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韵小说】追太阳（十四）

第十五章：方健的后院

那天，方健从医院出来，开车把雨歌送回去，自己回到家都已是下半夜了，一进门就看见刘秀英黑铁塔一样的身躯，杵在门口。
方健吓了一跳，待定睛看清楚是妻子时，不觉怪而问道：“这么晚了，你不睡觉干什么？”
“你也知道晚了，干嘛还这时候回来？”刘秀英咬着牙，一字一句恶狠狠地说。
“我，我当然是有事了！”方健有些心虚地说，一边换了拖鞋往屋里走。
刘秀英却在身后，嗵地一下，给了他一拳。一阵疼痛，从身后袭来。方健吸溜着冷气，回头恼怒地说：“你又发什么疯？”
“方健，你个王八蛋！你违背了我们之间的约定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你不知道吗？”
“什么日子？”方健有些糊涂，一边下意识地问，一边在脑子里快速地思索着。今天是七月二十日，星期三，想到星期三这个日子，他不觉在心里埋怨了一句自己：“真是该死，忙糊涂了。”
刘秀英见他沉吟着不吱声，越发的来劲儿：“你这头公猪，又是跑去狐狸精那里献媚去了对不对？”
“你又瞎说什么呢？”方健冷漠地望着她说。
“你他妈的别在我面前装蒜！你去哪里是你的自由，但我这里的规矩是不能破的。既然你坏了我的规矩，咱们就得好好理论理论。”刘秀英的高声大嗓里，充满了火药味。
听刘秀英说出理论这个词，方健差一点没笑出来。这么一个强悍、蛮横的女人，居然也会说出理论这个词，可真是令人哭笑不得的。他早已不止一次领教过妻子的理论，知道接下来的撒泼骂街，就是她惯常的伎俩。现在正是黎明前的黑暗时刻，人们都沉浸在黑甜乡里。方健实在不想妻子的大嗓门，把人们统统吵醒。
他走过去，伸手揽住妻子的肩膀，强抑心中的怨恨，和颜悦色地说：“走吧，回卧室，我们睡觉去！”
刘秀英丰圆的胳膊，猛地一甩，将方健甩了个趔趄说：“滚你妈个蛋，少给老娘来这套！”
“那你要怎样？我实在是临时有个客人，我总不能生意都不做了，回来陪你吧？”方健隐忍地说。
“鬼才会信你的胡吣呢！”刘秀英轻蔑地说。“是你违约在先，这一个星期，你都必须按点回家陪我吃饭，睡觉。”
方健实在有些哭笑不得，而且当他脑海里划过艾拉那双清澈纯真的眼眸时，对老婆的这个要求，觉得更难做到了。于是抗声说：“你也太过分了，凭什么由你来定这个游戏规则？”
“哼哼，因为是你最先违背了我们的婚姻，所以你就该受到惩罚。”
“哼哼，我若是不同意呢？”方健也学着老婆的口吻冷笑着说。
“哼哼！”刘秀英狠狠地瞪着方健说：“你若不怕死，你就试试？”
一句话，让方健的气势登时矮了下去。他不是怕死，他实在是丢不起那个人。
他知道，今天若是不安抚住这个女人，明天她就能杀到公司，闹得满城风雨。
这个就是方健的软肋。做为一名成功的商人，他不希望自己的后院整日里硝烟弥漫。他希望的是和平的幸福，哪怕这只是虚假的幻想。方健原本是一个火爆脾气的人。不然，他的青少年时代，就不会像一匹野马，那样的无拘无束。
可是，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的脾气却越来越绵软，越来越渴望过那种平和安静的生活。或许，这才是他骨子里的真性情。可是，他偏偏就遇到了一个打起架来不要命的主儿。而且，方健也无法理解，一个女人的流氓无赖行径，怎么会比男人还要持久，且充满执着的韧劲儿？
