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韵小说】追太阳（二十八）

第二十九章：悄坠深渊

冬天的夜晚来得格外早，都市里尤其如此。
太阳的身影，刚刚隐没在高楼大厦的的后面，马路两旁的大大小小的霓虹，便已经次第明亮起来，轻柔而暧昧。
而长长短短的马路上，那些形形色色的车辆，已经汇成了一条条动感快速的河流，哗哗喧响着向前流淌。每一辆车，都是这洪流中的一滴水。
偶尔，这一滴水溢出马路，拐进某个隐秘的角落，或许就会上演一幕饱含苦辣酸甜百种滋味的生活大戏。
方健开车出了公司的大门，在门口给刘秀英打了电话，告诉她有个应酬，晚点回去。之后便将车开上马路，融入到那滚滚的车流中。
十几分钟之后，眼前的车流忽然就稀少起来，更别提有行人了。
朦胧的灯火下，触目的竟是大片大片郊野的空旷。
但方健显然对这里已是轻车熟路了，放慢了车速后，很快就看到一灯火通明处。
这是一幢很宏伟的建筑，高大气派的门楼上挂着一副巨大的牌匾，上面写了“同乡会馆”几个大字，在灯光的映衬下，金碧辉煌，耀人眼目。
方健将车开到门口，立刻就有一位眉清目秀的门童迎上来，谦卑地说：“欢迎光临！”
方健微微点了点头，便径直向大门里走去。
大厅里，音乐的声音很大，有人在舞池里疯狂地扭动着身体。
方健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便向楼上走去。
楼上则是一个很安静的环境。一条走廊，分开了两边一溜的单间客房。方健轻车熟路地走到一个房间的门口，轻轻地推开。屋子里整洁雅致，已经有好几个人先在里面了，看见了他，都纷纷打招呼：
“方哥，来了！”
“方董，来，快请坐！”
相比于那些人的热情，方健反倒显得有些拘束了。脸上带着僵硬的笑容，说：“嗯，大家别管我，随意，随意啊！”
然后，方健在那些人中，坐了下来。
有人伸手关了大灯，只留下一盏小灯，灯光幽幽暗暗，有了几分诡谲的神秘……

这是一个很冷清的早晨，呼啸的风，被楼群阻挡，来到雨歌的窗前时，只剩下一丝柔弱的呜咽了。一大早，雨歌从市场回来就开始收拾房间。这是她几十年的老习惯了。儿子小的时候，方健曾提议请个保姆，来做这些琐碎的家务活。可雨歌拒绝了。她喜欢做点家务。喜欢看着偌大的房间，在自己的手里变得干净整洁，一尘不染的样子。
自从方健出院后，日子似乎又恢复平静。
每个星期的一二三，方健都会在雨歌这里过夜。四五六七，他就去刘秀英那里。不过，雨歌早已适应了这种畸形的生活方式。反倒是方健这次的反抗，试图改变这种方式的行为，让她狠是捏了一把汗。
雨歌虽说出生于清寒之家，但她自认为自己天生就是个娇贵的人，身体受不了一点苦。跟着方健二十多年，唯一让她觉得知足的就是，不用出去讨生活。
每天早上的时候，她去菜市场，看见那些守着菜摊，叫卖的女人，满身倦意，一脸灰尘，她就会在心里庆幸。她觉得自己是过不了那样的生活的。特别是现在，假如让她重新开始过那种为生计奔波的日子，她一定活不久的。她就像一只在笼子里呆久了金丝鸟，即使让她恢复了自由，她也不会飞翔了。
当她得知，方健因为要跟刘秀英离婚而被打伤，她真的是惊出一身冷汗。她知道那个女人的手段。她还记得二十几年前，她跟刘秀英的一次见面。那是她刚刚跟方健在一起不久的事。
那是上午的时候，方健去了公司没多久，她一个人懒洋洋地躺在大床上，忽然就听见了一阵重重的敲门声。
她连声答应着，跑去开了门。打开屋门的瞬间，雨歌吃了一惊，门口站着一个陌生得女人，身材肥胖，脸容明显比自己老相。一双桃子一样大的眼睛，锥子一般，从上到下将她细细地打量了一番，才开口问道：“你就是那个小狐狸精吧！”那话声儿粗憨里透着野蛮。
