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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7、108、109

作品名称:无轨电车轶事      作者:沙漠孤月清      发布时间:2020-03-29 11:11:57      字数:7799

  107
  
  我突然想起,原来这间小客厅的一面墙壁上有一帧放大了的黑白照片,那是她与丈夫的结婚照。上面的她还梳着两条长长的大辫子,一条甩在肩后,一条经过胸前垂落下来。我很欣赏她那种遥远而朴素的美。
  “他呢?”我忐忑地问。
  这个问题让我们之间出现一种短暂而尴尬的沉默。
  许久之后她才轻声说:“他呀,不在了。”
  我惊讶地长大了嘴巴,对他这句话表示了强烈地质疑。但马上又从她懒散视我目光中意识到她另有所指。
  她从我的腿上抬起身子,坐在沙发上,然后慢慢起身进了卧室。飘动的裙摆在下午太阳的逆光中一片浓重的黝黯,如同退潮的海水一样幽然离我而去。
  “不在”与“不在了”是两种表示方式,表示截然不同的两种语意。前者的含义是一种当下的不在场,后者表述的则是一种曾经的在场但已经结束了在场这种情形的含义。在当下这个语境中,婶明显用后一种方式表达,这意味着什么呢?如果结合他们夫妻间一向冷漠、墙壁上结婚照的消失等实证,我是否可以推断或者确定他们的婚姻已经进入到了一种无可挽回的境地,甚至是一种终结。尽管这种变故于我而言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但我还是感到某种惬意,并非是出于一种幸灾乐祸卑劣的心理,而是出于对婶的关爱。如果她觉得这是一种解脱或者释然,无疑我会支持她的。当然这种支持仅限于一种轻松,一种惬意而已。
  我没有继续问,但我想我的表情在婶看来肯定是一个巨大的问号。
  她从卧室里走出来又进了厨房,出来时手里拿着两个苹果。上面悬挂的水珠说明她刚刚洗过。我刚想接过来,她却摆摆手制止了我。
  她坐在沙发上,拿起桌子上的一把水果刀,很娴熟地绕着苹果的周边一圈一圈地削,一条长长的薄薄的苹果皮便垂落下来。那种循环的螺旋式的弹簧形状,使它颤巍巍地抖动。我伸手去接果皮,她却把削过的苹果塞给我,然后丢掉果皮放在桌上的一只盘子里,接着削另一只苹果。削好之后,她轻轻地咬了一口,然后看我。
  “为什么不吃?”
  “等你呢?”
  我一直注视着她削苹果的过程,为她专注的神态和精湛的技艺所吸引。那只在她手上不断旋转的苹果,让我忆起多年前她曾在母亲不在身边时悄悄塞给我的一只削过皮的苹果。一种无比温馨的爱意涌上心间。不免有些激动,萌生了想抱她的冲动。
  “等我?为什么?”她问。
  “想和你一起吃。”我说。
  她盯着我的眼睛,大概能从我的眼睛中看出一股欲望的火苗。因为她的眼神是奇怪的,也是躲避的。
  “那好,我们一起吃!”她扭过脸去吃苹果。
  我吃得很努力。我总是这样,只要是婶安排的事情我就会尽心尽力去做好,决不让她失望,即使是吃苹果这样的小事我也认真地做好。一个苹果很快就只剩下果核,甜而凉的苹果让我的燥热有所减缓。她吃得很慢,很矜持,只吃了一半就放在果盘里。然后又进了卧室。
  我无聊地打量着客厅,目光还是落在那面空虚的墙壁上。我注视那片雪白,感觉到一种不可思议的虚幻,存在和消逝交替出现在人生之中,没有哪一种事物可以永恒,如果说有的话,那就是虚幻。
  我对着那面墙出神,没想到婶也在卧室门旁看着我出神。当我们的视线再一次对接时,她又逃避了。
  “我再给你讲讲他?”她像是在问我。
  我摇摇头。
