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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印在历史的伤痕

作品名称:大地的悲歌      作者:向琳      发布时间:2020-03-29 09:01:25      字数:3616

  英子走了之后,比我更伤心的,是她曾经的老师老丁——丁卯。
  说起丁卯,他也是一个很有故事的人。1963年,公历平年,365天,计53周。农历是癸卯兔年,闰四月,共384天。闰四月是从初一日(阳历5月23日)开始,6月20日结束。
  听算命先生说,1963年闰四月(即乙卯月)出生的兔人,命运机遇均佳。性格较温和,气质文雅,博学多才,技艺精深。无论从文或从武,都能干出辉煌的成就,从武成将材,从文是文豪。家庭必然幸福,夫妻皆能荣华,子孙声名显赫,财运通达,心想事成。真是一帆风顺,辉煌腾达一生之命。
  于是,老丁父母听信先生所言,给他取名丁卯。而在我看来,事实上老丁他并非一帆风顺,幸福美满。反而感觉他人生不少磨难,几多辛酸。或许……
  
  丁卯祖父丁秀才,本是民国时期,小有名气的乡绅。田地家产能值一些银两,是当地的富户。解放时,他们一家被定为地主。土地改革中,被没收了土地和财产,他们一家大小十几口人住进了一座庙里。
  丁卯的父亲丁长生是丁家长子,身边还有一大一小两个姐妹一个弟弟。丁长生曾经读过大学,有文化,知书达礼。还在大学期间参加过抗美援朝志愿军,随部队入朝作战。立了功受了奖,获得过不少荣誉,深得家族和乡邻钦佩。
  丁长生在朝鲜战场时任某某部队的文化教员,负责志愿军战士们的思想政治工作,组织文艺骨干编排节目,并下到连队慰问演出,以此鼓舞士气。不幸的是,丁长生复原回国后,因为家庭成分,也难免遭受摧残和打击。
  
  丁卯从小目睹了很多本不该发生的事情,他的童年是在极度恐惧中度过的。
  他母亲被当地村霸盯上,所以,他们家会经常被以各种理由搜查和抄家。无论是夏天还是冬天,一年有几次,每次都在夜里,一般都是深夜,等他们一家熟睡以后。村霸带领着手下,一阵砸门后喝令全家立即起床。父亲摸索着点亮煤油灯,打开了房门。一群壮汉像饿狼一样闯进家里,喝叱着父亲,一边责怪他行动缓慢,一边喝令一家大小站到屋外去站着:“都给老子在外面去站着,不准乱动!”
  深更半夜的,夏有蚊虫冬又冷,老人小孩最可怜。
  一群人打着火把在家里翻箱倒柜,带队的命令到处搜查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所有值钱的,包括父亲在朝鲜战场获得的勋章、奖状、大学毕业证、退伍军人证、书籍等等,都无一幸免,统统搜走。
  搜查完了,带队的还要给他们一家训话。“都给老子老实点,好好想想,到底还有没有其它值钱的物品?”
  寒冬腊月的天气,丁卯和三岁的妹妹冷得瑟瑟发抖,一左一右惊吓得紧紧抓住母亲的衣角。母亲一言不发,摸着他们兄妹的小脑袋小声地说:“别哭,别怕!”
  搜查完后,带队的叫手下把丁卯父亲看住,他伸手去拉丁卯母亲,欲行不轨之事。丁卯父亲怒不可遏,抓起一把菜刀就要和他拼命。那人见势不妙,才放开老丁母亲,骂骂咧咧地带着手下离去。
  丁卯父母亲受不了这种屈辱,见家里实在待不下去了。就在这个夜里,父亲抱着老丁,母亲抱着妹妹,他们一家趁着夜色掩护,悄悄逃离了那个令他们噩梦不断的地方。
  
  那夜,丁卯依稀记得,父亲一直叫他们不要出声。高一脚低一脚的,摸黑走出了好远后,父亲才招呼母亲坐下来歇息。
  等鸡叫三遍后,父亲摸出早已准备好的打火石,草纸。把草纸凑近眼前反复搓揉,揉软了后折起一角捲成纸筒,再慢慢的捲紧。母亲在一旁轻声提醒父亲:“别捲太紧,要不然不容易点着!”
  “知道,知道。”父亲一边小声应着,一边摸出两块小石块猛力擦划着。
  那个年代,农村特别贫穷落后。不要说电灯电话了,根本就没有见过,盐巴、火柴都是稀罕之物。有的人甚至一生都没见到过。人们生火点灯或者引火做饭,一般都是用一种矿石,叫“打火石”。老丁父亲把草纸靠近打火石,一只手拿着,一只手猛力擦划,反复几次,使擦划产生的火星慢慢点燃草纸。待草纸冒烟后,再用嘴鼓起吹风助燃。等纸筒燃起明火,就用来点燃火把。
  “快把火把拿来。”父亲催促着母亲。
  母亲一手抱着睡得很沉的妹妹,一手把火把放在火苗上点火。点燃后,漆黑的夜空刹时变得透亮。父亲担心地看看后面是否有人追来,看到没有动静才小声对母亲说:“我们走,赶快走,此地不能久留。”
  老丁父亲让母亲走在前面,他打着火把,在后面照应着一家大小。急急地往黑夜深处走去……
  他们一家并不知道前路该去向哪里,但是必须尽快脱离那个魔鬼般的地方。
  