从二十二岁，走进婚姻的围城，从一个懵懂无知的混小子，直至今日的正在走向晚年，几十年的光阴，眼前的这个女人，始终让他无可奈何。虽然，他那么讨厌她，可对于她，他就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思绪至此，方健彻底无语，他走过来，眼神里含着烧灼般的痛楚说：“好吧，我这几天都在家陪你，行了吧？”
“哼，哪个稀罕你陪呀！”刘秀英的嘴角露出一抹冷笑说：“不过，看你这副德性，我心里就开心，真的！”刘秀英说着哈哈大笑起来，然后有泪珠迸出眼眶……
黎明时分，两个人终于躺在了一张床上。却是脊背相抵，谁都不搭理谁。
黑暗中，刘秀英大睁着双眼，眼里是湿润的。不过，她的心里却是开心的。因为，就在刚才的那场战争中，她又一次打败了他。她想起来了，与方健结婚二十多年了，除了最初几年过了几天平静的生活，以后的岁月几乎都是在冷战或争吵中度过的。想起当年的那次相亲，自己一眼就看中了这个容貌英俊，甚至有点斯文的大男孩。而他对自己似乎也并不讨厌。
夫妻间的疏离出现在方健成大把大把赚钱的时候。
有时，刘秀英也会遐想：假如，他们不是有钱人，两个人的日子会是什么样的呢？
不过，这只是偶尔的念头。她是属于那种好战斗的一类人，在人生的战场上，为了捍卫自己的利益，她可以豁出一切，包括生命。
婚姻中，尤其如此。
从心里说，她是爱方健的。从相亲中的第一眼开始，她就爱他。
可是，她容不得他对自己的背叛，哪怕他是自己最爱的人。那样的背叛，即使过了一辈子，她都不会忘记的。
谁要让我过得不痛快，我就要让他一辈子都不痛快。
正是这种极端自私的心理，让她死死抓住方健，绝不松手。她知道方健在外面有女人，甚至有孩子。可她就是不离婚，不成全他们。看着方健在她的威严里无奈的眼神，她就开心。
十几年的光阴里，一个没有自己的孩子的女人，在一份令人绝望的无爱的婚姻里，始终活得坦然而滋润。让人不得不承认，一个内心充满仇恨与嫉妒之情的人，照样可以很好地生活下去。
想到此，刘秀英轻轻抬手，抹去眼角边的一滴潮湿，眼里闪烁过一抹冷酷。

第二天一大早，方健就赶回公司。坐在办公室的大椅子里，他觉得头很疼，眼皮也有些涩重，可他惦记着艾拉。忍不住就给艾拉打了个电话，艾拉告诉他，简捷已经没事了，身体正在恢复，而且简捷的爸妈在照顾儿子，再也不用麻烦自己了。
听了这个消息，方健才松了一口气。挂断电话，他又给雨歌打了个电话，告诉她自己这几天不能去她那里了。
电话里，雨歌的声音充满凄惶地问：“她又发脾气了？”
这让方健很是郁闷，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半晌才说：“雨歌，我想跟她离婚，净身出户！你说好不好？”
雨歌握着话筒沉默了。
方健不觉苦笑说：“雨歌，这几天，你要多去看看文栋，嗯？”
“知道！”
放下电话，方健仰躺在椅子里，他想睡一会儿。可是，一闭上眼睛，思绪如涨潮的海水，汹涌而至。
离婚！是的，他想离婚，这个念头几乎每天都会在他的心海里盘旋几次。可他还在婚姻的围城里，几十年的光阴就在这样犹疑，徘徊，举棋不定中，倏然而过。
虽然，他对这样的婚姻早已毫无留恋。可是，离婚，就意味着一切重新开始。以刘秀英的性格，她是绝对不会放弃所有的利益的。而他这边，放弃所有，雨歌就不能接受。他知道，当年雨歌跟着他，有一半爱意，但更多的是看中他的经济价值。