  “怎么?不想听吗?”她坐到双人床边沿上,面朝着我,“今天就当是‘一千零一夜’吧。不,不对!大致算是‘十日谈’吧。”她朝我笑笑,但又不很像笑,那是一种我尚无法领悟的表情。她朝我拍拍床沿。
  我知道那是对我的呼唤,对我的信任。但我没有动,我觉得我于她并排坐在那张双人床上似乎有些唐突和可笑。双人床是一种明喻,与性密不可分。说心里话,我对一对夫妇的房间和床第都有一种疏离感,一种紧促感。总觉得那是一种名目张胆的性,一种毫无顾忌的性,因为它是合法的。而正因为它的合法,才使得它获得了性的彰显权。我渴望的是一种隐秘的性,含蓄的性,若明若暗的性,绰绰约约的性,这种性才值得我去追求,也才是最美的。就仿佛平素里男女之间的那种暧昧的调情,那种含蓄的性欲望的表述,那种领会却又羞于说破的暗示,都充满了乐趣和情调。那才是一种优雅而闲逸的性。当然,这种性可能永远也不会产生或者实现,都在你这才是性的本质,它必然含有羞涩的成分。招摇过市的性是一杯白水,索然无味;隐含羞耻感的性是一瓶葡萄酒。
  出于这种对双人床的心理禁忌,让我拿起厨房门边的一个小木凳。婶在洗衣时坐的就是这个小木凳。我在婶的面前坐下来。
  她笑了:“像个可爱的中学生。”
  “我更渴望另一种关系。”我有些大胆。
  她伸手摸摸我的脸颊,轻轻叹息一声:“我知道你会导出一种什么关系的。”又深情地摩挲我的鬓角说,“哦,那倒是一种令人欣喜的关系,对于一个婚姻极度失败的已婚女人来说,这是一个多么具有诱惑力的角色呦。可你知道吗?这也是个危险的角色,大凡进入这个角色的女人的命运都是悲惨的,因为这个世界绝不容忍和宽恕这个角色的存在。”
  她的表情浓重,眉头微蹙,有几分悲凉。我扶着她的膝盖,感到她在微微颤抖。
  “你读过不少外国名著,比如《红字》、《漂亮朋友》、《红与黑》等等,应该清楚这一点。”
  “《漂亮朋友》?”我疑惑地问,“是谁的作品?”
  “傻小子,”她微笑着轻拍了我脸颊一下,“就是《俊友》呗!是不同的译名。”
  我拍拍脑袋,表示自己的才疏学浅。
  “不过,不管哪种关系,对我来说都挺好的,都是一种真实的情感,这还不够吗?”她像问自己,也像问我,但我觉得更像是问她自己。
  “是的,婶,我也觉得这些角色很丰富,一个男人从一个女人身上同时得到诸种美好的情感倾注,无疑是一种丰厚的幸福,是一种天赐的缘分。但我总觉得这些角色只是一种基础,一种铺垫,应该有一种更高层次的情感来统摄它们,超越它们,那才是我所追求的。如果仅仅止步于此,我会痛苦的,你也会痛苦的,这不仅仅是一种遗憾,更是一种压抑,一种禁锢,一种背叛,对自我的背叛。我喜欢婶,从小就喜欢,我不能向你隐瞒,也无法隐瞒,因为你是了解我的……”
  我激动地说,我的手轻抚着她的膝盖,它是那么圆润而滑腻。
  她以一种僵硬的姿态注视着我,无比真诚地听我倾述,她对我所说的原因表示一种强烈的兴趣,她高挑的睫毛和睁大的眼睛足以说明这一点。
  “那就是,就是……我把你作为一种标准,对所有接触过女人进行考量,没有一人能够让我满意。在我的心目中,你是尽善尽美的女人。”我激奋且羞赧地说。
  “是吗?”她讶异地看着我,“噢,你真会说话,可婶不相信,我不需要那么优秀。”她脸颊飞上一抹红晕。
  “真的,这是一种爱,我自己认为这是一种真正的爱,即使如你所说,它是虚构的,危险的,毁灭的爱,我也不放弃!”我站起身。
  “哦……别说了……”她的指尖掐着我的胳膊,掐得很深,让我感到一种刺痛。
  “婶,我很痛快,是那种淋漓尽致的痛快。如果你讨厌这些话,讨厌我,我马上离开,毕竟我表达过了。”我丢开她的脸庞,转过身子。
  “偲,不许走!”她陡然搂住我的腰,脸颊贴在我的背上。