  后来天亮了,到了一个荒无人烟的山梁,父亲收起火把,叫母亲也放下妹妹,休息一下再作打算。
  丁卯父亲和母亲,讨论着下一步怎么着。母亲提议去甘肃文县,投靠她在文县森工局做饭的娘舅。父亲觉得那地方行程太远,至少还要走三天两夜;而且那边的山路更加坎坷难走,拖儿带女的可能吃不消。丁卯母亲一时也没了别的主意,只好不再吭声了。
  “……对了。”一会儿,丁卯父亲突然想起那个在藏区的表亲。他曾经听他父亲说起过,大姑婆的侄子,算是表叔了。丁卯父亲已不记得见没见过,但他听父亲说过。他们是儿时的玩伴,关系很好。表叔小时候为人谦和,待人真诚,很讨人喜欢。时隔多年,丁卯父亲仍然记得他的名字和父亲描述的长相。
  于是,丁卯父亲带着一家大小,奔藏区而去。
  
  六七十年代的川西地区,大多还是蛮荒之地,以密林草山为主,常有野鸡野免等飞禽和小型动物出没。老虎、狮子、人熊之类猛兽不用担心,早就绝迹了。过了成都平原就开始进山,地势逐渐增高,海拔高度也大幅提升。一路上很少遇见同样赶路的人。偶有路过场镇,才会看到几个牵马的,一路上撒有马粪。大多数还是肩挑背扛,一筐筐一筐筐的,多以瓜果谷麦农产品为主;也有买米筛、麻筛、箩筐、背篓等竹编农具的。
  那个时代的川人,普遍个子矮小,男人大多一米六七左右,女人一米四五;男人粗布灰衣,女人粗布蓝衣,都是自家土织土染。上了点年纪的人,大多头围一条白帕子,腰捆一根草绳子,脚穿一双草鞋,脚印一路“八”字。
  他们一边往山里走,一边打听木鼓镇的所在。走走停停,翻山越岭,两天之后,终于打听到了那个丁卯祖父常常记挂的地方。
  川西山区,属于高山峡谷地形,山势十分陡峭,沟深谷窄。大多数地方都是凿山开道,或者顺江行走,路途十分危险,稍不留神,就可能人仰马翻。
  快到表叔家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山区的天,很快就要黑了。
  
  表叔叫陈天德,是丁卯父亲的姑婆的侄子。他爹妈死得早,跟姑婆长大。以前老丁家发达时,他常常跟随着姑婆的儿子,到老丁家走亲戚。和丁卯祖父年龄相仿,所以他们很和得来,是很要好的朋友。
  到表叔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煤油灯微弱的灯光里,表叔已看不清他们的脸。听丁卯父亲说起家父丁秀才时,他才眼里放光,慢慢回忆起来。
  表叔听丁卯父母亲说明来意后,又问了一些丁家的情况。
  他表示支持他们的想法:“走了好,走了好。”
  “这是什么世道啊?乱弹琴。”表叔有些义愤地说。他略微思忖后对老丁父母说,“你们就安心地在我这里住,这里是藏羌地区,少数民族,政策比较宽泛。不会有人来为难你们。”
  
  木鼓镇是藏族、羌族、回族等少数民族地区。这里山高沟夹,属高山峡谷地形。里面的人少有出去,外面的人也难得进来。这里是多民族杂居,既相互认同和相互往来;又不失各自民族特性,还保持着相互通婚。都很善良本分,是个具有包容性的民族。
  表叔已经上了年纪,六十开外。他一边听着老丁父亲讲述山外面时下的社会,一边感慨乱象下的岁月人生,忧虑着国家和民族的命运。
  表叔也向老丁他们一家讲述了自家的情况。
  “你们表婶前几年过世后,就剩我孤身一人,无儿无女。啥也没想,过一天算一天吧。听天由命,等待了此残生。”
  今见表侄一家走投无路,不惜远途劳顿来投靠,还带来一双儿女。表叔啥也不说,十分高兴地接纳了他们。甚至把他们当做自己家人,好生对待。
  丁卯父亲急忙招呼家人,叩头致谢。
  “谢谢表叔!”父亲母亲,跪拜谢过。又叫丁卯兄妹两个跪下。
  “好了,好了。不必讲礼。”表叔急忙扶起了老丁父亲母亲和他们兄妹两个。
  
  表叔家,典型的汉式民居。穿斗木结构瓦房,三间正房带一个转角,中间是堂屋,左右两边各有一间是卧房。开间三米多,进深足有七米,一般居住一家老小四五六口人都没问题。如果是儿女大了,需要分房分家,就可中间隔断,拓出四个房间。那样,祖孙三代,八九口人也能住下。
  这种穿斗木结构瓦房,风格属于四川中东部地区汉式民居。与藏族羌族风格,大不相同,与川西成都坝地也有所不同,川西坝区过去是土墙草盖,茅屋。
  藏式房屋一般都是全木结构,两层,下空式木楼。上面住人,下面存放柴禾,圈养牛羊。藏族人主要以放养业为主,牛羊是主牧业。
  羌族碉楼是石块垒砌而成。同样是两层,下面堆放杂物上面住人。他们喜欢群居,围村筑寨,叫做羌寨。以前,羌族人大多以打猎为生,附带采些山果野菜。后来慢慢转向劳动生产,以种药材和苹果、核桃、花椒等果木为主。后来扩种土豆、小麦、红苕等农作物。
  
  丁卯他们一家,见表叔热情相待,也不把他当外人,表叔长表叔短的,伺前忙后,把他当亲人侍奉。表叔也十分感到欣慰,没有想到自己本该孤苦伶仃的晚年,却鬼使神差般地送来一门儿孙,让他奢享到人伦清福。他每每思想起来,就暗庆幸自己的好运。
  从此,他们这个组合家庭,一家老小,其乐融融,安详和美,好不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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