雨歌已经意识到了什么，脸上红一层白一层的，结结巴巴地问：“你是，你是……”
“哼，我是方健的老婆！”
“哦，是大姐呀！”雨歌有些讨好地说。
“别，我可担不起！”刘秀英说着，自顾进了屋，四处打量了一番，才一腚坐到沙发上对着手脚无措的雨歌说：“你别害怕，我今天不是来挑事儿的。方健这犊子背着我在外面养小老婆，我早就知道。男人嘛，就这德行，有俩臭钱就想得瑟。现在你做了他的小老婆，那就是我的仇人，不共戴天的仇人。”
雨歌心头乱跳，只听那女人又开口说道：“不过呢，我知道，赶跑了你，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狐狸精来到他的身边。这年头，不要脸得女人多得是，对吧？”
雨歌站在那里，绞扭着双手，不知该点头还是该摇头。
好在刘秀英并不期待着她的回答，自顾说下去：“我来呢，就是想告诉你一件事，方健在外面找的野女人，只能是这一次。而你要跟我保证，你就是他最后一个女人。倘若让发现他又有了另外的女人，那就是你的死期了，你能保证吗？”
“这个，这个？”雨歌觉得尴尬，觉得在这个女人的眼神下，自己仿佛就是赤裸的。
“你不用推脱了，你既然有本事将他勾引到手，就一定有本事拢住他的心。我告诉你，对于方健，我是不会放手的，直到他死，我们都要埋在一个坟堆里，你不要指望我们会离婚，你不要指望你会成为方健的老婆。这个梦你最好别做，但我不会阻止你们在一起，而这个前提条件就是他不能再有第三个女人。你记住，我不会再见你，假如再见到你，就是你的死期了！”说完，这个女人抬起屁股扬长而去。
那次以后，雨歌一直很担心，担心自己被方健厌倦，分心去另求新欢。做为一个女人，谁不希望将三千宠爱集于一身呢？更何况，自己还背负着刘秀英的约束。
所以，雨歌几乎使出了浑身的解数来取悦方健。为了方健，她甚至送出了自己的亲生女儿。
好在二十多年过去，方健没有辜负自己，那个女人也信守着自己的诺言。唯一让雨歌揪心的就是儿子，这个孩子简直就是自己的冤家，从懂事的那天起，就没有给自己省过心。不过，方健从医院回来以后，雨歌发觉儿子跟他爸爸的关系明显好转。常常不回家的儿子，这几天呆在家里的时间多了好多。而方健一回来，就会在儿子的房间里呆很久，雨歌不叫他们，他们就不出来。
晚上睡在床上的时候，雨歌曾问过方健，跟儿子在房间里鼓捣什么呢？方健总是笑说：“别急，过段日子会给你一个大惊喜的。”但却拒绝透露真实的原因。
雨歌微笑说：“瞧你，像个小孩子，还保密呢。不过，看儿子肯天天回家，我就安心了，我真怕他又跟他的那些狐朋狗友搅合到一块去。”
方健抬手抚摸着她那一头顺滑如丝绸般的秀发说：“放心吧，儿子会变好的。”
雨歌撒娇地将头枕在方健的胳膊上说：“但愿吧！”
雨歌手里拿了一块清洁布，一边擦拭着客厅里的花瓶，一边在脑子里思索着这些前尘过往，心里油然升起一份希望：或许，方大哥真的有什么灵妙之方，能够让儿子从此浪子回头吧！那样，再认回女儿，一家人该过上幸福的生活了吧。想着，不觉推开儿子卧室的门。
儿子的房间有好几天都没有进来打扫了。
不是雨歌懒惰，而是因为文栋总也不在家，房间里没人活动，灰尘自然就少了。
艾拉进屋时，床上的被子凌乱地卷成了一个球。文栋本来是赖在床上睡懒觉的，是雨歌从市场回来后，就一声声地喊他吃早点，才把他催起来的。起床后的的文栋洗漱了，草草地吃了几口早点，就说要去买饮料，便匆匆出门了。