  我默默转身,她没有仰着脸看我,而是把头深深埋在我的胸前,留给我的只是蓬乱而浓密的黑发。我俯身把嘴唇贴在那片黑发上,一股女人的温馨的气息瞬间涌入我的心间。她慢慢向后仰躺,我被它牵引着伏在她身上,我从那薄薄的小衫领口处窥见在惶遽中颤动的的一对乳房,它们肥白而硕大,呼之欲出。
  我尽量屏住呼吸,让自己平静一些,然后悄悄解开一只小小的纽扣,将手掌插了进去。当我的手刚刚进入那片辽阔的温柔之乡,触及细腻软滑的肌肤时,她突然轻轻地哼了一声,身子剧烈地一抖睁开眼睛。我们的目光在极其短瞬的接触之后,她便再一次逃跑,迅速闭上了眼睛,并将头歪向另一侧。同时,她爱抚我的胸毛的那只手也甩了出来,她丢开四肢倏然瘫软沉静下来,如一片静寂而辽阔的沙丘。
  我以一种十分庄重而静穆的忐忑,拉开那件小衫,让世界上最壮美的一幅图景展现在我的眼前。那是一片苍莽的雪山,一片无垠的雪域。我用尽全力张大自己的手掌,攀上其中的一座高高巨峰,那种无与伦比的柔软让我近乎昏厥。
  就这样,另一个世界向我招手,我走了进去,我想起篝火中的老女人——那是一个梦境……
  
  108
  
  十月,饱满得如同女人哺乳期的乳房一样鼓涨涨满是乳色奶水的十月。
  星期日,母亲执意要给我添置一件秋季的外衣。她说她曾看到街上许多年轻人穿的一种夹克服,很时尚,很适合我。在她看来,世界上所有好的东西都适合我,包括那些面容姣好、个子高挑、身材窈窕的姑娘。于是,她拽着我要去商场逛一逛。
  我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和稀疏的秋雨,不免有些踌躇。母亲却毫不动摇,她说那种衣服真好看,真适合我,同时天也会晴的。我当然拗不过她,处于一种不愿拂逆她的心理,我只好随她而去。
  即便是雨天,无轨电车仍然坚持它拥挤的属性,如果不拥挤,它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在商业区下了车,乌云慢慢散去,太阳从云层中羞涩地露出脸面,街道沐浴在一片温暖的潮湿之中。我在心中不由得佩服母亲。母亲自然也是一番惬意,以一种含蓄的得意微笑着看看我。
  商业区是人流的海洋,细心观察会发现其中的光顾者大多是中年夫妇或青年伴侣。我随着母亲在几个商场之间穿梭,在一个商场的服装区果然发现了那种端庄而又时尚的男式夹克。面料挺括结实,我试了试很合身。母亲笑眯眯地看着我试穿,眼神中充满了幸福。旁边同时也有两个男青年在试穿这种夹克,也都有女士陪伴,是两个年轻的女人。听他们的对话,可能一对是新婚的夫妇,另一对是即将结婚的准夫妻。她们围着他们的男人叽叽喳喳地发表评论意见。这让母亲在羡慕中又有一种隐约的忧郁。我见母亲的目光始终搁置在两个年轻女人身上,便拉她去交了款后离开。
  回到家中,母亲还是闷闷不乐。在回来的路上,经过了家具市场。不少满载着各种家具的手推车从市场里出来,每辆手推车旁又都有一对欢欣的青年男女相随,明显这是准备布置新房的。这种沸腾的景象强烈刺激了母亲,也是她抑郁不展的原因。
  “妈,又眼红了?”我问。
  “嗯。”她斜瞟了我一眼,“哪有母亲不急的。”
  “妈,不急!”我安慰她说,“我不是还没到结婚年龄嘛,面包会有的。”
  “等你到了年龄再找,那就只剩下面包渣了。”
  “面包会有的。”是《列宁在一九一八》电影中的台词,很流行。人们常常以此来表达对未来美好幸福的憧憬。
  “那好呦,我们就不吃面包了,吃蛋糕,怎么样?更高档吧。”
  这时伦和芫推门而入。
  伦进屋后,还没坐下,开口就说:“你还得帮我个忙。”
  “帮忙?”我眉头一蹙说,“墙也粉刷了,床也搬回家了,还要做什么?不会是你要回避几天,让我替你当一天新郎吧?”我没好气地说。
  伦捶了我肩膀一拳说:“你做梦去吧!”
