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韵小说】追太阳（三十三）

第三十四章：何处诉离情

北方的冬日，夜晚来得特别早。
艾拉送完了外卖，开着电动车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没有风，甚至连星星都一颗也看不见，只有后重的霾云在黑暗的高空中涌动。艾拉按亮车灯，这才发觉，下雪了。那不是雪花，是细细的雪粒，有一搭没一搭，在薄凉的夜气里静静洒落，衬托着艾拉薄凉的心境。
刚刚在医院，艾拉又去看过秀蕾了，小姑娘的病又重了，已经进了重症监护室了。艾拉只能隔着隔离室的玻璃窗望着她，微笑地向她打出一个坚强的手势。
那小姑娘躺在病床上，回应以她同样的微笑。可是，那是多么虚弱的一抹微笑啊？虚弱得就像暮色中漂浮在天边的一抹若有若无的浮云。
以至于让艾拉一想起她的微笑，心里就是一阵阵痉挛般的疼痛。
这无法禁止的疼痛，让艾拉觉得很惶惑。这么小、这么美的一个小孩子，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承受这样的折磨？还有那位父亲，那位名叫陈松林的绝望父亲，他又做错了什么？他是眼睁睁看着爱妻在疾病的缠绕里，溘然而逝的。现在同样的疼痛，他要再次品尝！这是为什么？是巧合吗？还是命运？
想到命运，艾拉的心头滚过一丝寒意。
然后，她就想到了自己，想到了今天下午平白受到的一顿肮脏气。心里就有一些后怕。这些日子，对于王龙飞的追求，她的确有些动心。甚至都要脱口答应了，只不过是当知道，王龙飞是出生于那样一个家庭时，她才再次犹豫起来。
因为她不知道自己这样一个清寒人家的女孩子，将来加入到那么一个富有的家庭中，彼此的生活习惯，为人处事，会不会融洽一致。那没见过面的一对老人，是否能够接纳她这个灰姑娘？偏偏在这个时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那个叫什么香雪的女孩子，究竟是王龙飞的什么人呢？她口口声声说自己抢了她的男朋友，那她就应该是王龙飞的女朋友了？相处这么久了，王龙飞为什么一次都没有跟自己提起这个叫香雪的女孩子呢？
想到此，艾拉不觉又想起了简捷，他当初不也是如此欺骗自己的么？然后，她又想起，在王龙飞的空间里看到的那首题为“誓言”的诗歌：
现在早已不流行誓言
但我还是说出我的誓言
在你晶亮的目光里
我的誓言郑重而庄严
今生今世
都要与你心手相牵
哪怕沧海都变成桑田
哪怕我的生命幻化成那蔓草里的一缕荒烟
我的誓言
依旧会长成一棵为你遮蔽风雨阴凉的大树
叶茂枝繁
那样温情脉脉的誓言，还言犹在耳，可那份情，却已悄然流转，多么可悲、可叹……特别是在那个混乱的时刻，三个男人一起争着说是自己的男朋友，更让艾拉觉得可笑，他们动机如何且不去细论，但当时的那种场面，让艾拉不觉感动，反倒觉得更像一场滑稽的闹剧，使她油然想起了那句老生常谈：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句话映现在脑海里的时候，她不觉又想到了方健，这个男人仗着自己手里的几个闲钱，就包养了艾雨歌。假如自己真的是他们的女儿，那他们对生命也太不尊重了。不喜欢就扔掉，喜欢就捧在手里。这样随意地安排别人的命运，岂不是太过张狂了？艾拉对于他们，不但谈不上亲情，反而从心里鄙视他们……
