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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东都神宫初演戏

作品名称:孟浩然新传      作者:李叔德      发布时间:2020-03-23 15:17:13      字数:3094

  公元689年,即大唐永昌元年,是一个特殊的年份。无论从政治气候或是从自然气候来看,永昌元年都显得暖昧不清、风云莫测。
  这年的春天,姗姗来迟。中原的大部分地区淫雨霏霏,连月不开,江河在厚厚的云层下闪着微光,驿道上除了公差策马溅着泥水前进以外,鲜有行人。
  此前,不断从东京洛阳传出各种相互矛盾的政治消息,令人无所适从。厚厚的皇城内刀光剑影,每天都有杀戮发生,深更半夜总见一队队抬着死尸的士兵们在大街上匆匆而过。有关皇太后擅权的传闻一则比一则耸人听闻。
  随着时间的推移,幕后的真相渐渐清晰。在某次万像神宫的皇家祭祀活动中,出现了一个明白无误的信号。
  这天清晨,出席祭祀仪式的文武百官们,怀着复杂的心情奉诏赶赴万像神宫。皇室祭拜祖先,当然应该是皇帝进行头祭,人臣们指望李唐皇室至少要保持这最后一点尊严。随着沉重的礼乐缓缓响起,人们惊讶而绝望地看到,走在金黄色皇辇最前面的不是皇帝,而是皇太后武则天。她摇晃着满头的珠光宝气,旁若无人地昂首袅袅而行,后面跟着睿宗皇帝李旦,和尚未成年的皇太子李成器。突然,皇太后停住脚步,扭头向儿子说:“皇帝,你来头祭吧。”
  睿宗皇帝连忙俯首辞道:“大唐大下治理得好,全凭母后英明调度。今天自然是母后头祭,皇儿怎敢越俎代庖?"太后满意地笑笑,不再多说,上前在神案上点燃一炷香,代表皇室进行头祭。睿宗皇帝和自己的大儿子,像两只温顺的羊羔,始终不敢抬头,老老实实地进行着二祭和三祭。
  跪在四周忠于李唐的臣子们,心中涌出一股悲哀之情:李唐王朝徒具空壳,大权已经完全旁落在了这个武姓女子的手中。
  宫中的音乐依然不徐不紧地进行,长长的队伍在台阶上蠕动,神宫内外卫士们持剑警惕地巡逻着。神色庄严肃穆的皇太后一面点香祈祷,一面用眼角侦察着身后这一大批男人们的表情,企图寻找潜在的异己势力。她那锐利的目光就像草原上的烈风,扫到哪里哪里的脑袋便低垂下去。
  音乐响彻天空,整个盛大庄严的祭奠活动井然有序地进行。不过,它已经沦为徒有其表的形式,一切仅仅是为了树立武则天权威而演的一出戏。除了主角以外,其他人不过只是道具。
  就在那一年,远离京城的襄州,汉水之滨,鹿门山下,一个叫孟庄的村子里,一场血腥的夺嫡之争也在暗中进行着。
  清冷的早晨,迷雾在墙头流动。孟老员外家忠实的仆人虎二,沿着甬道踟蹰着向上房走去。他皮肤黝黑,浓眉大眼,手脚勒快,是个快乐的年轻人。不过今天他显得心事重重。
  虎二穿过幽暗的前厅,走到后院台阶上,轻声说:“夫人,我来了。”
  高高的上房传出一缕细若游丝的声音:“来了就好。”
  虎二慌忙问道:“有事吗?”
  老夫人略略提高了声调说:“还有最后的机会。”
  虎站在门口,低着头,不敢正视老夫人那近乎于绝望的神色。如果不见其人,仅听其声,老夫人那数十年不变的嗓音清亮纯净,如同少女一般温柔无邪。但是孟庄的旧户们都知道,那温柔的声音中却往往暗藏杀机。
  老夫人问:“虎二,这些年我对你怎样?”
  虎二略略抬头,说:“夫人其实就跟我的再生父母一样。是您把我从乞丐堆里拎出来,没叫我冻死饿死;又是您叫我在老爷跟前伺候,懂得了礼义廉耻;我长到二十岁,您又赏赐一名女人使我成家,就连我的名字虎二也是您给取的。您说别人家把奴才看成狗,可是您把我当成一只虎。虎跟狗可大不相同啊!”这些话虽然说过很多遍了,但是每一遍都令虎二自己很感动。
  “这次的事情却迟迟不成。是不是你对那小妮子有什么非分的想法?”老夫人的活正说到虎二的心上。他浑身一颤,头低得更厉害了。他想辩解,却只是嚅嚅不能出声。
  老夫人三十年前嫁到孟家之后,只生了两个女儿。或许是受到当时权倾朝野的则天皇太后的影响,老夫人不愿丈夫娶妾生子,却想从娘家的侄儿中选一个来继承孟家的香火。她娘家姓丁,丁姓兄弟们也争气,生了许多丁姓的男孩子。一个肥头胖脑的叫丁风的小男孩,常常被送到她这位姑妈这儿,一住就是半年,人们背后都说这丁风恐怕就是将来孟庄的主人了。
  后来孟老员外不顾夫人的反对,强行娶了两房偏室,但年轻的新妇却屡屡流产,竟没有替孟家生下一男半女。孕妇们之前都喝了虎二送去的皮蛋粥。虎二说是自己媳妇熬的,其实那都是老夫人的杰作,里面掺有奇效的堕胎药。不过,艰难度日的农夫们一年上头都在喝粥,谁也没把流产与皮蛋粥联系在一起。就算有些精明的人隐约猜测到一点真相,也不敢吱声。这件事情关系甚大,老夫人整治下人的手段很厉害的。
  此刻夫人的声音渐渐严厉起来:“小妮子对你来说,是水中月镜中花。这事若办成了,在孟庄难道还有你办不到的事吗?糊涂!”
