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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血书辩冤 (2)

作品名称:梦逝乾元      作者:文字生存录      发布时间:2020-03-23 14:21:13      字数:5165

  子媗一旁道:“这人大概是盼着到了大都,让他那神通广大的父亲撑腰吧。”子玉道:“应该是吧,可他还不知道他父亲自身都难保了,想想这一切,当初若没那场赌试,我要能再收敛一些,也许就不会发生了。如今刘卞的叛国罪足以祸灭九族,刘文扈是个人才,只是心胸狭小了些才导致此下场,可惜了。”
  子媗叹口气,自己这个弟弟似乎永远对别人存着恻隐,包括自己的仇人。
  赫连晟从被救以来,一直是听凭儿女的安排,搜集证据,交出军权,血书辨冤,感到孩子们真的大了。听了子玉这番反思的话,更觉得小儿子从失去了父兄的羽翼,一下子长成了参天大树,自己可以欣慰地退到他身后了。
  萧小突然出现在车前,说道:“师父,魏将军叫我来催你们,前面已经把饭和休息的地方安排好了,让快赶过去哪。”
  子玉一惊不觉站起,忘了是在车上,头重重地撞在车棚上。他揉着头顶,怪道:“不是叫你去找霍大人,在相府住一阵吗,你又不在军籍,说好没事后我再接你,谁让你来的?”
  “我一直跟着你们哪,魏将军都知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不管师父怎样,我都不会走的,”他向车里探进脑袋道,“师爷爷,奶奶,你们说对不对?”
  赫连夫人说道:“好孩子,别听你那师父的,奶奶要你。”她一扭头对儿子道,“你下去吧,别老摆着张臭脸看了堵心,让萧小上来给我解闷。”
  还没等子玉跳下车站稳,萧小叫了一声,突然扯过肩上那张弓,搭箭射去,连发两箭,不远的树上,有两个黑衣人跌落下来,同时后面传来刀枪的碰撞声。子玉猜出发生了什么,他从车上抽出剑,说道:“你们别动,姐姐护好爹娘。”说完与萧小向后面的囚车跑去。
  子媗下车,拎着刀查看那两个已死的刺客,也不敢离开。赫连晟是久经战场的人不会紧张,只是怕夫人不放心跑出去,才坚持留在车里。
  只一会儿功夫,子玉骑马跑了过来,魏东亭、魏飙、萧小等人紧紧护着另一辆马车和后面的囚车也赶了上来。
  子玉对父母说道:“没事了,可能是刘卞的人想劫囚,没得逞,只是这些人没一个活口了。”他高声喝起藏在车后的马夫道,“你们别怕赶紧上车,尽快赶到前面村里去。”此处离京城仅有一天半的路程,若真是刘卞派人来劫囚,那就是他已知道面临的处境,朝廷中还不定是什么情况,不禁更加担心起来。
  刘卞确实是有一种莫名的恐慌,自接到邬天翼的信,他就不像以往那样心思沉稳,一切计谋都是匆匆拟定。被霍少郡拆穿后,幸亏还有顾易泽顶着。当皇上指派鸿深去辽南时,他先是窃喜,后来发现此人模棱两可有些不可靠了。再后来少郡报了清川大捷,邬天翼自尽的消息,他又略略放心。待得管家刘力返回,说了并未找到邬天翼手里的证据,这些证据像石沉大海无影无踪了,他的心又悬了起来。猛然想到东征军里的文扈,从出征前给家里一封信后,并无任何消息。开始自己还认为是他心粗的性子忽略了写信。可当东征军临近京城时,却传来是右先锋孟宗霖暂领大军,元帅竟成钦犯了。不但如此,与他一起离开的还有玉凤山的魏宏英表兄弟和一位女子。这一消息,无疑让他想到了是谁,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儿子恐怕还在这伙人手里,不禁惊出了一身冷汗。他派人沿路打探,如若属实,一定想法把人救出来。只要文扈脱险,他就没后顾之忧,凭自己的实力,即使赫连晟没死,他也不信斗不过他们。当然还有太后的势力,这可是他最依赖的人了。