可是他是爱雨歌的。他情不自禁地深深沉沦于雨歌的温婉，雨歌的妩媚，雨歌的似水柔情里不能自拔。在雨歌的面前，他感觉到自己是个真正的男人。而雨歌对他的依恋，使他实在不忍心再让这个柔弱的女人，跟着自己受苦，哪怕只是一丁丁点的苦楚。特别是那天，雨歌告诉他艾拉的事情之后，他疼惜雨歌的心里，又多了一层愧疚。
那是半个月前，儿子文栋再次吸毒被他们发现，他们已记不清这是儿子第几次复吸了，万般无奈之际，两人商量着要送儿子去戒毒所。
就是在那天，雨歌哭泣着伏在他的肩膀上说：“方大哥，你说这是不是老天对我的报应？不然，我的儿子，那么一个充满阳光的孩子，怎么会吸毒？”
方健抚慰地拍着她肩膀说：“雨歌，你别这样！这不是你的错，错在文栋这小子，他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嘛！”
“不是，不是的！”雨歌雨泪纷然。“是老天罚我，因为我抛弃了自己的亲生骨肉！”
“什么？你说什么？”方健吃了一惊，问道。
雨歌早已哭得气噎喉堵，说不出一句话来了。也就是那一天，他才知道，当年出生的那个女儿，并没有夭亡，而是被雨歌送了人。
当时，方健的震惊简直无以言表。
雨歌哭着说：那时，孩子生下来，方健就离开了，一直到孩子满月，他都没来看过自己。她很害怕方健自此远离了自己，让她从此再变成一片浮萍。她已厌倦漂泊，所以才会狠心把女儿送了出去。
这么多年，女儿受的苦，她点点滴滴都看在眼里。可她却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帮不了她。在女儿的面前，她觉得自己是个罪人。现在，老天终于降下惩罚：他们爱如珍宝的儿子，他们那个养在锦衣玉食中的儿子，竟然是个瘾君子……
方健在雨歌断续的哭诉里，渐渐弄明白，他原本是一个幸福的父亲，儿女双全……而他又是一个不幸的父亲，疏离了女儿，又没有教养好儿子……突然之间，他就觉得自己好失败，在商场上征伐决断，春风得意的成就感，在这一刻荡然无存。 心里对雨歌充满了抱歉，雨歌是怕失去自己，才不得已送走了女儿。说起来，都是自己太急迫，也太以自我为中心了。其实，这一切原本应该是很美满的，是自己毁掉了这一切的。
想到此，方健不觉叹息，也唯有叹息。
因为，到了现在，他都不知该怎么做？离婚，莫说那位河东狮不能善罢甘休，就是对雨歌他也无法交代。不离婚，他也不会获得安宁，甚至不能给雨歌一个名分。唯一让他感到安慰的就是女儿艾拉，这个女孩子是那样的要强，自尊、自重，这些美好的品质在现如今的青年人中，已不多见了。那个女孩子，她心心念念都要开一个属于自己的小吃店，他觉得这个自己是能帮上她的。自己这辈子就这样了，儿子又不争气，那么艾拉呢？艾拉是个好孩子，以前受了那么多苦，现在应该过得幸福一点了。
想着，他一下子坐直了身子，拿起了电话，拨打了谢雨轩的电话，一会儿，谢雨轩小跑着上楼，一进门就问：“董事长，您找我有事？”
“嗯，小谢，我想安排你去做一件特殊的工作。”
“好，董事长，您吩咐！”
“嗯，”方健迟疑一下，一张棱角分明的成熟的脸上，显出一抹思虑的微笑说：“你去街上转转，找一个好地点，我想买处门市房。”
“董事长，您又要开分店啊？”谢雨轩想当然地问。
“不是，是小吃店！”
“哦！”谢雨轩有些惊讶，记得艾拉说过，她想开个小吃店，现在董事长也要开小吃店，不会这么巧合吧？不过，几年的职场生活，已经让他懂得服从的意义了。他不再多问，答应着走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