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尘灰阻

　　（苑庭莞）
　　好久不见。
　　夏空，时隔多年不见，再次见到你时，我不知道除了说这句很落伍的问候语，我还能说什么。
　　距离上次与你分别到现在，差不多应有七个年头了吧。呵呵，我想一下:七年前的我们还在上初中三年级，你才十四，我才十五——多么如花似玉又朝气蓬勃的年纪啊。
　　那个时候，作为姐姐的我，总会出手去教训那些欺负你的阿猫阿狗——只要是我和你腻在一起的日子里，几乎就没有谁敢去招惹你。
　　可惜后来，发生的一些事情太意外了，导致我不能继续留在你身边。夏空，姐姐真心地想问你两句:没有我在的日子里，你生活的开心吗？后来有没有结识上和你一样类型的朋友呢？
　　“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我笑着靠近呆楞在原地的夏空，习惯性地替他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
　　“是啊，我也挺意外的。”他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脸。时间并不会磨除掉所有人原有的本质，比如此时夏空表现出的神情里，我还能看出曾经遗留下的那股腼腆因子。
　　“你不是从来不来这种地方吗？”记忆里，夏空就只来过一次ktv，还是被我死缠烂打“绑架”去的。
　　“心情不好而已。况且没有谁是一尘不变的啊。以前厌恶至极的东西，说不定现在就能成为精神食粮呢。”
　　“小子，不错嘛，比以前能说会道多了。难怪你现在成为国内炙手可热的青年作家了呢！”我笑着打趣道。
　　“你怎么知道？”他好奇地张大了嘴巴。
　　“现在是个信息化时代，了解一个人不是分分钟的事吗？”
　　我耸了耸肩，接着便从手提包里翻出烟盒，随意取出一根烟将它点着，吐出几个烟圈继续说：“几个人一起来的？”
　　“连我就两个，那个——她已经走了。”夏空尴尬地撇了两下嘴角。我注意到他脸上有些不太高兴，看样子是刚才和别人发生不愉快了。不过我也不好准确地猜测出他到底所谓何事。
　　但我的直觉告诉我，那个和他产生矛盾的朋友一定是一个女生。
　　“你在里面过的还好吗？”他在浓白的烟雾中眼神迷离地看着我。
　　“嗯，要是我不好，怎么还能在今天如此光鲜华丽地站在你面前呢？”我当着他的面转了一圈，“看姐姐我这一身衣服多么漂亮，全都是名牌哦。”
　　“那你现在在做什么工作呢？”他似乎不怎么有兴趣欣赏我的装扮，继续向我诇问道。
　　“我说我现在在这里做小姐你信吗？”我皮笑肉不笑地反问他，故意将声音压低。
　　“额……怎么会？”他表现出一种像是徒口吃了好几个煮鸡蛋，从而造成被嘴巴噎住的模样。
　　“哦？不相信？需不需要现在就去找老板知会一声，今晚点我出台，我给你优惠？”我倾身靠近他，将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做出一副要领着他出去的举动。
　　“庭莞，你知道我——”他有些难为情的偏过头。
　　“好了，不开你玩笑了！谁不知道你是个gay呢。”我把抽剩的烟蒂随意往垃圾桶里一丢，然后轻轻地抖了几下手指。
　　“你还是很以前一样啊，总是容易被一些玩笑话惹得满脸正经模样。”
　　“那你呢，还和以前一样吗？”他眼里闪过一丝失望的光点。
　　我没有立即做出回答。我正在想，刚刚夏空眼神中转瞬即逝的失望感是对我，还是对他自己，抑或是别人。
　　“是我对不起你。”看到我迟迟不做出反应，他突然像犯了错误的小孩一样跪倒在地。
　　我的脑海里立刻映刻出七年前在某个不冷不热、让人感觉十分舒适的月份里曾发生过的画面。
　　那是在四月份上旬的一个星期五。像所有的学生一样，我和夏空坐在六楼教室里靠窗户边的位置上吹着暖风，也满怀期待着假期的来临。
　　只有到这个时候，学校食堂里的人流数才会高幅度递减。因为绝大部分的人都会选择在中午时刻收拾完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然后大包小包地拎进教室。
　　一旦下午放学铃声下起，他们便会像时刻准备动身的运动员一样，还没听到别人说出123，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大展身手——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的目的是回家似的。
　　而每当这天的午休，也是最短暂的。基本除了很少的那几位书呆子还在利用这个时间苦读；其余的不是在聊天，就是玩手机、看小说。
　　但是那个周五的阳光着实有些奇怪。我坐在凳子上，身体不是一般的灼热骚痒，堪比六月份的炎炎夏日。
　　于是，我只好一个人悄无声息地回到寝室冲了个冷水澡。临走前我还顺便将坐在我前面的夏空身旁的窗户给推向一边。