  “还新郎呢,”芫红着脸接过话,“他自己当不当成新郎还成问题呢。”
  芫的话无疑是一种宣战,我马上意识到他们之间又要开战了。
  “嗳,有什么话直说,别脸红脖子粗的。让妈看见,还以为你们打起来了。”我说。
  芫一撇嘴不说话了,眼睛如一把锐利的刀剜着伦,仿佛有家仇国恨。
  我更是如坠迷雾之中,有些木讷地看着伦。
  “你看啊,”伦坐在我身边。他的样子有些谄媚,我便警惕地挪挪屁股。
  他接着说:“从芫家到我家的距离太远了,是不是?结婚那天,我去接新娘,走去肯定不行,一个来回,就是夕阳西下了。当然也可以骑自行车,可是迎亲和送亲的亲属中大都是女人,而且还有年纪较大的长辈,这也不合适吧;再者,当然也可以乘坐公交车,可是,那也有点委屈了芫,是不是?所以呢,最佳方案应该是乘坐一辆专门接亲的大客车。按说,这在平时也不算什么难事,不敢说招手即来,也还是能够联系得到的。可这‘十一’好像是全市召开结婚大会似的,我所认识的能借到大客车的全他妈的不好使了,只要一提借车的事,都摆摆手说不行,全都预订出去了。你说全市那么多大客车,都去接新娘,那得有多少对结婚的,我是彻底没辙了。”
  他依旧喷着唾沫星,语速极快地讲述。
  芫蹙着眉头说:“干嘛都要赶在十一结婚呢?真是的!要不咱们改日子?我妈说,元旦更好。”
  “不行!”伦马上否决,“就在十一,我妈说这个日子好。你懂不懂,十一是建国的日子,实际上是一个大家族的确立,是民族的家庭,中国人讲究良辰吉日。一个偌大的国家都可以在这一天成立,何况咱们一个小家庭呢?这叫在大喜的日子里办喜事,无疑喜上加喜,双喜临门,这是传统文化。嗨,默你看啊,没文化多可怕。这么好的日子,怎么能说改就改呀。”
  芫不屑地继续撅嘴。伦无奈地看看我。
  我沉吟片刻,对芫说:“这个事我看最好还是尊重伦家的意见。伦说得对,你看啊,从另一个角度说,国和家是一回事。古代皇帝讲家国天下,就是把国视为家。这是他们对家的一种提升和概括,也是对国的一种具象的诠释。国从何而来,追溯到源头,其实也就是家。家离不开祖,因为家族是祖辈创造的。祖在父系社会成为象征和图腾,宗庙之祖崇高而神圣,以祖庙为中心,族长率众而居,就叫做籍。祖立则籍立,祖亡则籍亡,所以合称为‘祖籍’。氏族部落发展壮大变成了国家,祖便成为国家的象征。以宗庙为中心,国君率民而居,叫做‘国’,祖立则国立,祖毁则国亡,故合称为‘祖国’。所以,在这一天结婚办喜事肯定再好不过了!”
