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韵小说】追太阳（二十五）

第二十六章：无法逃脱的命数

方健今天终于可以出院了。办好了手续，跟雨歌走出医院大门的那一刻，沐浴在早晨初升的冬日的暖阳里，方健感到自己那颗皱缩的心，正在缓缓舒展。可是，很快地一股呼啸的老北风旋转着刮过来，让他没来由地倒吸了一口冷气，刚刚有些放开的心，又揪到一起了。
住了一个星期的医院，万幸那个女人没有来搅闹，让他的耳根子清静了好多日子。
唯一让他感到遗憾的是，艾拉来过了，但却没有进病房，只是把一个果篮委托护士给带进来。现在出院了，又要面对那个女人，想想都让他从心里怵得慌。
在医院这几天，他曾反复跟雨歌讨论过这个问题。他想离婚，哪怕放弃生活里的所有，只要能跟雨歌，跟儿子在一起，还有艾拉，一家人团团圆圆，是他下半生的全部愿望了。
可是，每每一提及这件事，雨歌就哭。她说他们都老了，一下子变得一无所有，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每天打开门，吃喝拉撒，都需要钱；还有文栋，他现在是个瘾君子，那是需要大笔大笔金钱的。没了钱的供养，儿子该怎么办？弄不好都会出人命的！
雨歌一边说，一边落泪。那份雨泪迷离的样子，把方健的心都哭乱了。而且，他很认同雨歌的话：这个时代，是很现实的。特别是像他这样的人，优裕的生活过惯了，一旦到了身无分文的境地，还真是寸步难行呢。而且，怎么说自己都是即将步入晚年的老人了，真要从头开始，谈何容易！这样一想，那些曾经的雄心壮志，瞬间就土崩瓦解了。
无数次谋划了千百条路，最终还得安于现状。但是，那个女人他实在是越来越难以忍受了。
然而，不能忍受，最终还是要忍。或许，这就是真实的生活。很多时候，我们都是在无法忍受中忍受着。
不过，方健觉得，无论怎样，生活都应该有所改变。他这辈子或许是没有希望，但女儿艾拉却正在向着自己想要的生活奋斗，他一点都不担心艾拉。这丫头自尊自强，骨子里有一种不服输的倔强劲儿。他唯一担心的就是儿子，这个宝贝还那么的年轻，不能就这么毁了。
然而，怎样去挽救儿子呢？这些天，在医院里，他已经想出了对策。而且，他觉得这个对策绝对可行。
这件事，他只是在自己的心里琢磨着，却没有跟雨歌说一个字。他觉得没必要告诉她。等到自己实施了这个计划，取得功效的时候，再告诉她也不迟的。那时候，也好让雨歌好好地开心一下。
心念至此，他不觉停挺直了腰板，仿佛看到了春天的希望一般。
呼隆隆的老北风刮过去，太阳依旧暖洋洋地照在身上。
他拿出手机，按下一串数字，放到耳边，静静等了一小会儿，那面才想起儿子懒洋洋的声音：“喂，是爸爸，有事吗？”
“儿子，今天爸爸出院你都不来接我一下？”方健故意轻松地说。
“爸，您不是都已经好了吗？”电话那头的儿子，漫不经心地说。“再说了……算了，不说了！”儿子迟疑了一下说：“爸，没事我就挂了啊！”
“喂，儿子，今晚你回家吧，我们改善生活，爸爸还有点事想请教你。”
“嗯？请教？”文栋的语气里明显有疑惑和好奇。
“是啊！你回来吧，我跟你妈都不会为难你的，我真的有事想请教你呢！”
“嗯，好吧，有什么话，您就在电话里说吧？晚上我还有事呢！”
“别呀！儿子，这事电话里不方便说的，你还是回来一趟吧。你这么大的一个人，难不成还怕我们囚禁了你不成？”
“嗯，那好吧，我晚上回去。”
雨歌听出了儿子的声音，小声问：“你问问他现在哪里呢？”
方健做了一个制止的手势，一边听着对方的讲话。
挂断了电话，身边的雨歌望着他，好奇地问：“方大哥，你有什么事还要向栋栋请教呢？”
方健微笑地从雨歌的手里接过那个装满日用品的包裹，抬手招来一辆出租车，一边示意雨歌上车，一边笑着说：“我活了几十岁了，哪里有什么问题要请教一个毛孩子啊，我只是想把他叫回来，一家人吃顿饭而已。”
雨歌坐进车里，不觉叹了口气说：“咳，也真是的，一家人想一起吃顿饭都这么不容易！
方健点点头说：“老婆，你别急，慢慢地会好的！”
然后司机问二位要去哪里，方健说了地址，出租车疾驰而去。