  虎二皱了皱眉,他有点委用,因为他对小妮子虽有非分之心,甚或非分之举,但并无苟且之事。虎二忘不了当年孟家收下小妮子的情况,那天他随着孟老爷渡江进城,在鱼梁渡口的沙滩上碰到一群从河南南下逃荒的饥民,其中一个蓬头垢面的小姑娘跑到他们跟前,伸出航脏的小手,乞求说:“叔叔大爷,给俺一点吃的吧。俺全家都饿死了,只剩俺一个人了。”
  虎二看那丫头不过十来岁,说口熟悉亲切的南阳家乡话,出于乡亲情份,就想救她。但满沙滩都是饿红了眼的饥民,不可造次。主仆二人上船后,虎二开口请孟老爷收留那小妞,孟老爷想都没想就答应了:“等咱们从城里转来时,你把她带回去。”
  虎二立时仆倒船舱给老爷咚咚叩了两个响头,说:“我代那小老乡谢谤您啦!"
  小妮子进了孟家后,开始在厨房里打杂,虽说勤快伶俐,混在那一群粗丫头里,倒看不出有什么特别。有年梅雨季节,孟老爷出门访客,在山路上遇到倾盆大雨,被困在凉亭中。碰巧小妮子路过,把自己的油笠给了老爷,扶送他回家,自己则浑身淋得透湿。孟老爷见她手脚勤快,性格沉稳,口舌伶俐,人又聪敏,就抽她到书房里听候使唤。
  小妮子得知是虎二开口求老爷救的自己,就把虎二当成家乡大哥,大小事情都找他商量,后来渐渐长大,也不晓得回避。日子久了,虎二就借机做出些搂腰亲嘴的亲热动作。小妮子往往挣脱开来,瞪他几眼,倒也不十分生气。
  谁也没想到,从沙滩上牵回的那枯瘦如柴的小人儿,几年后就变成一位大美人儿!也没淮能料到,小妮子在书房伺候三年后,竟被年近花甲的孟老爷看中收房,更没谁能料到,她立刻就替孟老员外怀上孩子!此前满院的人都喊她"小妮子”,小妮子有了身孕后,孟老爷给她改名“茵茵”,身份介于主、仆之间。只有老夫人依旧喊她为小妮子。
  不管是小妮子还是茵茵,这河南小妞跟虎二的关系一直非常好。当然,自从茵茵跟了老爷后,虎二的亲密举动就再也不敢有了
  此时在老夫人的逼视下,虎二跪在地上说:“虎二不敢。小妮子怀上后,我先后给她送了四次粥。有一次是后院的狸花猫儿扑翻了碗;有一次是茵茵——小妮子自己翻胃全吐出来了;有一次大概是药的分量不够。最后一次是——”
  老夫人叹息着止住了他:“机会还是有的,就看你用不用心了。”
  虎二低头应道:“是。”
  从前,虎二每次给孕妇们送堕胎粥的时候,并不觉得对不起老爷。在他看来,老爷死后,这庄子将来给了谁,于他都一样,于死去的老爷也一样。直至事情轮到茵茵这里的时候,虎二犯愁了。他知道,茵茵一旦替孟家生了儿子,就会母以子贵,一步登天,成为孟庄的主人之一,而老夫人从此会被冷落。一边是乡情如海的茵茵,一边是恩重如山的老夫人,两难的选择令虎二彻夜睡不着觉。
  老夫人又说了:“从前,你常往厨房跑,后来又往书房跑,这其中缘故,除了老爷谁不知道呢?”
  虎二脊梁骨冒出了冷汗。夫人这是在暗示他与茵茵有染。不管是真是假,老夫人只要放出一丝此类的闲话,他就会被老爷逐出农庄,带着妻儿流浪街头。甚至老爷震怒之下,将他乱棒打死也有可能的。
  虎二最终下了决心,按老夫人的话去做。他再也没有其他选择,再说他扼杀的不过是一个尚未成形的胎儿。这次老夫人的药下得特别重,就算小妮子喝上半碗也够她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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