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尘灰畅
作品名称:灰叶林 作者:黛梳 发布时间:2020-03-30 10:02:49 字数:3497
(夏空)
“需要多少钱?”电话那边我的父亲向我询问道。他回应的速度真的很快,差不多是我的信到他手中几个小时内,他就已经开始准备好给我答复吧。
“七十万可以吗?”我小心翼翼地问。
“嗯,没问题。把你银行卡账号发给我就行。”
“不确认下,我拿这些钱的用途吗?”
“你在信中已经交代得很清楚了!”
“谢谢你……爸爸。”当我犹豫着说出这个称谓时,我紧张地迅速挂掉了电话。不可否认,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称呼一个男人为“爸爸”。这种感觉让我有些无所适从。
可惜,这差不多也是最后一次称呼这个男人为“爸爸”了。
大概又过了七八个小时的光景,我的手机接收到了建设银行发来的到账信息——与此同时,我的心脏也突地跟着慢掉了一拍。
我警觉到,我离我要做的那个决定更近一步了。
眼看,距离周末也就只剩一天时间了。我想着要不要给楚若打个电话提醒一下,转念一想,还是算了。现在这个时间点,她应该是认真审阅着稿件才是。
几天之前我还坐在杂志社的时候,看着她一脸茫然的模样,心中却很是不舍。如果当时,她说一句:让我陪你一块去吧——也许我的脚步走得也不会那么稳当。我可能会回过身来说:“算了,晚点在辞职吧。再陪你耗几天。”
但她没有,她还是表现得很镇定,一如往常模样。不过这样也好,说明她并没有多想。那么等我告诉她结果的时候,她也不会反应得特别激动。
然而事实并非我想得如此简单。这个周末,楚若反常得让我有些出乎意料。
我告诉她,等会我们去一个地方。
她狐疑地看着我:“什么地方?
“KTV。”我回答道。
“去那种地方干什么?”她有些不情愿,双脚往我身后退了两步,“我不想去。要去就去我家里,我给你做好吃的。”
“就是去唱唱歌而已。”我走向她,欲牵起她的手。
“不去!你不是从来不去那种地方吗?”她一把甩开了我的胳膊。
“楚若。”我将声音放软,“你忘了几天之前我需要你帮忙的事情吗?”
“非要去KTV跟我说吗?”她还是有些不情愿,眉头皱得很紧。
“你先站远一点,让我考虑一下!”还没等我来得及答复,她便猛地将我推开了几步远,用一种命令的口吻对我吼道。
于是,我们彼此就那样尴尬地隔了条鸿沟,我诧异地看着她,她低着头沉默不语。
不知过了多久,我看到她终于肯抬起头来,往我的方向靠近,然后牵起我的手面无表情地说:“我们走吧。”
我觉察到她握住我的手的力度很大,并且没有一丝温度。
“就在这家吧。”楚若拉着我一直走的手终于肯甩开(从我们走进公交到下了公交,她一直紧紧攥着我的手),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头顶那个不停闪着跑马灯的字体“似水年华”。
我没有立马走进去,而是打量了下她的神情说:“呵呵,别人去唱k都是一大帮子人冲进去,我们这样是不是有些离经叛道呢?”
我以为我的自嘲式玩笑铁定会惹的她破口大笑,事实是她并没有做出任何表情变化。很显然在说笑话这门技术活上,我没有一丁点语言天赋。
不过,她的身体倒是产生变化了。
她像是坐了一趟长途汽车从而感到身心疲惫的旅客,突然听到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导致整个人变得异常清醒,结果连带着肢体活动也比平时多了几分力度。
正是这多出来的几分力度,使她蹙变成学校里一到饭点就拔腿奔跑的那些孩子一样,拉着我的胳膊三步并作两步蹦到了服务大厅。
“三个小时。两个人。”我对那个坐在吧台里敲着电脑键盘的青年男子说道。
青年男子撑开一只手掌,头都没有抬一下。
我拿着门牌号拉着楚若找到属于我们的包厢,然后自个先去准备好所有音响设备。
等我转过身已发现她木然地坐在沙发一隅,又让我们之间陷入了一种尴尬的氛围。
我走向楚若,纠结了下开口说:“亲爱的姐姐,今天怎么不高兴啊?”
她的脸有些僵硬地斜向一边。
我继续说道:“是不是因为我辞职的事?”
“你要去哪里?”她终于张开嘴巴说话,将目光锁住我。
“一个很远的地方。”我偏过头,咬着下唇回答。
“很远……的地方?”她将我的身子扳正过来,瞪大了眼睛问,“你不会说的是死亡吧?”
“是的。”我默认的点了下头。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好掩饰的了。反正早说晚说都要说,何必去拖延时间呢?尽管,这可能会让她感觉很不适应。
“呵呵呵…”她发出几声类似酒醉般傻笑声:“夏空,这些天我脑子里总是乱七八糟的一堆想法;我暗示自己这都是我自己的幻觉,因为我实在想不通你为何要和死挂上钩?”
