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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记得长白衬,处处依柔弯

作品名称:但愿连暝不复曙      作者:黛梳      发布时间:2020-03-23 09:43:10      字数:6887

  咚!咚!咚——
  “咚咚咚”——像是从天堂传来的木鱼声般,一顿紧接着一顿;穿过门外光景,穿过密实墙檐,穿过大大小小531颗星际尘埃兜耳直入,好不热切。
  “咚”——无限加大的分贝振幅,将赴往“西方极乐”已有半个行程的我强行挟弄回现实——苍凉而又冰冷的现实。
  迷迷糊糊、睁眼开来,头顶悬挂许久的亮白炽灯,直晃得人视野朦胧。
  今天是什么日子?难以作想。
  手腕处惹起的疼痛,触惊着满床弥落下的烈艳鲜红。
  “砰——铛!”厚钝的器物碰撞声携裹着男人的脚步声,突兀而临。
  “你在干嘛?”男人向我走近,目瞪几下床单上的血迹,又目瞪地看向我,“昨天下午才跟你说好的不是吗?”
  “为啥你就不愿意再等待半天的时间呢?”他的表情看起来很焦急,我好久好久没能再幸会过的焦急。
  见此,我居然莫名地笑(微笑)了。不知为何。
  “快跟我去包扎!”他埋下身子,示意我俯到他的肩上,“赶紧的!”
  我乖乖张开双臂,仿若一只疲惫的北鸟回到南国的避港。
  “很快的,你要撑住。”
  温暖、湿濡、且充满磁性的声线,似从上个世纪的渊远时光里稳慎而进,悄无声息……
  “遥,再过半里路,我们就到了。”记不清是来自于哪年的绵长夏日,穿着柔白衬衣的青年男子对我如是阐说道。
  他阔实的肩胛,宽慰的语术,给予了那个痛楚日子最立效的止疼剂;令回家的旅途变得更为舒坦与惬意。
  “葛延,我会死去吗?”虽是丧气之话,却并不夹杂一丝丝绝望的气息。
  “别担心,脚伤是不会严重到危及性命的。”他停住身子,将脖子往后扭了扭,“你要是还觉得疼的话,我就唱歌给你听。”
  “不了……”我濞了濞鼻子,“你的声音实在太苍老了!”
  “嘿,但是你喜欢!”蓦地,他的语气听起来竟像个耍赖的六岁孩童。
  这着实让我深感到意外,但也恰好劈中了我的下怀。
  有生之年,我曾悉耳聆听过无数种来自大自然的敲吟踏唱,却从来没有一种声色如他般动听,如他般回萦。
  是彩虹吧?那时的我默默作想着。
  那时并没有人告诉我,彩虹除了充斥着七彩的璀璨,还有其他更多所蕴含的意义。
  那时青春年少,情话堪几寥。
  落至唇口间的,也不过是些简单、且无脑的大众拟物词。
  但盘踞在胸腔里的这份心愫是永不会凋竭的,或者说有增无减。
  
  “今晚给我讲一个故事……好不好?”我作势抖了抖因白布紧裹、故而状同米粽的左脚,同时,语气也放得极为轻软。
  “你能蹦能跳的时候,我难道没有给你讲过故事吗?”他似乎并不领情于我的这种“博怜”对策,反倒表现出一副佯装出来的嗔怒。
  我顿时感觉到心海间蒙上一层乌黑帘重的阴霾:“那不一样啊,那怎么能比啊——好了,你不想讲就算了罢!我自己去书房里找书看就是了!”
  说着,我便一股作气挺直了身子——结果可想而知,脚底处撕裂开的麻痛,无情训教着我不愿安分的“任性”。
  “你真是疯了!”他扳住我翘似拱桥的双腿,“就那么想听故事?”
  “好。我现在就给你讲。想要听什么样的?”
  “别是什么‘七个小矮人和白雪公主、小红帽与大灰狼’之类的就行了。”我斜过脸定睛看着他,“最好来点有内涵的,比如……分享下你的风流韵事。”
  “没有!”他竖口否定,“我哪有风流过!”