回到别离了整整一个星期的家里，房间里那股子干燥的温馨的清爽劲儿，让方健的心忽然就柔软了许多。跟雨歌在一起二十多年了，他最喜欢的就是雨歌的干净。无论是个人，还是家居环境，总是干干净净、井井有序。雨歌甚至拒绝方健为自己雇请保姆。
她总是喜欢亲自打扫房间，然后，在漂亮的熏香炉里，放一块薰衣草味儿的香料，再煮一杯咖啡，在轻轻的音乐里，细细品着蓝山那微苦却绵甘的味道。看阳光从宽大的落地窗上，无遮无拦地照耀进来，心里就觉得惬意而逍遥。
可惜，这样的日子实在是太短暂了。
因为儿子一天天长大，学习、成长都是那么的不顺利，累得她整日操心上火，那些小情小调的享受，早已都顾不上了……
方健把手里的包裹放到客厅的沙发上。
雨歌早已去了卫生间，调好了热水，出来对方健说：“方大哥，洗洗澡吧，去去晦气。”
方健明白雨歌的“晦气”所指，摇摇头说：“算了，这晦气说起来都跟了我一辈子了，洗也是白洗。”
“不嘛，人家一定要你洗！”雨歌有些撒娇地说。
方健不情愿地站起身，被雨歌推着后背，一直推进了卫生间里。
长方形的洁白的浴盆里，冒着淡淡白气的水面上，浮漾着一层艳艳的玫瑰花瓣，看着竟是那么的悦目养眼。
方健一件件脱下身上的衣服，然后赤裸着身体，进到温热的浴盆里，顿时一种被解放了一般舒适的感觉，让他微微闭上了眼睛。
假如没有那些烦心的事干扰，生活是多么的美好啊！如果时光倒流，生命可以重新开始，自己一定会做出正确的选择，就不会留下这么多的无奈和缺憾。
而今，儿子就跟自己的当年一样。年轻、无知又无畏。做为他的父亲，他有责任为儿子矫正他的人生方向，等到他老了的时候，不要像自己这样，怀抱如此多的遗憾与懊悔。
越是这样想，心里那个拯救儿子的计划，也就变得越迫切，恨不能儿子即刻回来，他会把这计划和盘跟儿子全部说出来。他相信儿子一定会同意的。要不了多久，那个健康、阳光的儿子一定会重新回到自己身边的，那时再把女儿艾拉认回来，一家团聚，那该是怎样的一幅其乐融融的图画啊！
想想都是那么的令人陶醉。
他闭着眼睛，出身地憧憬着，却不防雨歌从门口伸头进来问：“方大哥，给你搓搓后背呀？”
方健没睁眼睛，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雨歌赤着一双脚，穿了拖鞋走进来，拿起一条浴巾，在方健的后背上搓洗着。一接触到雨歌那柔然温热的手指，方健莫名地就是一阵兴奋。
这段日子，有太多的纷扰和冲突来袭，好久都没有这么安静的二人相处的时光了。
他伸出手，捉住那只在他的背上认真游走的软绵绵、温热热的小手，放到嘴边……雨歌下意识地使劲，想抽出自己的手，没想到方健握得更紧了。
雨歌娇嗔地抱怨说：“方大哥，你可真是的，洗个澡也这样不安分！”一边说，一边索性由着方健抚摸着。
方健一使劲儿，将穿着睡袍的雨歌，拽进浴盆里，一双亮光光的明眸专注地凝视着雨歌，语气里带了一点倦怠说：“我们好久都没有这样安静的相处一会儿了。”
雨歌心里一阵酸楚，却还是强笑着说：“是，这段日子，烦心的事太多了。”
“嗯！”方健点头，伸手轻轻掠去雨歌额前的一缕黑发，说：“雨歌，你老了！还记得当年初次见你的模样呢。干净、清爽、漂亮！像一支素雅的玉兰花！”
“还说呢！”雨歌看他一眼说：“儿子都二十多了。能不老吗？你还嫌我，难道你没老吗？”
“是啊！”方健感叹。“我也老了，当年我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可现在做起事来总是前怕狼后怕虎的。”
雨歌叹气说：“唉，日子过得不舒心，儿子老是这么折腾咱们，咱们就老得快了！”说着，忽然面有惧色说：“方大哥，我老了，你不会不要我了吧？”
浴盆里那些散落的殷红的玫瑰花瓣，在两个人的身边，悠悠漂浮着，有淡淡的微香在空气里氤氲着。方健侧过身子，将雨歌娇小的身体，揽在怀里说：“不会，你老了，我也老了！一个糟老头子，谁还会在意呢。你就踏踏实实守着我好了。儿子的事你也不要发愁，我会处理好的。嗯？”
雨歌信赖地依偎在方健的胸前说：“方大哥，我信，我相信这些不开心的事都会慢慢顺过来的。”
方健在嗓子里发出一声回应，头低下来，深深地吻住了雨歌……