  芫半懂不懂,但似乎理解了其中的意义非凡,表情明显纾缓。
  “我并不是非要改日子,可没车接就不结婚,让娘家人走那么远的路送我,你真好意思呀!”她质问伦。
  “这不是没辙了吗?”伦转向我,“哥们,关键时刻呀!”说完,向我连连抱拳作揖。
  “你的意思是让我帮助借一辆接亲的大客车,对吧?”我问。
  “对对对,哥们,你最了解我了,知道哥们为啥发愁?”
  “倒是可以帮助联系一下,”我沉吟着,“不过……”
  “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只要把媳妇接回家,哥们豁出去了!”伦撸胳膊挽袖子,做出一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架势。
  “噢,那好,我答应了,只是路过我家的时候,我就把芫直接领下车,你也省的操心费力。”
  “你什么哥们呀?”伦叫道,芫则咯咯笑了起来。伦转身对她说,“看你乐得开心样,别美呀,我才不会成全你们呢。车,哥们不借了,我就自己去把你背回家。”
  我和芫更是觉得好笑,一起笑了起来。伦自己也跟着笑了。
  对于这件事,我还是有把握的。我的一名学生的家长是矿山公司后勤车队的队长,管辖着几十辆大客车,常常跟我说需要车的时候一定找他。现在看来,需要他来帮忙了。
  伦和芫把事情落实了,开始闲聊一些别的话题。坐了一会儿后,还是那样勾肩搭背地走了。
  我不禁蹙眉,觉得有些腻歪。不禁又想起了她,心底在充溢一种温馨的同时也掺杂一种悲凉。倘若我也能如伦揽着芫一样毫无顾忌地自由自在地搂着她,乘着秋天的月色在林荫路上散步,那将是一种何等的惬意!
  
  109
  
  送走了伦和芫,我没有返回家中,而是沿着街道旁的甬路漫无目的地徐行。
  刚过中秋,秋月高悬,圆满如盘。路旁一些单位的门楣上已经悬挂了大红灯笼,就等着十一来临灯火通明。
  我已经接到了三个婚宴的邀请。一个是伦和芫,一个是青年点的女知青,还有一个是师专的同届女生。为此,我多少有些兴奋,也有些惆怅。
  婚姻是个无法回避的存在,理论上每个青年男女都必须成为新郎或者新娘。这是一种古老的传习,一种生命繁衍的列车,它搭载着文明社会的男女青年驶向未来。
  没有理由责怪青年人蜂拥挤在一个时间维度里举行婚礼的精神取向,这是一种精神进化的结果。正如我不能责怪母亲为我的婚姻而操劳一样,毫无理由。母亲的忧虑,是一种对繁殖的忧患意识,随着年龄的增长,这种忧患意识会愈加强烈,矢志不渝,坚不可摧。它已经成为老年人的一种生存价值,成为他们的信仰,他们的图腾。繁殖是人生的第一要义。祖先们就是用他们流淌在后人血管里的殷红血液如此告诉后人的。
  这一夜,我做了个梦,一个与繁殖有关的奇怪的梦。我居然有了许多子女围膝欢绕,他们簇拥在我身边,快活地叫着爸爸;而她们几个母亲也坐在我的身旁,相互聊天嬉笑,其乐融融。她们居然是芷,萃,芸,荇,我逡巡四周,发现婶也在,
  我十分讶异和兴奋!这怎么可能?
  伦和芫的婚礼闹得天翻地覆,青年点的老同学如数前来,我发现大多成双成对,酒足饭饱之后也是劳燕双飞。
  我嘿嘿笑着喝酒,一个青年点的女生脸颊绽开两朵散着酒香的粉晕,指着我说:“你还那样笑,阴险得像特务!”
  她比我小两届,人也小,像个怯怯的中学生。记得在青年点时,她从未跟我说过话。据说是因为恐惧,因为我浓黑的胡须和宽厚的膀臂,在她心目中我是阴险与野蛮的化身。我曾发觉,她常用那种略加掩饰的惊慌目光看我,带有一点偷窥的意味。现在她长得大了些高了些,也穿上了高跟鞋,眼神不再惶恐不安,反倒有些大胆甚至放肆。不过,脸上还是有着无法掩饰的幼稚和纯真。她的直视和讥诮,让我反倒羞涩,我傻傻摇着充满眩晕的头,不知应该说些什么。
  参加婚礼的人渐渐散去,我最后一个离开。
  临走前,芫看我摇晃着,有些担忧说:“能行吗?”