  “哈哈哈……”我没忍住大笑,“只是随口一说,你这么激动干嘛?”
  “快点说你到底想要听什么样的故事吧。”他略显不耐烦地撇着脸问。
  “葛延——”我屈过脖子凑向于他,“其实是我想跟你说一个故事。”
  而且这个故事是因你而记,因你……而忆。
  “先让你听首曲儿,热热脑子!”
  手指轻划过黑胶唱机的播放箭头,熟悉的前奏与旋律立即应声而来,将平淡无奇的炎炎夏晚升华成婀娜多姿的异域模样——那身处“大不列颠”的某段传奇的爱情篇章。
  
  这首同时广颂于英格兰、爱尔兰两个国家的经典民谣,相传为英皇亨利八世所作。并且,他还是位长笛演奏家。
  这只活了53岁的胖君主,一生暴戾恣睢、无恶不欢,却心甘情愿、真诚实切的爱上一个民间女子——这简直叫人难以置信。
  故事大致是这样的。
  某天的郊外,阳光灿烂。他赶马跃过,英俊威武(好吧,反正我是欣赏不了他的帅气),一回眸便撞见依在路旁的她。
  只见那名女子身着一袭绿色长裙,柔顺绚亮的鎏金直发沿着她的额际缓缓披落,宛如一泓彩色的瀑布;太阳光轻洒在她飘飘欲坠的翡色衣袖上,看起来是那般美丽动人。
  只因一个偶然照面,从此他们眼里,便烙下了对方的影。
  但她是知道他的,深宫大院,隔着蓬山几万重,她如何能够超越?唯有选择逃离。
  而他,阅尽美女无数,却从没有一个女子,能够像她一样,绿袖长舞;在一瞬间,住进他的心房。
  至此以后,念念不忘。
  可心中再怎么想念,也敌不过一句“斯人如梦,即去不返”。
  为此,他只得命令宫廷里的所有女子都穿上绿衣裳,好解他的这份相思。
  望着满城翡色,他寂寞的低声吟唱道:“绿袖招兮/我心欢朗/绿袖飘兮/我心痴狂/绿袖摇兮/我心流光/绿袖永兮/非我新娘/我即相偎/柔荑纤香/我自相许/舍身何妨…….”
  曲调缠绵低沉。终其一生,他不曾得到过她,一瞬的相遇,从此遂成永恒。
  “这个曲子叫啥名儿?”他饶有兴致地挑眉问道。
  “它叫《绿袖子》。咋了?不好听吗?”
  “噢不,很好听。”
  “可不光是调子好听哦,背后的故事也很动人。”我倾身凑近于他,“准备好接受讲解了吗?”
  “好。”他诚恳地看向我。
  所谓讲解也不过是上述文字所言,而现,我将它再次复进葛延的耳蜗里处。
  望着他或转动或滞定的瞳眸,我的内心也开始偷偷绽放出花朵。
  我多么羡慕(说嫉妒或许更为贴切)传说里的那名绿衣女子,只消一个侧影,便能使人萦绕梦回。
  我多么渴望(说迫切应该更为合适)现实里的这位白衬青年,只需一个指示,便可倾入他的怀中。
  是的,极度渴望。极度甚至到了扭曲变态的地步。
  “怎样?这故事还算美吗?”我试探性地发出询问。
  “何止是美,简直是世间罕有!”他惊乍地喟叹道,“也难怪你能把它记得这么清楚,毕竟——你自个儿也很想要这样的爱情。”
  “不!我不想要!”我立马逆着本心表出了态,“那是男女之间的情愫,与我相差甚远。”
  
  “哈,你在我的世界里不就是一个女孩嘛!”
  真的吗——脑海间蓦地被猛敲了记铁锤。
  真的吗——二次心底发问。
  “真的吗?”第三次我对着面前的男人瞪大了眼瞳,“那我以后变成一个真正的女孩,你会感到厌恶吗?”