  可他没想到,不等他进宫,就被皇上下旨传到了朝堂。
  刘卞一进殿,就隐隐感到一股肃杀之气,皇上稳坐龙榻,下面,梁攸、霍少郡等一班皇帝近臣均早早候在那里。自己这边的人虽也来了不少,却个个交头接耳不知议论些什么,自己一来,他们的眼睛齐刷刷盯了过来。他强做镇静地整整袍袖,上前见过皇上。
  皇上一双眼看着刘卞,犀利中带了一丝笑意,缓缓说道:“刘国舅,你干的好事,枉费了朕一片宠你之心。别的倒也罢了,你竟然勾结高丽陷害忠良,要把朕的江山送到别人手里。你胆子太大了,高福正,让他看看,免得不服。”
  “是。”高福正拿了案上的东西,走到刘卞跟前一一拿给他看。刘卞这下如坠深渊,这一棒把他的所有准备打乱了。
  皇上道:“国舅看好,这些东西是你写的吧?上次元帅遭人诬陷,这次你可仔细看好了。”
  刘卞无话可说,这些信件皆是几年来他与邬天翼各种交易的内容,尤其是关于赫连军的那些。这邬天翼并没按约定销毁,自己手里的东西却是一件没留。气愤、懊悔,纵横一世还是被人算计了去。
  惊慌中他跪伏在地,说道:“皇上,这一切都是邬天翼引诱的,老臣是上了他的当,就算老臣贪图钱财与他做过交易,可绝不会背叛朝廷。老臣忠心耿耿,又是当朝国戚,为什么要去高丽称臣,皇上明察啊。”
  霍少郡上前一步,说道:“你为了一己私利把军情透漏给敌军,又百般刁难元军使其粮食药品尽绝,致使赫连军全军覆没。而你,又指使手下对进京上报实情的赫连士兵追杀灭口,对知情的大臣诬陷下狱。手段残忍,不是通敌卖国是什么?”她抽出袖中的求援信件和血书呈上,并说道,“皇上,这是当年赫连晟元帅在辽南时呈交的求援军报和赫连军的申诉血书。刘卞不但扣住二路大军不动,断了赫连军的退路,事后又想毁掉证据。这是枢密院的多多大人冒险留下的,下官还有人证在殿外候召。”
  少郡从执掌兵权与刘卞须臾周旋,这是她第一次与刘卞摆明了态度,可谓是厚积薄发一语中的。朝堂上一片沉静,众人还在为他的蓦然转变没回过神来,鸿深已把宏多尔、朱泗奎、多多带上殿来。
  刘卞突然有种绝望的念头,他趋行几步还想开口。
  皇上哪容他再辩,脸一沉说道:“高福正,宣读圣旨。”
  “遵旨。”高侍正走下台阶,展开手中黄绢,清晰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刘卞执掌朝廷重权,不思馈报皇恩。卖国通敌,致我朝兵败辽南受辱,实是罪不可赦,难再委以重任,斥去右丞相之职,等候发落,钦此。”
  众大臣一见,就知是皇上早就拟好圣旨,一心罢免了,可见刘卞大势已去。只有那些靠着刘卞保官护利的人才是真着急,睿王、容贵王、护国候等贵戚功勋大臣和枢密院的詹木尔、刘文山,还有刘卞在中书省及六部的部分亲信,齐齐下跪保奏。刘卞目睹这一切,才清楚在自己不经意间,所有安插在实权位置的亲信已被皇上一点点取代了。
