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韵连载】追太阳（七）

第八章：爷爷的腿伤

艾拉坐在火车上，看着车窗外飞快后退的景致，心里有了片刻的恍惚。觉得这情景对她仿佛是一种预示，预示着她生命里的一些人或事，正在慢慢退出她的生活，不管她愿意不愿意。
她小心地摆弄着手里那只布绒小熊，细细端详上面自己修补过的针脚。
这只小熊是她十三岁生日那天，爷爷送给她的。
那是她活了十三岁，第一次收到的生日礼物。
妈妈去世后，艾拉一直都打不起精神来。她觉得，没了妈妈，整个世界都是寒冷的。爸爸每日的功课就是喝酒，喝醉了就睡觉。没了酒就摔碗砸桌子，用最恶毒的语言咒骂艾拉，说她是丧门星，克死了妈妈。每每这时，艾拉就像是一片秋天的落叶，萧瑟在角落里。
日子久了，爷爷知道了，就把艾拉接到自己家里。
爷爷养大了四个儿子，都已成家立业了。爷爷也老了，可四个儿子，没有一个愿意为爷爷养老的。七十多岁的爷爷每天都要下田种地，养活自己。
艾拉来到爷爷的身边，感觉自己像一只流浪的小狗，又找到家了。
来到爷爷的身边，艾拉变得更加勤快。有很多的家务活，艾拉都学着做，抢着做。夏天的时候，爷爷把被子拆洗了，艾拉放学回来，就试着缝被子，还干得有模有样。喜得爷爷逢人就夸。邻里都知道了祖孙俩艰难的生活，谁家做了好吃的，都不忘送过来一碗。让艾拉祖孙俩，对乡亲们充满感激。
艾拉十三岁生日那天，爷爷走了二十多里地，去集市上给她买了一只布绒小熊，是灰色的。艾拉放学回到家，爷爷把那只小熊交给她。捧着那只绒绒的小熊，艾拉觉得自己这只流浪的小狗，不但有家了，而且还成了宠物了，爷爷的宠物。
因此，艾拉希望爷爷能够长命百岁。那么，在这个世界上，就会永远有人牵挂她，爱她。

现在，艾拉听说爷爷摔跤了，立马就慌神了。
上了火车，才想起给谢雨轩打电话请假。谢雨轩听说她的爷爷摔伤了，关心地问：“要紧吗？你手里的钱够用吗？有需要就给我打电话啊！”
这话，让艾拉心头一暖，说：“谢谢，如果需要，我一定喊你！”
挂断了电话，艾拉望着手里的那只小熊。这只灰色的小熊，已经被洗成白色的了。而且，有的地方已开线了，是她用细密的针脚重新缝补的。
艾拉不希望这只小熊破损，那是爷爷爱过她的痕迹。
爷爷，爷爷现在会是怎么样呢？
艾拉考上大学后，爷爷是卖掉了自己那五间瓦房，还有那些乡邻们，你一百我一百给凑的学费。
爷爷说：“我都这么大年纪了，要房子没用了，四个儿子就是我的养老金了。”
可是，爷爷卖掉了房子，那三个儿子都很气，坚决拒绝爷爷住到他们家里。没办法，爷爷只能在艾拉爸爸家里落脚。
那个刘辉在村里已是出名的刘三两。
对于年迈的父亲，他根本就是不管不问。
爷爷每天照旧还得下地种田，只是在刘辉这儿落脚罢了。甚至老人到秋天收获了几个钱，还要被这个酒鬼儿子揩油。
艾拉曾经想过，等到自己在滨城站稳了脚跟，就把爷爷接出来，让他跟自己享几天清福。可是，还没等到那一天，爷爷就出事了。

