他回信。毕竟这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与其写一堆词不达意的病句,还不如直接点好——省的让自己落个失落的结局。
  隔天下午的体育课自由活动时间里,我用眼神示意沈律跟我走到一边,等我们站得要贴在一块时,我掂起脚凑近他耳旁轻声说:“我们交往吧。”
  说完,我就像青春电影里的女主一样,又兴奋又紧张地迈起莲花步跑得老远,留男主在身后自行体会。
  和沈律交往了有几个月后,季彤无意间问了我句:“你的第一次还在吗?”
  “第一次?”我失措地心脏抖了一下,“这个啊……暂时还没破呢。”
  “鬼才信。”季彤古怪地向我翻了个白眼,“身为21世纪的新新人类,你竟然还迂腐得视贞操如命根,实在令人费解。”
  “大姐啊,我真没有唬你啊!我跟沈律只牵过手、接过吻,并且还是很浅很浅的那种吻。”
  我将双手合十,做出一脸虔诚状。
  “好吧。”季彤撅起嘴巴重重吹了下自己的留海,“不要怪姐妹没提醒你哦,男人啊——你还是要小心点为妙!说不定上一秒在床上对你百般甜蜜,下一秒又移情别恋。”
  “想多啦你。沈律才不是这样的人。”
  是的,那时的我,第一次跟异性发生恋爱关系的我,是多么固执又深刻地认为:爱情是多么神圣又伟大。
  一开始还总觉得书里、电影里描述得都不怎么现实,可发生在我身上时,却又如同着了魔般痴迷——好似跌入一口装满甜水的蜜缸里。
  我原以为会一直泡在这个腻死人的蜜缸里。但是“世上不存在永恒”这个真理,终于在一个合适的时间点将我推离了缸外。
  我没想到,会在随之而来的季彤说的生日party里遇到很多人。这明明与她之前口里说出的“几个朋友”出入太大。
  我十分局促地坐在ktv里,走也不好,不走也不行。过了一会后,季彤把我拉到人群中向大家介绍:“这是我同班同学楚若,并且还是我的闺蜜哦。”
  他们的朋友好像对我这个从天而降的陌生人没多大兴趣,只是随意的看了两眼后,便很快地把目光凝聚在今天的寿星身上。
  我环视着这所谓的“大家”,发现只有一个女生其他都是男生后,很受惊地扯了扯季彤的衣袖小声问道:“为什么你的朋友都是男的啊?”
  季彤似乎没有听进我的话,忘形地窝在人堆里跟他的朋友们玩着游戏。
  被忽视的我只得悄悄走向沙发一隅坐下,借玩手机的举动来减轻内心的格格不入。
  这时,有一对看起来像是情侣的男女走向我——于是我尴尬地收起了手机。
  女的先开口说:“你好,我叫陈嫣儿。这是我的男朋友齐罗。”她举起手拍了拍身旁的年轻男孩。
  “对了,你是我家彤彤的闺蜜吧?”叫陈嫣儿的女生惊讶地看着我。
  “是的。”我小声回答。
  “唉,我家彤彤也是的,自己玩的和疯狗一样,却把自己的好姐妹晾在一边,真是少根筋!”陈嫣儿苦笑着说道,随即又将头转向她的男友,“齐罗,还不快去拿点啤酒和瓜子来招待下客人。”
  她喧宾夺主般的热情让我感觉很受宠若惊,只好略显口吃状地连道了几句谢谢。
  他们这对情侣想必是那种十分健谈的人。
  在他们的影响下,我渐渐地放下戒备心和不适感,与他们有说有笑。
  当陈嫣儿和齐罗把酒水倒进玻璃杯时,要求与我对饮的时候,我想都没想很快接受了。虽然我很少喝酒,但是盛情难却,再番推辞就不近人情了。
  我没有想到我的这种接受,使我的胃里填了一杯又一杯的鼓胀感。终于,我忍不住了,撑着摇摇晃晃的身子倒进了卫生间里。
  我刚趴在卫生间里的洗漱池上,就不受控制地从口腔里窜出一堆泛着臭味的赃物。
  待我极其难受地把胃脏给剥削空的时候,我就筋疲力尽地瘫软在冰凉的地板上。
  不知过了多久,卫生间里窜进了几个摇摇晃晃的人影。
  我视线朦胧,看不清他们的模样。突然我惊觉到有人在拉扯我的身体,我的裙子被用力地撕开,肉身传来敏感的凉意。
  随后,我又感觉到有硬物在抵撞我的下身。我觉得痛不堪言,想发出尖叫又软弱无力。
  我在这般折磨的过程中昏死过去。等我醒来时,眼前浮现的是季彤那张看起来“人畜无害”的脸。
  沈律将一叠装有不雅照片的纸袋丢在我的面前,怒气冲冲地喝道:“你做的好事!”
  “要不是季彤告诉我,我怎么知道你会是这样肮脏的女生,真是恶心至极!”
  “是季彤害我的!你相信我!”我憎愤地辩解道。
  “你和她不是闺蜜吗?她害你干吗?吃饱了撑的啊!”
  “那是因为她喜欢你啊,喜欢一个人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我真的很傻。季彤曾经说的那句“不和我抢对象”根本就不是一个承诺,而是我看不见的定时炸弹。
  现在我就是被炸死了。
  “行了行了,别再找借口了,我们分手吧。”
  按理说,在蜜缸里泡了许久的我,听到这种犹如天塌下来的话语,该是大哭大闹求着对方回头——偏偏我没有。我表现得异常平静,这种平静实则是无穷的绝望。
  我不怪沈律这个男生不明是非,我只恨我一直视若亲人的季彤却是背后害我的人。我觉得我再也不会跟任何一个同性人深交了。
  所以,直到现在,我就只交了夏空这么一个异性朋友。但这段发生在我17岁时肮脏又绝望的经历,我却难以对我唯一的朋友启齿。
  这真是一个讽刺又悲哀的心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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