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降伏解放
作品名称:转眼就是百年 作者:坚实之果 发布时间:2020-03-24 11:21:50 字数:3156
眼下李家房村的村支部书记墩子正指鼻子啐脸地和蹲在石碾子上的解放吵架,不过此时的解放己今非昔比,自打跟着城里的红卫兵长征队东南西北地转了一圈儿,这东西就算是脱胎换骨了,先是房前屋后地给老支书墩子贴一墙的大字报,然后就把李家房村红卫兵战斗队拉起来了,紧接着便是开批斗会、游街、夺权、三下五去二就登上了李家房村生产大队革命委员会主任的宝座。
墩子正指鼻子啐脸地和解放吵架,从场面上看解放那边是清一色的青壮年人多势众,墩子这边就一脑袋花白头发的他自己,有点蚍蜉撼树鸡蛋碰石头的味道。
“又想批斗俺?”墩子红头涨脸地干吼,“庄稼撂在地里不管,骡子病了不找人治,眼看秋忙了,折腾老头能当饭吃呀!”
解放身旁一个戴红袖标的小青年跳起来喊:“太猖狂了,竟敢污蔑新生的革命政权,绑起来先游个村儿,杀杀这老走资派的威风!”
青壮年们听了,呼拉一下就围上来了,墩子见事不妙正欲挣扎,就听石碾子上的解放大声咳嗽了几下,围上来的人回脸一看呼拉一下又全都缩了回去。
原来这些人看到解放的亲娘正倒腾着一对小脚往石碾子这边跑呢!
解放娘手里攥着根笤帚疙瘩说:“小畜牲,昨晚上咋给你说的?再和你墩子大爷过不去,看俺不打断你的腿!”
解放娘说着举起笤帚疙瘩就往解放的腿肚子上抽,解放见状不妙,一边跳着脚蹦达一边喊:“娘,咳,娘,犯糊涂啊,他是个阶级异己分子,这是阶级斗争,行,行,今天就算了,不过李墩子你给俺听好了,俺可警告你了,再敢乱说乱动,小心砸烂你的狗头……”
等解放这帮人跑远了,解放娘就忍不住掉泪了,说:“他大爷,俺这是缺了八辈子德了,咋就生了这么个不知好歹的畜牲呢?你别生气,别和他一般见识,只要有口气,俺就不能让他祸害你。”
墩子让解放气得不轻,但一码是一码,好歹是老李家门里的亲爷们,再说还有他娘这份情面呢,便叹了口气道:“咳,算了,公社里也乱了,各个大队都夺了权,和人家比,咱这里起码还没死人,知足了。”
解放娘救了墩子的驾是碰巧赶上了,其实急匆匆跑来是有更要紧的事情找墩子。
见墩子缓过劲儿来了气也喘匀和了,解放娘就说:“他大爷,有个事儿得给你汇报汇报,刚才俺坐在门洞子外头纳鞋底子……”
不等解放娘说完,墩子连忙摆摆手说:“咳,别汇报了,俺都打成‘走资派了’,还汇什么报啊,不挨脚踹,少坐几回‘喷气式’就烧高香了。”
解放娘一听就急了,三句并做两句地说:“咳,他大爷,不是别的事儿,七老爷和七奶奶回来了,在你家里等呢,还领着一大家子城里人……”
墩子听了先是一愣,等明白过来赶紧扔下解放娘往自己家里跑,进门一看,同样也裹着小脚的老伴正手忙脚乱地招呼着一屋子人喝水呢,见墩子回来了,一屋人都回首扭腰地打招呼,墩子也顾不上搭话,先是上前握住老林的手惊呼:“唉呀呀,这不是当年的林书记吗,从哪来呀,咋没精打彩的?”
见墩子不明就里,七老爷连忙把他拉到屋外介绍老林的情况,墩子听明白就攥着七老爷的手就没羞没臊地哭了,说:“这都什么事呀,这么大的干部逼成了疯子,连俺这小兵豆子也成了人人喊打的走资派,七老爷,你要再不回来俺这条老命都快搭上了。”
七老爷眨巴眨巴眼睛说:“瞧你这点出息,不就解放鼓捣着几个愣头青瞎胡闹吗,北京的事咱管不了,李家房村这点事还能让他翻了天?这就找小畜牲去,还没王法了呢。”
墩子听了赶紧擦擦眼泪说:“不行不行,现在是搞运动,俺是‘走资派’,已经打翻在地踏上一万只脚了,哪敢乱说乱动呀。”
七老爷就笑了,说:“谁说你是‘走资派’了?一个大队书记,顶多就是个不脱产的庄户头子,知道资本主义咋走吗?旧社会你还给地主扛过活呢,正经八摆的贫雇农呀,谁敢打倒你看俺不扇歪他的狗嘴。”
跟着出来的草妮子也说:“是呀,好歹还是共产党穷人的天下,怕什么嘛,你当八路打鬼子那会儿,红卫兵造反派还不知道在谁的腿肚子里转筋呢!”