  面对保奏刘卞的官员,茹修平、赫英递上了御史台一百三十位官员联名弹劾刘卞的奏章,上面罗列了数十起刘卞参与指使的严重违法案例,其中有不少牵涉命案。
  早对刘卞心怀不满的大臣纷纷出班参奏,许多见风使舵的官员也同时跟着附议,要求严惩。
  刘卞望着御史台这些平日对自己唯唯诺诺的下属,恍如隔世。茹修平,这一青云直上的儒官,此刻眼里竟是要致自己于死地而后快的眼神,他深刻体会到了大厦瞬间倒塌的滋味。
  太子鲍硕进殿,为刚刚赶到的赫连、魏两家请奏上殿辨冤。
  赫连家四口,魏家三口一齐跪倒拜见。
  朝堂上最感惊诧的是霍长瑜和吏部尚书姬明礼,尤其是姬尚书,从四年前给姬婉贞送信之后,就没有赫连家的确切信息,匿名的外甥又不敢登舅父的门。现在猛地见了惊喜交集,万不想这征东元帅竟是外甥,若不是皇上在此,差点就要脱口相认。
  子玉以头触地,说道:“罪民赫连子玉叩拜请罪,皇上若不饶恕子玉的欺君之罪,也请皇上为赫连一家伸冤昭雪,罪民死而无憾。”说完将手中那份供词举过头顶。
  望着案上的两份血书,一份刘文扈的供词,以及数封信件的证据,案情何须再问。皇上看看下面七人俱是布衣素服,看着令人凄惶。原本是保家为国的功臣和朝廷命妇、官宦子女,如今却四年流离无家可归。他一拍龙案,喝道:“把刘文扈带上来。”
  当刘文扈被两个殿前宿卫连推带搡带上大殿,就知情况不妙,第一眼先看见了父亲。父子相通,文扈立刻明白父亲为何派人暗中营救,眼下刘家大祸已近。他挣脱抓他的手噗通一声跪了,央求道:“皇上,父亲与此事无关,全是小臣私心所致,还请皇上饶过父亲吧。”
  皇上冷笑道:“你说的轻巧,他私通高丽陷害几万赫连军在辽南覆没,你说,朕能饶他吗?”
  文扈一愣,才知赫连一家被诛都是父亲背着自己与高丽勾结所致,悔恨至极。是他孤注一掷对那桩婚姻的嫉妒,是他一封歪曲事实的家书激怒了父亲,害他不顾朝中的显赫地位与大元的附属高丽做交易,他无力坐在地上,眼光掠过同样跪着的两家人,一股怨气渐渐占了上风。在山上被囚近四年的凄凉,如今绝望的处境让他徒生勇气,反身道:“皇上,那份供词实属是他们逼供所写,不足为据啊。”
  听他当堂翻供,案中的所有当事人俱是一愣,气由心生。宏英反驳道:“诉状是他亲笔写的,又是他签字画押,上面有他的手迹,还能怎样逼他。”子玉抬头看看刘文扈,对皇上道:“子玉自辽南回京请援起就被追杀,刘文扈以缉拿为名,实是杀我灭口,子玉无法活着被押解进京,才匿名逃亡。在钱塘郡若不是我及时逃走已被他折磨致死,万不会活到现在,即便他矢口否认,皇上也要明察,为我做主。”
  少郡见刘文扈翻供,必多出不少周折,便走到他身边道:“你说是被逼供,可是对你用了刑?”刘文扈不知他的用意,似是而非地点了下头。
  少郡早听子玉说过这张供词的来历,她回身奏道:“皇上,现在这位刘将军当堂翻供,像他一位武将又是武功不弱,竟被逼招供定是屈打成招。皇上可招验刑官勘验,即便伤愈也有疤痕存在,若是有疤,皇上便可准他翻供。”
  皇上与霍少郡是早就达成默契,对少郡所奏无不答应,即刻下旨。少郡这番似是公正的提议,别人看不出破绽,刘文扈却叫苦。他自出生以来皆是顾夫人捧在掌中长大,又未上过战场,第一次打仗就被吹台山所擒。别说伤疤,就是被囚期间,虽不见天日却是吃喝不缺,依然白白净净连膘都没掉,这不是自己打脸吗。他见验刑官走到跟前,急中生智道:“皇上,此事已过三年,即便疤痕也已不存,如何做证据?”