  “怎么会!”他失笑铛口,“无论你今后变为何模样,那都是你的自由啊。”
  “无论你今后变成什么模样,你都永远住在我的心房。葛延。”
  这是多么匹配而又煽情满满的一句回音啊。
  然而当时的我并没有来得及将这句话交托于口,或许不是来不及,或许仅仅出于羞怯,又或许是记忆的罗盘打乱了几颗棋子。
  总之……想要遥想起来是不大可能了,因为此时此刻,我又悲哀地迂回到现今。
  “你终于醒了。”原本伫立在眼前的宽大绿榕树终是褪去了它盛况的衣覆,进而演化为半熟半疏的年轻男子。
  “你不是他……”我作势要从病床上撑扶起来。
  “哎,再等等,再休息下!”他按捺住我的手脚,“别弄裂了伤口。”
  “路照!!!”我用力甩开他的臂膊,“快让我回去!这里的气氛好难受——白煞煞的。”
  “好,这就带你出去。”他站起身子,拿过支架上的随身包,“但是你那里——暂时还是别回去了。”
  “为什么?那是我的家啊!我不去那里去哪里?”
  “与我一起吧——哦不,我说的是,到我那里吧。”
  “开什么玩笑!”我一把揭开绒被褥,“我跟你又没那么熟!”
  “听我说,葛遥。”他颔首低应道,“这跟熟不熟没有任何关联,只是眼下\眼下——你去那里不过又是重复一次危险!”
  危险?说到危险,我顿时想到那把“作案工具”突然没了身影,故而讶然惊问道:“刀呢?”
  “丢了。”他撇着脸回答。
  “丢了?你竟然丢了?那是我花了好几百大洋买来的!”
  “你还有心思问刀的事?”他靠近身来,“你差点死了知道吗?”
  “啊哈——”我失笑开来,“逗我呢。割脉怎么会死,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安然无恙。”
  “静脉当然不会死,但是你已经触及到动脉了,你都不知道你割的伤口有多深!”
  “我不相信!”我欲解开缠绕着的白色绷带,被他迅疾挡住。
  “别犟了!现在不是好好的嘛。嗯?”他展露出秋阳般的微笑,浅浅中余藏着深热的温暖。
  恍惚间,让我似重回到遥远的另一边。
  “快点起来!快点起来!我的小麋鹿……”1999年初秋时节的某一个早晨,我被一阵略显粗犷、且富有磁性的青年男声给“残忍”地逼醒。
  “铛铛铛——”他把手上端着的铁皮盒子敲得噼啪作响:“猜猜看是什么好东西!”
  我艰难地撑托开惺忪的睡眼,望着这突如其来的喜事,徒然只有满腔的不知所措:“大—榕—树,你在做什么?”
  “忘喽哇?你可是今天的寿星。”他把盒子推向于我,“先别急着打开,试着猜一下。嗯?”
  “为什么……大—榕—树会知道——我的生日?”我仍在纠结这个仿若“惊世骇闻”的难题事件。
  “院长奶奶告诉我的。”他抿起嘴角微笑,似与窗外的新阳融成一体。
  院长奶奶?我努力冥思回想几番,这不就是那个两月前在别人耳边说我坏话的老女人吗?尽管她所言所语,站在主流思想里,都可属实。
  不过,转而又想到全院只有她一个人知道我的生辰,顿时心里那点记恨感顷刻间便挥发无存了。
  尤其是当她把她的记得转赠给另一个人记得,这就便更令人心生感动了。
  “大—榕—树。”我睁大眼眸鼓起勇气仰视着他,同时用轻缓的语气呼唤他的昵称。
  “咋了啊,不——想要啊?”他故作失望地垂下了眼睑。
  “大—榕—树。”终于,我举起手来,颤抖着将食指轻抵过他右侧边的眉宇——随即,又畏缩地滑落下去。
  “啊哈——”他被我的这番举动给逗得笑不呷口,“看样子你很善待我的粗眉毛嘛。来,让你摸个够!”