  我摆摆手。
  伦说:“应该没有问题吧!”
  我又点点头说:“没问题,根本没问题!”
  问题是什么?问题不是问题,只是一种苦恼。苦恼又是什么呢?对,苦恼就像一片云,只要你那么轻轻地一挥手,它就消散了。
  我挥挥手说:“有多少个苦恼,就有多少次挥手,苦恼就没有了,对不对?所以,根本就没有问题。”我回头,努力睁大眼睛看那张红得耀眼的婚床。
  两个人愕然看着我。
  我把目光转落在芫的身上,上下打量一番,我还是没发现她的胸部有什么明显的异常迹象。它们在婚衣里匀称地挺立,既不高耸也不平坦,像隆起的山冈一样舒缓地凸起,既不夸耀也不谦卑地存在。
  芫红了脸,但肯定不会明白我的意思。
  伦尴尬地咧咧嘴,扶我出门后贴我耳边说:“哥们,真醉假醉啊?我今天可不能送你!”
  我一挥臂甩开他说:“亦真亦幻,谁能知晓呢?”说完,冲他俩笑笑。估计笑容肯定难看,不然芫为啥蹙眉呢?
  坐在无轨电车上,秋风微凉。我想起刚才那句话,不禁笑了。
  怪呀,怎么忽然弄出这么一句来呢,有点酸也有点颠,像刚读完《红楼梦》似的。想着想着,眼前又出现那张火红的婚床,我愣愣地看着意识中那张床,看着那片红色,觉得脸颊有些湿润和凉意,天知道是泪还是雨呢!我擦试一下眼睛,红色与湿冷一起消失了。
  当那红色渐渐退去时,白色,如雾一样的白色占据了红色的位置。颜色,是光的作品。它是一支画笔给世界以色彩。但当我闭上眼睛时,就等于将这支画笔丢弃了,世界的底色是白的,纯净的白,虚空的白,无垠的白。红色让我纠结于芫,白色则让我想到了另一个女人。白嫩的皮肤,清澈的眼白,洁白的牙齿,雪白的乳房和屁股。当然,还包括灵魂的苍白。关于乳房和屁股,还应该加以准确地表述,那是一种肥白。现在,我以一种半麻醉的脑细胞去思考,更觉得那是一种无法抵御的白。那完全是一个纯净的世界,除了白之外没有任何一点色彩,而隐身于这片白色之中有一种愉悦,消失的愉悦,隐匿的愉悦,融化的愉悦,也可以说是一种死亡的愉悦。
  死亡,应该说是一种愉悦,它意味着存在的消逝或消解。从某种意义上说,死亡对人类具有极大的诱惑力和感召力。
  儿时我常与邻居小朋友们玩一种叫“藏猫猫”的游戏,那是一种神奇而惊悚的游戏。我藏身于杏树后、篱笆墙边、木材堆下、床下、桌下,甚至于女性长辈们的裙子下,但任何地方都觉得不够安全,不够隐蔽,达不到全然消逝的境界。成功地消逝没有被发现,那是一种无比兴奋的忐忑,是彻底隔离世界的一种冲动和欲望。这种感觉从小时起就一直蛰伏在我的意识深处。消逝如同死亡吗,死亡即是消逝。消逝是一种愉悦。
  我体验到那种走向死亡的解脱感和回归存在的恍惚感,那是一种生命的一个轮回,死去是一种幸福的回归,活来是一种神圣的再生。从色调的角度说,死去是一种白色,是对世界本源之色的回归,是对无色宇宙的彻底皈依;而活来则是一种红色,是对现实生活的一种期盼,是对存在的一种张扬。
  无轨电车如往常一样哼着,在沉默的夜色中行驶,载着我的酒气、我的躯体,还有我的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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