“艾拉！”一声呼唤，将艾拉从深思里唤了回来。定睛看时，雪不知何时已经下大了。大朵大朵的雪花如鹅毛一般，在夜幕里纷纷扬扬地洒落。满大街闪烁的霓虹，将那洁白的雪花，染成七彩光晕，闪闪烁烁，仿佛是一张由光带织就的巨大的网，那张艾拉熟悉的，俊朗的脸，就在那网中沉浮。
艾拉这才惊觉，自己在恍恍惚惚中开着车，已经不知不觉来到租屋的楼下了。看着那个浑身披白的人，艾拉不再说话，而是开着车转头就要去车库。
王龙飞一把拽住车把，眼神里燃烧着焦灼，急迫地说：“艾拉，你不要不理我吗？你总该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啊！就算一个犯了死罪的人，法律还要给他一个陈述的机会呢！”
听了这话，艾拉不觉扭过脸来，望着他说：“好啊！既然如此，你就说来我听听！”
“艾拉，那我们找个地方坐坐吧！”
“不要，就在这里说！”艾拉执拗地说。
王龙飞望一眼艾拉，不觉叹了口气说：“好吧！”

香雪姓林，是王龙飞家的邻居，两家只相隔了一条街。香雪是家里的独女，王龙飞是家里的独子。两个人从小学就在一个学校里读书，彼此很熟悉。到了读高中的时候，学校离家的距离远了。那时候，高中的课程也变得紧张起来。学生们每天早早就要到校参加早自习；晚上，晚自习结束了，才能放学。放了学之后，总要晚上九点钟以后。特别是冬季，天还没亮，就得起床往学校赶。而归来时，天已经黑透了。
香雪做为一个女孩子，走夜路，让她的父母都很不放心。而她的父母每天还要上班工作，接送起女儿来，就很不方便。
有一天，香雪的爸妈来到王家，拜托王龙飞放学时，等着香雪，两个人可以结伴一起回家，这样就可以省去香雪父母的麻烦了。
因为是顺路的事，又是一个学校里的同学，王龙飞就答应了。从那以后，王龙飞每天上下学，走到香雪家的门口，都会喊一声：“林香雪，走了！”
香雪就会答应一声，背着书包匆匆跑出来，两个人踩着清洁的石板路，走出小巷，走过大街，来到学校，然后说声再见，各自去自己的教室。
香雪是个很漂亮的女孩，眉眼小巧精致，有着江南女子特有那种温柔如水的绵软。而她最频繁的表情，就是笑，一笑起来的时候，一双细细的眼睛，就弯成了一对月牙儿。面对这样的一张笑脸，王龙飞常常会感到一种惶惑与痴迷，让这位情窦初开的少年，在夜里的睡眠中，常常会做一些很美丽的梦。而梦中的女主角，总是那个一笑起来，眉眼就弯成一对月牙儿的女孩子。
那年暑假的某一天，他们共同去参加了一个由老师主办的课外补习班。回来时，天色尚早。两个人就慢悠悠地走，一边讨论着老师刚刚讲过的一道数学题。香雪说，她还是有点不明白。站在自家门口，她用柔柔的声音说：“龙飞，不如去我家，再给我讲讲吧！我总是有些糊涂呢！”
王龙飞看看天色，点了点头。
那会儿，香雪的爸妈上班还没回来。王龙飞放下书包，就开始给香雪演示讲解那道数学题。而香雪听得很不专心，一会儿去冰箱拿一罐可乐给王龙飞，一会又说太热了，去开电风扇，弄得王龙飞老也聚集不起精神，不觉用开玩笑的口吻说：“哎，香雪，你能不能消停一会儿，让我好好给你讲解一下，不然我这吐沫可都白费了。”
香雪嫣然一笑说：“好了，你讲吧！”说着，伏身在王龙飞的身边，眼神盯着习题，一只手却不住地梳理着自己一绺柔软密实又黑亮的头发。