“你还有那么好的未来啊!你那么优秀,要才华有才华,要相貌有相貌,还有一个值得炫耀的父亲。你不是说,从不愿复制别人的人生吗?那就好好活出自己想要的人生啊!你一句话说‘要去死了’又是几个意思?”
“你以为你死了,就是个性了?你就独一无二了?你就特么达到自己的追求了?你跟那些动不动要死要活的中二病少年有什么两样?”
“认识你五年,跟你共事三年,我心里一直都觉得你是个成熟得让人可怕的男生。尽管你一直以来跟别人都少言寡语。不喜交友,不喜声色场所;有些悲观主义,还有些自卑。”
“呵呵呵……可是直到今天,我才发现到原来你骨子里其实也是个幼稚到极点的一个人。我真是错看你了!”
差不多是说累了,连续说了发表了好几段感言之后,她终于止住了口,嘴里频频喘着粗气。
“楚若,你听我解释。”我不知道此时此刻我该对她说什么,才能减消她的火焰,毕竟我是一个从来就不知道如何去安慰别人的人。我感觉很是内疚,面对在乎自己的人,却连一句慰藉的话都无法说出口。
“你要解释什么?”她突地跳了起来,提高了分贝。
“你要和我解释,你准备哪天去自杀,用什么方式自杀是吗?”她冷笑着说。
“楚若,你先别这么激动。”我知道她很在意我,所以才会表现得如此反常。我现在要做的是如何能让她理解我的苦衷。
“我一直都没有告诉你一件事,其实我是gay。”我生怕自己没有说清楚,又或者是只想说一遍,因此把每一个字的音节都压得很重且慢。
“什么?”楚若整张脸突然变得扭曲,“你再说一遍!”
“是的,楚若,你没听错。以前我不是有跟你提起我的哥哥夏风嘛,我今生最喜欢的人、最爱的人——就是他。”
“我知道了。”我刚说完,她立马像拉紧又放开的弹簧一样,重重得往沙发上一压。
“他对于我来说——你不要再说了!”楚若转过头,对着我大吼了一声。
“你喜欢什么人不好,偏偏为什么要喜欢一个男的?”
“而且还喜欢自己的哥哥——真是恬、不、知、耻。”
我的脑袋里不停回荡着这四个字,我从来没有想到某一天,我身边亲近的人也会对我说出这个词汇。楚若,gay就这么见不得人吗?我们以前在聊天的时候,你不是经常把你喜欢的一些男明星自我想象成一对cp吗?
为什么今天放在我身上,就变成了一件丢人的事情呢?
“我对你真的好失望。”说完这句。楚若便拿起一边的手提包,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包厢。
我呆楞在原地,没有出手拦住她的脚步。我现在对她也是十分失望。
我总是满怀信心的以为,只要是任何人,跟我相处久了,都会理解我的苦衷。却发现这种事还要讲究概率,还要取决于什么人。
我感觉很累,我觉得以后我再也不会轻易对别人分享自己的人生了。绝对不会了。
我将头歪着靠在沙发上,目光流转在前方点歌机上不停闪烁的灯光,我就那样专注的盯着它,直到眼睛被刺得分泌出液体。
我伸出手指,用力抹干了眼角边的这些液体,起身走到茶几上拿起方才放在那里的麦克风。
虽然心里很失落,但我还是想要坚持唱完一首歌,一首叫做“那些花儿”的歌。
那片笑声/让我想起/我的那些花儿
在我生命/每个角落/静静为我开着
我曾以为/我会永远/守在他身边
今天我们/已经离去/在人海天涯
他们/都老了吧
他们/在哪里呀
我们/就这样/各自奔天涯
啦……想他
啦……他还在开吗
啦……去呀
他们已经/散落在天涯
……
范玮琪伤感的声线响彻在耳边,不由得让我想起过去那些美好的画面,不可重来的画面。这些画面里存在的人都是我的那些花儿:只是有的一直开放,有的早已凋谢,有的却生死未卜。
这首歌终究还是没能坚持唱完,我在那般悠扬动听的弦乐中,独自一人来到了卫生间,并且把门反锁。
我望着镜子停顿两秒钟后,接着泣不成声。
我才不管,别人说过的哭泣代表不成熟的理论。我只知道,这个时候,除了哭,我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
但是,我很快便停止了这种发泄的方式。因为我惊觉到周围一片白色的场景让自己感觉到发慌,并伴随着欲来欲重的头晕目眩。
我迅速地打开了龙头,用冷水冲了两下脸后就急迫地迈开逃离的步伐。如一条溜到路边不久的游蛇般,恰好听到附近传来人类的脚步声,随即又敏锐地窜回到洞穴中去。
我跌跌撞撞地跑向卫生间的门侧,用力扯开被我反锁了的钢化玻璃门,却没想到同时外面也有一个人俯身准备进来,我们很不幸地撞到了一起。
我倒在地上,用余光瞥见身旁同样倒在地上的那个人——是个穿着黑色皮裙,披着酒红色头发,约莫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女孩。
待我慢慢站直身子,仔细看清楚她的脸庞时,我听到自己惊讶地唤了句:“庭莞?”
“夏空,好久不见。”她抬起头微笑地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