艾拉是在晌午赶回家的。下了火车后，再坐一个小时的汽车，然后步行十多里的路程，才看到自家那歪歪斜斜的三间茅草房。
在阳光下疾走了十几里路，乍一进到屋子里，只觉得黑洞洞的。屋子里静悄悄的，艾拉在地中央站了半天，眼睛才适应了屋子里的光线。
然后，艾拉就看见满头华发的爷爷，正躺在炕上。瘦削的身子佝偻着，像一只煮熟了大虾米。
“爷爷！”艾拉叫。
爷爷扭过脸来，看到艾拉，一张皱纹纵横的脸，笑成了一朵九月菊。
“艾拉，你回来了！唉，爷爷拖累你了！”
“爷爷，您怎么会摔跤？哪儿摔坏了？”
爷爷皱皱眉头说：“怕是左腿摔折了吧？我不敢走路了。”
“那怎么还不去医院啊？”艾拉鼻子发酸，问：“爸呢？”
“唉，我哪里知道啊？艾拉，先给爷爷弄点吃的吧！爷爷都两天没吃东西了！”
“好的！爷爷，我包里有给您买的点心！”艾拉眼泪掉下来。赶紧把背包拿下来，打开，拿出几色精致的糕点，递给爷爷。
爷爷颤抖着手接过来，贪婪地填进嘴里。然后，又伸出手来。艾拉流着泪，声音哽咽地说：“爷爷，您慢点吃，有好多呢？”一边不断地把糕点递给爷爷。
好一会儿，爷爷吃饱了，长长地舒了口气说：“艾拉，撑死爷爷了。这会儿，爷爷就算死了，也是个饱死鬼了。”
“爷爷，您干嘛要说这话？让我看看你的腿伤，重不重啊？”艾拉一边说，一边就上了炕，掀起盖在爷爷身上的被子。顿时，她被眼前的情形惊呆了。爷爷的小腿已经肿得老粗，呈紫红色。
“爷爷，都这么严重了？是不是很疼啊？”
爷爷虚弱地笑笑说：“没关系，爷爷吃饱了。而且，爷爷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死了也值了。艾拉，你就别操心了啊！”
“爷爷，你说什么呢？我们这就去医院！”艾拉说完，不等爷爷表态，就走出房间，给他们的县医院打电话，要救护车。
四十分钟后，救护车呼啸而来，将爷爷拉到县医院。
在门诊拍片子，检查之后，医生的诊断是：左小腿粉碎性骨折，必须立刻手术。
艾拉只得打电话给谢雨轩，告诉他，自己要照顾爷爷，得多请几天假了。
谢雨轩问艾拉，她的爷爷怎么了？艾拉说：爷爷的腿摔骨折了，得住院接骨。
谢雨轩一听是骨折了，就热心地说：“艾拉，你爷爷腿骨折了，不如来滨城吧。咱们滨城一院接骨技术在全国都有名呢，你过来了，大家还能帮忙照应一下呢。”
“这样啊？”艾拉有些迟疑问：“费用是不是很高啊？”
“不会，你来吧。怎么说这儿的医疗水平都会比县城强吧！再说，我一高中同学，就在一院做医生的。”
说起医疗水平，艾拉也觉得滨城市总会比县医院要好一些的。于是，点头说：“好，我马上办理转院手续！”
谢雨轩说：“行，我这边去跟我同学打声招呼，保证你们过来就可以做接骨手术！”