这似有意却又无意的动作，给屋内温热的空气注入了一股暧昧的味道。王龙飞嗅着这位近在咫尺的女孩子身上散发出的掺了廉价花露水味道的体香，心里一下子就乱了，眼神粘滞在那女孩子的脸上，再也离不开了。
“怎么了？快讲啊！”香雪歪着头，充满诱惑地眼神笑眯眯地望着他，半是娇痴半是烂漫地说。
王龙飞忽然觉得身体里着了火，不对，是涨了潮。浑身的血液都加快了流淌的速度，伴着那股苏醒了的最原始的渴望，一波一波，汹涌地扑向岸堤。让他浑身都膨胀的难受。急切间，只想找个释放的出口。而那张耳鬓厮磨的脸，就成了他最直接的目标。他抬起手，几乎没加思索，就把那个妙人儿搂进自己的怀里……慌乱中，两个人折腾了好久，才完成了人生第一次性体验。
看着床上的点点殷红，香雪撒娇地搂住王龙飞说：“龙飞，我的第一次可是给了你了，以后你可要对我负责人啊！”
那时，还只有十七岁的王龙飞很郑重地点了点头。
偷偷尝到了禁果的甜蜜，两个人越发地亲密。时不时地就趁着大人们不在的时候，云雨一番。而每次，香雪都会说：“龙飞，你要对我负责任啊！”
王龙飞也觉得，身为男人，就应该负责任。要负责任，就要有本事、有能力才行。由此，他开始更加发奋地读书。而香雪恰恰相反，她开始醉心于打扮自己。她不断地伸手跟龙飞要钱，去买各式的化妆品，再把自己的一张脸画得五颜六色。再偷偷地问龙飞，自己美不美？
王龙飞并不喜欢那样的浓妆艳抹，但自己的女人喜欢，也就随和地说：“美，很美的！”
一转眼，高考就结束了。
成绩公布出来时，龙飞如愿以偿，考上了心仪的大学。香雪却名落孙山。不过这丫头一点也不慌张。她对龙飞说：“龙飞，反正我早晚是你的人，你们家里那么富有，等我们将来结婚了，也不用我出去工作讨生活的，读不读大学都不重要对不对？”
她说这话时，细腻如脂的脸，就那么轻轻蹭着王龙飞的脸。令他心痒难耐，一边嗯嗯地答应着，一边翻身将那娇小的身子压到自己的身下，很迅猛地进入到了她的身体里……
然后是长长久久的分离，龙飞远赴省城去求学了。
两个人在彼此的思念里，电话成了疗治相思之苦的法宝。第一个寒假来临时，久别的两个人像一对新婚夫妇一般整天腻在一起。双方的家长从他们亲密的举动里，也渐渐明晰了两个小孩的心思。这让他们都很高兴。两家是近邻，彼此都了解，两个小人儿有一定的感情基础，应该说是一桩很美满的姻缘。
得到了双方家长的首肯，两个人开始大大方方的恋爱了。
王龙飞常常滔滔不绝地给香雪讲述大学里的趣闻轶事。每每这时，香雪就只有默默倾听的份儿。
一转眼，四个寒暑悄然而过。王龙飞大学毕业了，通过应聘，参加了工作。经历了四年的大学洗礼，走入社会锻炼了一年多后，王龙飞迅速成长、成熟。渐渐明白，人生不仅仅只是谈情说爱，他开始为自己的人生制定远景规划，并且为之努力。
而香雪比之起来却仍像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每每见了面，除了做爱，她就只会伸手向他要钱，买穿的、戴的、吃的、玩的。
“龙飞，我今天逛街，相中了一枚白金戒指，你给我买吧！”
“龙飞，那个绿玉镯很好的，我的闺蜜们都买了，我也要！”
在她的不断的要求里，王龙飞渐渐感到了这个女孩子的浅薄与轻浮。心里有了淡淡的厌倦的感觉，于不知不觉间，王龙飞开始有意无意地疏离她了。
而香雪却毫无察觉，依然一如既往不断地索取着。龙飞虽说对她的要求总是有求必应，但香雪在他心里的分量却日渐日轻。