“这个臭小子，真是自由散漫惯了！”雨歌自言自语地嘀咕着，一边将那团成球的被子展开，重新叠整齐了。在铺展着那揉皱了的床单时，一弯腰的瞬间，恍惚看到床下有东西。她好奇地将那东西拽出来，竟是一个纸箱子，里面放了两条烟，一条都已拆封了。
雨歌把那香烟拿在手里，端详着，心里暗自埋怨着：这个臭小子，毛病越来越多了，什么时候又学会抽烟了？不过，总比吸那玩意儿好啊！她叹了口气，将那些香烟重新放回到原处。

下午，雨歌没事了，小睡了一会儿，就去了艾拉的租屋，远远地看了一会儿。每天抽出一点时间去看艾拉，已经成了她生活里的一项内容了。
每天去艾拉租屋附近瞅上一眼，看见艾拉忙忙碌碌的样子，她就心疼，但却很踏实。
她一直都在等待着一个合适的机会，将艾拉认回来。只要艾拉回到自己的身边，就不会活得像现在这样辛苦了。愿意读书，她送她读书，愿意工作，她给她找个好工作。她相信，以方健这么多年的从商经历，给女儿找个好工作的能力还是有的。
可是，那个倔强的小丫头，似乎根本就不买她的帐。每天奔波忙碌的很有兴致的样子，弄得雨歌心里没底，一直不敢靠前告诉她自己心里的愿望，生怕自己这样贸贸然去了，反倒吓跑了这丫头了。因为方健曾跟她提起过，自己曾告诉艾拉是他们的女儿，当时艾拉满脸不信任的表情。刚巧，刘秀英去公司找事，艾拉匆匆就逃掉了。
有了这次经历，雨歌不得不越发小心。但她心里是怀有希望的。觉得艾拉不是那种冷血无情的人。不然，她就不会去医院给她爸爸送果篮了。可是，这机会要等多久？什么时候才正是时机呢？
雨歌想到这个问题，心里忽然就生出几分失落。她痴痴地看着艾拉忙活完了，蹬上电动车，风风火火地走了，这才悄悄地转过身，没情没绪地回到自己的车旁。忽然听到包包里的手机响起来。
雨歌赶紧拿出手机，摁下接听键，电话竟是方健打来的。
“方大哥，你有事吗？”雨歌很奇怪地问。按照规矩，今天是方健留在刘秀英身边的日子，如果不是有什么紧急的事，他一般都是不与她联系的，免得那个女人借机生事。
所以，雨歌的心头忽然就生出了莫名的忐忑。
“嗯，也没什么事？你在哪里呢？我想去你那儿取点东西，可是钥匙找不到了，你能回来一趟吗？”
“嗯，好的，我就回去了，方大哥，你等我吧！”
雨歌的心情轻松下来，调转了车头，往回开。
回到家里的时候，方健就坐在车里，正在等她。看见了她车的影子，赶紧就下了车，迎过来。
雨歌开门，下车，一边问：“方大哥，你要拿什么？”
“嗯。”方健搓了搓手，犹豫地说：“是，烟，我想拿盒烟！”
“烟？”雨歌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看着方健。他的脸色很不好，有点灰灰的，精神显得很倦怠，忍不住问：“方大哥，你没事吧？”
“嗯，我没事，挺好的！”
“你的烟怎么会放在儿子的房间里了？对了，你一贯是不吸烟的，怎么突然要吸烟了呢？”
“嗨，出门应酬，大家都这样，就学会了嘛！”
两个人一边说，一边上楼。雨歌打开了门，方健一步先跨进去。急忙忙奔向儿子的房间，从床底下掏出了一盒香烟，急不可耐地撕开包装，抽出一支，点燃，使劲儿吸了一口，然后缓缓吐出一个烟圈，很陶醉的样子。
雨歌望着他说：“方大哥，没看见你抽烟啊？看你这模样倒像是有了很久烟龄的样子呢？怎么竟一点都没发现呢？”
方健的精神好了许多，冲着雨歌微微一笑，说：“不是怕你不喜欢吗？所以一直都没告诉你。好了，我走了！不然那头母狮子又该发疯了！”方健说着，将那盒烟揣进口袋，转身下楼了。雨歌望着那修长的背影，陷入了疑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