挂断了电话，艾拉回到门诊部，跟医生提出了转院的请求。于是，爷爷又被抬上救护车，向市里疾驰而去。
等到救护车赶到滨城第一人民医院，天色已然昏暗。
艾拉从救护车上下来，谢雨轩和他的朋友已经等在那里。艾拉把爷爷拍摄的片子，还有县医院医生的诊断书都递了过去。
谢雨轩的朋友接过片子看了看说：“问题还不算太严重，就是耽搁的太久了！”一边说，一边吩咐小护士，把老人推进手术室。
艾拉跟在爷爷的身边说：“爷爷，您别怕，我就在门外等您呢！”
爷爷点头，脸上是一抹欣慰的满足。
看着手术室的门缓缓地合上，艾拉才顾得上看自己的手机。刚刚在县医院，她的手机就在一直地响，可她顾不上，实在嫌吵得烦了，干脆关机了。
现在，她打开手机，就看到了简捷发来的一条条短信：“艾拉，怎么回事？为什么不接电话？”
“艾拉，出什么事了？”
“艾拉，你怎么不回答？急死我了？”
“艾拉……”
艾拉不等看完，就赶紧拨了他的号码，一会儿电话通了，还没容艾拉说话，那面就问上了：“艾拉，你没事吧？”
“我没事！”
“那怎么不接电话？”
“是我爷爷，他把腿摔折了，已经住院了，正在手术！”
“情况严重吗？”
“还好了，手术了，骨头接上后，养养会好起来的。”
“艾拉，你真得好好的？”
“当然，我骗你干嘛？”
“那我就放心了。对了，爷爷的医疗费……”
“嗯，你放心吧！暂时我还能应付！”
“艾拉，你别硬撑着！我的银行卡就在我房间的床底下，密码就是你的生日。”
“好了，知道了，这么罗嗦！没事我要挂了！”
“慢着，艾拉，让我亲你一下，想你了！”
“我也是，好了，拜拜！”
挂断电话，艾拉心里有了一种依靠感。无论世事如何艰难，她都不怕！因为，她的身后有简捷。
她在走廊外面徘徊着，一边想着爷爷的事。爷爷年纪大了，眼前需要有个人照顾他的起居了。爷爷那几个儿子是指望不上了。原本，艾拉还打算等自己的经济能力再强一些，就把爷爷接到自己的身边。可是，现在看来，这件事不能再等了。
她决定了，等爷爷出院了，就把他接到自己的租屋去。反正，现在自己已经是简捷的人了，不妨两人住到一起，腾出一间房给爷爷。这样，自己既可以照顾爷爷，又不耽误工作，岂不是两全齐美。
艾拉正想得高兴，手术室的门打开了。艾拉赶紧迎上去，问那位主刀的医生：“医生，我爷爷怎么样？”
“手术很顺利，腿骨已经接上了。这段时间，你要多弄点营养品给你爷爷吃。因为老人年纪大了，多少都有点骨质疏松。如果营养跟上去了，恢复的会快一些。”
“我知道了，谢谢！”艾拉答应着，看见小护士已经把爷爷推出来了。
进入病房之后，艾拉开始了精心伺候病人阶段。因为天气一天天暖和了。艾拉每天都给爷爷擦身、洗脸。然后，去走廊打饭。那是一辆由母子开办的一辆流动的打饭车。妈妈五十出头的年纪，儿子只有二十几岁的模样。每天早午晚三遍，都能听到那位中年女人脆快的呼喊：“打饭了，打饭了啊！
有时，艾拉出去打饭，看那对母子实在忙不过来，就上前帮忙盛菜、倒饭。日子久了，那个女人对艾拉很感激。
艾拉觉得这个生意很好。交谈中，那个女人说：他们家四口人，夫妻俩加上一对儿女，承包了市内四所医院，六所学校的全部伙食。利润很可观，就是太辛苦。每天天不亮就要起床做吃的，然后再推出去卖，几乎就没有闲时候。
艾拉很羡慕说：“只要能赚到钱，辛苦也是值得呀！”
那女人看看艾拉说：“姑娘我看你是个好心眼的人，若对这个感兴趣，我拨出两个学校给你。你就一个人，两个学校足够你忙活了。”
“真的吗？”艾拉高兴地问。
“当然，说心里话，我们家真是累熊了。姑娘儿子整天嚷嚷着要罢工呢。你想干呢，就先试试，若能吃这个苦，我再拨出两个医院给你。”
“好啊！”艾拉说，“大婶，我爷爷正住院呢。要做也得等爷爷出院了。”
“哦，不着急。等你准备好了，你就去找我！喏，这上面有我家电话！”说着，那女人把一张名片递给艾拉。
艾拉接过名片，看见上面写着：周文翠，以及便于联系的电话号码。

一转眼，爷爷住院已经一个星期了。
医生说：爷爷腿伤恢复的很好，再有一个星期就可以出院了。
艾拉很高兴。她希望爷爷早点出院，她也好早一天工作。爷爷这次住院，花销了七八千块，超出了艾拉的积蓄两千多呢。还多亏了简捷的那张银行卡。不过，艾拉打算好了，等自己上班了，两个月的薪水就还上了。
简捷出差也快二十天了。他每天都给艾拉打电话，说自己很抱歉，在艾拉最需要自己的时候，自己却不在她身边。
艾拉就笑，说：“没关系了，你肯借钱给我，我就已经很感激了。”
简捷在电话里就急了说：“艾拉你说什么呢？我的就是你的。等我出差回去了，就把工资全部交给你，由你来安排我们的生活。”
艾拉说：“我才懒得操心呢！”
艾拉接着电话，一边慢慢在走廊里踱着步子，“你愿意交给谁就交给谁！”然后，不经意地一抬眼，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在走廊的尽头一闪，拐进一间病房。
电话里的人，也在跟她说拜拜了。
艾拉挂断电话，匆匆走到走廊的尽头，那里是几间单间病房，很安静。
艾拉心里画魂：莫非自己看错了，不会呀？那明明就是简捷的身影吗？这可真是太奇怪了？想到此，艾拉不由地顺着那几间单间病房门上的窗口一一望过去。这一望不要紧，眼前的一幕，几乎让艾拉晕眩。
艾拉看见一个半老的女人躺在床上，而她的身边赫然坐着简捷。
艾拉告诉自己：别冲动，那个女人或许是他的妈妈吧？可是，不对呀，既然他的妈妈生病住院了，简捷用不着骗自己嘛？刚刚他在电话里，还说自己在广州呢。
正想着，忽见简捷俯下头去，吻了那女人的唇。
艾拉只觉得血往头上冲，她再也按捺不住，嗵地一声推开门，胸脯一起一伏，眼神几乎要喷出火来，问：“简捷，她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