　　可我没想到的是，当我回来的时候，却发现夏空被班上平时几个口头上羞辱他的男生围在一块。
　　他们就像捉住了一只战利品一样，一边把玩一边哄笑着，声音真是恶心至极。
　　我快速地跑了过去，将他们一把推开。
　　“你们再动他一下试试。”我将身子挡在夏空面前，用凶狠的眼神不停瞪着这些无聊人士。
　　“男人婆，关你什么事，滚开点！”其中一个叫魏延的男生，扯住我的衣服，将我推向一边。
　　“喂，听说你喜欢男的？那你看我这样的合不合你口味，哥哥我可是有六块腹肌的哦——怎么，喜不喜欢？你这个小、变、态。”另外一个男的语气颇贱地说道，并当着夏的空面掳起了上衣，惹得一众人哈哈大笑。
　　“你们恶不恶心啊？”我对他们大吼道，心里充满了对他们的厌恶。
　　“哪有你恶心啊。天天跟这个死变态腻在一起，也不怕得艾滋啊！”叫魏延的男生阴阳怪气地回激道，并做出一副扭曲丑陋的表情。
　　“你再骂一句看看。”我走上前，狠狠地甩了他一巴掌，引得教室里的人频频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
　　“苑庭莞，你这个贱人！不要以在为学校里有你表哥仗着你，就自以为天不怕地不怕了。”魏延摸了摸被打的那半边脸颊，伸出一只手用力掐住了我的脖子。
　　我感觉呼吸很难受，不停地摇着头。
　　“你们在干嘛？”这时，正好从外面推门而入的唐瑞飞奔过来，一脚踢开魏延桎梏住我的手。
　　“唐瑞，快帮我教训这几个垃圾！他们趁我不在，竟然来欺负夏空。”尽管我频频喘着粗气，但口头上的气势绝对不可以小。
　　“你们厉害那就来吧！”魏延挑衅地看着我们。反正午休时间，老师从来不会来查水表；而周五的午休，也没有一个人睡觉，自然双方都不会顾及太多。
　　“庭莞，算了吧，别打架了。”夏空拉了拉我的衣袖，小声说到。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懦弱！快站起来跟我们一块打！不然你就只有被欺负的命！”我正在气头上，直接吼着对他说。
　　“反正你们，加不加上那个变态，都打不过我们。”魏延与它身旁另外三个男生都清一色地用鄙夷的眼神看着我们。
　　“你再骂一句试试。”唐瑞直接往魏延脸上掴了一拳。
　　我拍掌叫了声“好样的”。接着，气氛就开始进入了白热化。我和唐瑞、以及魏延等人的肢体已然交缠在一起，分不清敌我。在这花香怡人的春天里，摩擦出了血液的咸腥味。
　　那群如僵尸般的同学们，平时对一切都漠不关心，充耳不闻。大概是今天的局面有些严重了，又加上即将放假给他们带来的喜悦感。所以，他们很难得的大发善心，前仆后继地跑来解场。
　　我感觉我什么都看不清，什么都听不清，我像一个勇猛的男人，拼命想使出男人该拥有的力气。
　　我想我最后应该使出来了。因为有那么几秒钟，全世界安静得可怕，那些纠缠住我的手脚也突然间从我身上剥落……
　　我抬起头，发现所有人都惊讶地看着我，甚至夏空也是。
　　我正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提前放假了，还是下午几节课不用上了，导致了这么多人目瞪口呆。
　　这个时候，夏空一把把我拉到凳子上坐下，告诉我:“你把人推下楼了！”
　　你把人推下楼了！
　　你把人推下楼了！
　　你把人推下楼了！
　　我的脑海里不停回想着夏空从口中脱出这几个字，抱着质疑的心情趴在了窗户上——真的瞥见楼下躺着一具人的尸体，周围还淌了一摊鲜红色的血迹。
　　那一刻，我仿佛身临着一次盛大的天灾，而自己是唯一的受害着。我想大声尖叫，嘴巴却犹如贴上了封条。
　　几天之后，我因为过失致人死亡罪被判处五年徒刑。离别的那天，夏空，跪在了手戴手拷的我面前，哭着说:“庭莞，都是我不好，对不起，我不该这么懦弱……”
　　他一遍又一遍地甩着自己的耳光:“去坐牢的应该是我，是我……”
　　“姐姐不怪你。”我从来不知道，2007年，只有十五岁的我竟然能说出这般宽容的话。
　　“一人做事一人当，是我犯的错我就必须承担。没有我在的日子你要好好的。唐瑞是我的发小，你没事可以多和他聊聊。”
　　“姐姐……”他拽住了我的裤脚，“我会等你一直回来。”
　　事以至此，还有什么必要在乎有没有人等待呢？夏空，我只需要你记得生命里有我的存在就好了。愿你往后的日子不要那么孤单，能遇到肯对你好的人；愿你能早日，跟你一直心心念念的哥哥走到一起。
　　因为我不确定:我能否坚持在监狱里呆上五年，会不会在里面死掉。毕竟，要葬送几年的青春在那个炼狱般的地方，心里是千万个不甘。但也只剩下内心的不甘了。
　　“没事的，我还是你姐姐。”我揉了揉夏空的头发，伸出手将他扶了起来（我察觉到他的身体似在颤抖），“快站好，你早已不是当初那个14岁的小男孩了。”
　　“今晚还是点我出台吧。别多想，我只是想与你叙叙旧，我们姐弟俩有多久没聊了？”
　　他轻轻点了点头，表示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