龙飞工作的第二年，爸妈开始催促他的婚事了。可龙飞总是找出种种借口推辞着，就这么悠悠忽忽又过去了两年。最终在双方父母的压力下，两个人的婚事提上了家庭的议事日程。
可是，在一次两个人商谈婚事的时候，却因香雪的一句话，让王龙飞下了与她彻底分手的决心。
那是一个很温馨的夏日午后，两个人相约泛舟西湖。
香雪背靠着龙飞，对即将到来的婚事充满向往地说：“龙飞，我们要结婚的话，一定要先买房子哦！婚后，我可不想跟老人们住在一起，老人们絮絮叨叨的很烦人的。我要有一个自己的小窝，我们俩过甜蜜的二人世界，嗯？”
就这一句话，让王龙飞的心里异常反感。在家里，他是独子。妈妈早就催促他结婚，说家里的人太少了。早点结婚，家里多了个儿媳，过上个一年半载，再添上个孩子，家里就热闹了。可现在，儿媳还没过门呢，就已嫌弃老人的絮叨了。想到此，不觉冷冷地说：“我们不结婚了，分手！”
“你说什么？”香雪吃了一惊，转过身来。
“我说，我们不结婚了，分手！”王龙飞一字一句地说。
“为什么？”
“因为我已经不爱你了！”
“你个混蛋！你把我玩够了，就想甩了我是不是？我告诉你，休想！”香雪疾言厉色地大叫。
香雪的蛮横，让王龙飞第一次见识了这个温柔似水的江南女孩性格中泼辣、蛮横的另一面。但这只能更加坚定了王龙飞解除婚约的决心。
任凭香雪无数次哭闹打骂，两个人的情缘终究还是走到了尽头。
这之后，王龙飞在网络中认识了艾拉。艾拉常常在聊天里讲述自己的理想，讲述自己辛勤工作的情形，她所描述的迥异于香雪的生活方式，竟深深地吸引了他，并且最终千里迢迢追随而至……

听王龙飞讲完，艾拉不觉困惑地问：“既然你们已经结束了，她为什么还要追过来闹呢？”
王龙飞叹气，说：“我们分手时，我曾给过她十万块钱做为对她青春的补偿。没想到，她拿着这笔钱去参与赌博，不但血本无归，还欠下了一屁股的债。被人逼债逼急了，就跑去找我的爸妈。说是愿意为他们做牛做马，只求替她还上债务。我爸妈看她可怜，就又给了她点钱，嘱咐她去做个小生意，养活自己。可她把这钱也拿去赌了。再去央求我爸妈的时候，他们拒绝了。香雪就哭着说，她这一辈子让我耽误了。还说她这辈子就是王家的媳妇了，死了都是！”
“我妈被她缠烦了，就说我儿子在北方已经找到意中人了，你还是死心吧！”
王龙飞摇摇头，苦笑说：“就这一句话，香雪就疯了一样四处查找打听，一路寻了来。艾拉，整件事的经过就是这样，今天我全都向你坦白了，请你原谅我？”
“我们交往了这么久，为什么从没有听你提起过这个香雪？”
“艾拉，我不是刻意要隐瞒的，我以为一切都结束了。”
“那，那房子又是怎么回事？”
“房子！”王龙飞沉吟了一下说，“房子其实就是我的。我是因为怕你拒绝，所以才编了了个托词，说是我朋友的。但我没有恶意，绝对是为了替你着想的。”
雪花在空中撕绵扯絮一般地飘洒着，两人的身上都落了一层厚厚的白。头上的积雪被体温慢慢消融，两个人的脸上都有些湿漉漉的，甚至连艾拉的眼睛都是湿漉漉的。“你还有多少秘密瞒着我？”
“艾拉，你别这么说，我对你的心是真诚的！”
“别跟我说这个，我不想听，以后你也别来找我了！”艾拉冷冷地说完，扭头开着电动车往车库去了。
“艾拉，艾拉！你真得不肯原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