墩子听了觉得腰杆一下直了不少,说:“对呀,这些天让他们折腾的光生闷气了,咋就没往这上头想呢,行了,七老爷,谁俺也不怕了,这就走,找他们算账去!”
领着七老爷风风火火地来到大队革委会,还没进院子墩子就咋咋唬唬地叫唤上了,说:“解放,解放你个小畜牲给俺出来,你革命的老老爷从泰城回来了,还不滚出来见个面。”
解放正在院子里领着刚才那帮年轻人兴高采烈地练“忠字舞”,经墩子这么一闹腾,好不容易踩上的锣鼓点儿一下子就乱了,气得解放龙颜大怒,指着墩子的鼻子说:“你个反革命走资派,饶你一回还惯出毛病来了?没见排练革命节目吗,想搞破坏呀……”
解放正说着,突然觉得斜刺地晃出来个人影来,紧接着一只肉乎乎的巴掌就“啪”地一声扇脸上了,捂住腮帮子一看,嘿,扇他的人竟是从南京回来的七老老爷!这人一下就蒙了,说:“老老爷?你疯了!凭啥扇俺……”
七老爷吹胡子瞪眼地说:“小畜牲,扇你是轻的,你不是当权了吗,你老老爷还要造你的反呢!”
屋里的其他人一听都炸毛了,但其中有认出七老爷的,也有听说过七老爷威名的,再加上七老爷身上有股子天王老子都不怕的邪性,一屋子人竟张嘴结舌地被震住了。
此时的解放也和身边的这帮后生的处境差不多,当众让人打了脸可谓颜面扫地,可打他的这个人是李家房村如雷贯耳的七老老爷啊,别说自己一个小辈儿了,就是在南京当差的亲爹挨他的打好像也是白挨。
解放一时竟不知咋办才好了,涨红着脸说:“老老爷,你气糊涂了?俺不是‘当权派’,是造反派,正和村里的地富反坏右搞阶级斗争呢。”
七老爷说:“放你的狗屁!你墩子大爷啥出身你不知道?上无片瓦下无寸土,打小没了爹娘,到地主家里当牛做马,抗战开打就参加了八路,光俺知道就负了三次伤,这样的贫雇农革命功臣是地富反坏右?鬼都不信!”
解放一听就急了,连忙说:“这不变了吗,这些年他不讲阶级斗争,专搞封资修那一套,是咱村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
七老爷一听就火了,说:“走资你个屁的派,一个不脱产的庄户干部,天天扛着锨和你们一起下地,懂得啥叫资本主义呀,要说‘走资派’你得……”
话说到这里,七老爷突然停住嘴巴转了转眼珠子,然后伸出一根指头勾拉了一下,解放就中了魔似地乖乖跟着他走到一处与众人拉开距离的墙角上去了。
众目睽睽之下,俩人脑袋碰脑袋地嘀咕了一阵子,然后解放一脸不情愿地扭转过脑袋来说:“唉呀,还真是误会了,墩子大爷,你和俺七老老爷先回避一下吧,村革委会要开会研究个事儿。”
墩子听了就一头雾水地跟着七老爷往院子外头走,走着走着就憋不住了,一个劲儿地问解放是啥意思,刚才究竟和小畜牲说啥了。
七老爷听着就乐了,说:“能说啥呀,说说他爹磨棍儿呗,俺说他在南京当局长亲爹才是真正的‘走资派’呢,已经批斗打倒关牛棚了。”
墩子瞪大眼睛说:“真的呀,连磨棍儿也打倒了?”
“瞎猜呗,”七老爷㧟㧟脖子上的痒痒肉说,“让他退了休跟着俺回来,人家就是不走,在单位当了那么多年的局长,还跑的了他?俺和解放说了,再敢折腾你,就揭发他是‘走资派’的狗崽子……
由墩子帮衬着把荒废多年又当了仓库的老宅子收拾干净,再带上林中溪一家子住进去已经是两天之后的事情了。
说是收拾干净了,实际上也就是勉强能住人而己。之后墩子和左邻右舍的又帮衬着垒了灶支上床铺,冼干净从望山胡同带来的锅碗瓢勺,到黑市上弄点不用粮票的高价粮食,墩子媳妇解放娘再送几棵自留地里栽种的蔬菜,日子就算是过起来了。
林中溪的疯病还是没有任何起色,除了吃饭睡觉,整天都挺着腰板坐在凳子上发呆。
墩子到是有点缓过口气来的意思,自打七老爷和解放嘀咕了那几句话,这东西和换了个人似地不再找麻烦了,不但不找麻烦,开大会还夸奖了他墩子大爷几回,说墩子大爷是苦大仇深的贫雇农,虽然中了封资修的毒,但纯属人民内部矛盾,是可团结的对象,还要上报公社,把墩子结合进老中青三结合的领导班子。
话虽这么说,其实也就是说说而已并无下文,不过墩子已经很知足了,全公社的生产大队里就他一个老家伙不挨打不挨斗了,真是有点诚惶诚恐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