傍晚，方健跟雨歌去了菜市场，买了好多儿子爱吃的时令的菜蔬，回家来就忙着煎炒烹炸。方健还给儿子打了电话，约他早点回来吃饭。刚挂断了电话，刘秀英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方健，你的伤养好了，出院了？问候你了，现在你在你小老婆那里吧？别忘了，今天星期一，可是你应该回家的日子，嗯？”
方健冷哼了一声问：“那你想怎么样？”
“按规矩，你应该回家的。不过，考虑到你刚刚出院，那个小狐狸精一定忙着为你接风吧。所以呢，我决定成全你，把你离家的日子调换一下，你就在那儿好好享受你的天伦之乐吧。我想，你现在最不想看到的人就是我了！”刘秀英说着沙哑着嗓子，呵呵大笑起来，然后说：“不过，你记住，星期四一定要回家，不然你跟那个小狐狸精就别想过安生日子了，不信你就试试！”
“刘秀英，你是个泼妇你知道吗？”方健有些气不打一处来。
正在厨房里的雨歌，闻声急忙出来，扯扯方健的衣角，示意他冷静。
方健一下子挂断了电话，将手机摔倒沙发上，暴躁地骂了一句粗话：“他妈的，臭娘们，简直就是阴魂不散！”
“你跟她这样的人，计较什么呢？”雨歌耐心地劝慰道。
“雨歌，我一天都忍受不下去了，真的很想摆脱这个女人！”
“方大哥，你就别说傻话了。一时的意气用事，是会后悔一生的。再说，那个刘秀英，她本就不是个省油的灯。对你的一行一动，都了如指掌。你不想想，离了婚她会放过你，会放过我吗？方大哥，我是个懦弱而又无能的人，我只想过一个安静的日子，再也不想折腾了！”雨歌说着，目光楚楚地望着方健。
方健从那目光里，读出了祈求，读出了无奈，读出了无法言喻的酸楚，不觉怜惜地将她拥在怀里，说：“雨歌，都是我不好，一步错百步歪，让你为我受委屈了。”
“没有，方大哥，我觉得这都是命。命里该着我们三个此生就要这么纠结在一起。所以，我不打算挣扎，就这么过下去吧！”
“不！”方健摇头说：“我不信命，当年我太年轻，糊里糊涂地就听从了父母的安排，哪里会想到这个女人简直比无赖还无赖。”
“是啊，这不还是命运使然吗？方大哥，别想了，我去做饭，儿子快回来了。”

儿子文栋回来时，雨歌还在厨房里忙碌着。听见门响，雨歌在厨房大声地跟儿子打着招呼：“儿子，你回来了！别着急啊，饭菜马上就好！”
方健笑眯眯地看着儿子说：“文栋，你妈妈看你回来，激动了！”
文栋牵了牵嘴角，说：“爸，您叫我回来到底有什么吩咐啊！”
方健向厨房望了一眼，推着儿子说：“这儿说话不方便，去你房间聊一会儿！”
“有什么好聊的嘛！”儿子不情愿地皱了皱眉毛。
“走吧，我有一个特别好的想法，想跟你说说！”一边说，一边跟儿子走进了他的卧室，门随后紧紧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