  手掌间适时传来他深厚绵软的炙热体温,我的五个指头就那般抚顺地任由着他囊入其中,囊入那高高耸立的黑丛林——额,有一点点的小扎手,但这丝毫不影响我对它的喜爱。
  那么问题来了,喜爱到底是什么呢?喜爱是属于爱情的范畴吗?
  五岁孩子的世界里会出现这样的范畴吗?噢,我不知道。或者说,完全不了解处在五岁时的那个自己。
  所以……应该不是吧。
  一个仅仅五岁的孩童怎么会渴想情欲的包裹呢?
  但后来,却有无数人用过来人的语气铮铮警醒着我:一切期眷(自创词,意为思春,期盼恋情的意思)的开始,都源于最初的那份悸动。
  记住,是一切……
  “不是急着要走吗,为何看着我发呆?”回忆戛然终止,朦胧视线里,瞥见路照抬过手臂轻缓地在我眼前晃了几晃。
  我这才幡然醒悟到眼下必须作出的行动与计划:“立刻!赶紧!马上!带我出去!”
  急忙忙穿整好衣物,像小丑般对着墙上的圆面镜目瞪几秒后,我紧紧跟从着路照的脚步,沉重而又浅浮的、逃离开这个满是消毒水味道的白色宫殿。
  “哈哈——”才刚迈到大门口,路照就冷不丁地对着天空大力吐了口废气,“葛遥你是不知道啊,医院里的那个气味简直令人想死!”
  我怎会不知道?我太熟悉那里的感觉了!只是当前,我不想向他解释任何一句有关于此的话语。
  “难为你了。”我转过脸斜睥着他,“又耽误你一天的行程。”
  “我会还给你的!”还没待他回应,我率先边说边拉开了步伐。
  “哎,葛遥,你急着要赶去哪里?”他健步几跃,遂如木桩般挡在我的身前。
  “我得回去睡觉啊,我很累的。”我欲推开他的身子。
  “不让。”他往前靠近了两分,“你去那里,准又没有好事。”
  “我还没那么傻——”我无力地摇了遥头,“比‘死亡’悲哀的事情可多了,数不胜数。”
  “是吗?你明白?明白的话那就跟我走!”他扯了扯我的胳膊,“反正,你现在是不适合回去那个牢笼的。”
  哦。反正迟早有一天还是得回去,合适不合适又怎么样呢?已经毫发无损的完美度过了四个月,未来继续的八个月又有什么可怕呢?
  抱歉,我不需要你这个雇佣收留我。那短暂的借宿我真的享受不来,也不敢享受。
  “怎么会是牢笼呢?”我稍用力推开他身子,“那可是我的温柔乡啊。”
  “你当我昨天是开玩笑吗?”他不悦地板起了脸,“我把你当朋友,才真心想帮你的!”
  噢。好朋友?不好意思,我已经看淡尘世间一切携带着情感的物事人了。
  “我真的想走了!”我懒得再听他继续泛滥他的正义思想。
  我好累,我只想瞬回房间做一个长久的春秋大梦,在梦里疯狂攫取着专属于我的独家亲密。
  “唉……”他看似疲惫状地轻叹了口气,“就当给你的好姐妹‘荆梓’一个面子吧。她为了你不知道牺牲了多少精力与时间,今天打电话给她,立马放下手头工作,想要跑来,被我——”
  “我去……我去……我去还不成吗?”我纠结地皱起眉头昂视着他,“求你别……再说了……”
  “嘿嘿。”见此,他满足地展开笑脸,“你终于肯听话一次了!”
  “快走吧。”我敏感性地埋下头,不再敢定睛注视他的表情,哪怕只有半秒。
  我太留恋,或者说太惧怕那种朝阳般的笑魇了。
  它就像每个午夜梦回下持续辗转的“南屏晚钟”,每一声悠远的清扬都仿佛是在勾拉着脑海里的神经中枢,让人一边冥想,又忍不住一边苦痛着。
  “这就走!”他大步一踏,兀自往前方迈出了好几个步子,“快跟紧我啊!”