  少郡没想到他比自己料想的要聪明,刚想再说,身后子玉说道:“皇上,可以给子玉验伤,三年前在钱塘郡,他用鞭子拷打罪民数次,至今鞭痕还在,因被绑在柱子上打的,伤痕都在前面,请皇上下令勘验。”
  少郡一惊,若不是他亲自要求,三年了她可不敢让人去验。看着验刑官让人为他褪却衣服验看,她把头扭到一边,然后听到赫连夫人一阵怒骂,吓了一跳。回头发现,若不是子媗和宏英抱住,这位诰命夫人的手就抓到刘文扈的脸了。
  原来这子玉并未对母亲讲过,此时见了,母子连心哪有不疼之理。也不顾自己诰命的身份了,竟像民间泼妇一样起身就抓刘文扈。姬尚书见了,吓得忙出列:“赫连夫人是下官长姐,她是护儿心切,还请皇上恕她无状失礼。”
  皇上并未生气,说道:“赫连夫人莫急,朕会为你做主。姬尚书,她既是你长姐,就先带她下去休息吧。”见两人走出大殿,才问愣在一旁的验刑官道,“怎样?”
  验刑官禀报:“这人身上确有鞭痕,皆是在前面,双肩和前胸最重,所以深浅不一的痕迹多数留在这里。左额发髻处有一蚕豆大小疤痕,应是鞭打时被鞭子卷起撕掉的,虽已结疤,却不会再生出毛发,脸上三处略浅,已无明显疤痕,只是……”
  皇上问道:“只是什么?”
  “此人肩上,腹部,腿部多处刀疤,右臂两处新愈合的箭伤,若是兵士,就是战场留的。若是平民也是经历坎坷,下官不知是何案子,请皇上务必查清。”
  皇上沉声道:“他是朕选的勇士。”
  少郡听着验刑官公事般地奏报,心中一阵酸楚,想起那日车上子玉与自己说笑,却没看出他伤的那样深,听了皇上那句话,竟是泪水欲流。她暗暗掐着自己的手才把泪憋了回去,对皇上道:“刘文扈公报私仇滥用酷刑,尚有不少人证,都在殿外等候,皇上可传讯。”
  “不用,这些就够了,足以证明他们是无辜的。”
  对皇上和霍少郡的话刘文扈一句也没听进去,被验刑官提醒,眼前浮现的是那幅既远去又拉近的血腥场景、森林小屋的熊熊火焰,真不敢相信自己那时的疯狂。他头脑一阵木然,喃喃道:“不用查,我认罪,我认罪。”他猛地退后几步跪在子玉面前,低声道,“抱歉,少瑾兄弟。”
  子玉抬头,为他的这句话报以微笑,淡然道:“子玉也抱歉,若不为那几万条性命,我就不会计较了。”文扈薄薄的唇角抽动了一下,扯出一点笑意道:“我知道。”
  赫连晟对刘家父子又恨又怜,他叹口气为儿子掩好衣服,回身对皇上下跪央求:“皇上,现在已经证实小儿是被迫逃亡,他匿名夺帅也是想救我这残躯为我伸冤,看在他为国征战的份上,念我家只剩这一脉骨血,请皇上让老夫替他顶罪吧。”
  子玉抱住父亲的手臂就想争辩,皇上接口道:“你们不用说了,赫连子玉忍辱负重为朝廷领兵,平了外患,这是至忠。他甘冒欺君杀头重罪千里救父,为父伸冤,这是至孝。这种至忠至孝的人,朕就不追究他的欺君之罪了,你们都起来吧。”
  少郡心里骤然轻松,看赫连一家相拥而泣,也不由泪涌双眸,她抬眼正对上茹修平湿润的双眼,那眼里的喜悦不亚于自己。
  皇上命令道:“宣第二道圣旨吧。”
  刘卞揉着已跪麻的双腿,默默听着皇上下的最后通缉,父子被刑拘,除刘文光外,收押京中和临安的两处家眷,缉拿九族,等候最终判决。
  文扈还要开口被刘卞制止,他从皇上两道圣旨中就明白,自己这颗皇上眼中的钉子没了皇后的庇佑,即使没有赫连晟,皇上也巴不得除掉呢,只是……他看看儿子,老泪纵横,刘门一家,图鄂尔氏一族,如今要毁在自己手里了。他拍拍文扈的肩膀道:“没事,没事,做了就该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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