  起初,心里的某个小人还在誓死做着挣扎,任凭怎么安抚都难以劝阻。
  但当我无意间转瞥到不远方那个男人靠在车窗前热切期盼的眼神时,我还是按捺不住另一个小人的强烈渴求,艰难而又负罪似地拖拉着虚浮的腿脚,如临盛夏般——赴向了近在咫尺的他。
  “哎,我突然想到家里还没收拾,你该不会被吓到吧?哈——”一只脚才刚踏进车中,路照便热心地考虑起后续的种种,“噢,还有洗漱用品,貌似都没备——”
  “你担心的简直太多了!”我忍不住打断他的话匣,“那不都是可以用钱摆平的小事吗?”
  “噢噢,对!对的!”他醍醐灌顶般猛敲两下大腿,“你说的没错,我真的是太糊涂了!”
  “难得糊涂。”说完这句,我甚感累倦地瞥过脸压着车窗昏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刻,出乎意料地发现路照蹲坐在沙发一旁冲着我指手画脚。
  是的,完全是出乎意料。但也仅仅是出乎意料。
  我不会因为这偶尔惊现的出乎意料,便能安然无介地屈在别人家里做一个临时的寄生虫。
  所以,我得制定一个标准的原则来维持我的那套交际底线。
  “幼稚。”我佯装不满地扫了他两眼,“快陪我做点正事吧。”
  “什么什么?”他讶然地瞪大了瞳眸。
  “屋里……有……有本子吗?”我一边询问着,一边歪着身子准备翻找起来。
  “你要本子做啥?”虽奇怪着我的想法,但却还是很配合地奔跃到桌前履行着我的要求。
  “给你!”他潇洒地将“证物”飘飘然甩到我面前,“神知道你是想画画,还是画符呢。”
  “我们来算笔账吧。”我轻轻摊开方才他找来的便利贴,“你这个房子——要多少钱一个月?”
  “葛遥!”他迅速将我拿着圆珠笔的那只手给用力螳住,“你几个意思?”
  “没什么。”见此,我赶紧抽出另一只手抬到茶几上,“我是不可能好意思在你这白吃白喝吃住的。当然,你也不会那么甘心做个慈善家。”
  “我——我也是醉了!”他也跟着抽出另一只手随时提防着我伺机行动,“你怎么就知道我不甘心呢?”
  “难道你不相信你的世界里会出现好人吗?”
  我的世界?呵呵。在我走过的二十二个年头里,那唯一给过我温暖的人,早就跟着秋日的风雨声远消云外——不复再来了!
  好人?真是遗憾,这类罕见的生物,一辈子都不可能会有那个霉运碰撞到我的。
  “请我给我留点尊严吧。”我试图解弄开他缠住我的手指,“放开好吗?”
  “唉,你真的是要跟我过不去吗?”见此,他紧蹙起眉头,“继续这样下去,你会毁掉自己的。”
  什么是毁呢?鲁迅先生曾说:悲剧就是把美好的东西毁给人看。
  我不是美好的东西,所以我造成的悲剧谈不上毁不毁,充其量一个“作死鬼”。
  “生来悲哀,何惜辱痛。”我不以为然地嗤笑出声,“一百五十多年前圆明园被八国联军糟蹋成满地废墟,也没见多少后人掩泣缅怀啊。何况我这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市井小民。被毁掉了又怎样呢?关系到谁的痛痒了吗?”
  “那性质——那性质——”他“突发善心”似地举起那只早早蓄力好的备用手臂,往自己的眼皮上方连续揉弄了几番,“根本不一样的。”
  见此,我赶忙趁着这难得的空隙,一把夺过那支必不可少的“谈判工具”。
  “葛遥,身心放自然一点,把它给我。”管理好眼皮后,他遂即就发现到我的猫腻,“你都很听话地答应了来到我这里,再听一次话——不签这毫无意义的合同又何妨呢?”
  怎么会何妨呢?你是富豪还是钱多的没用武之地?你知道做一个真正的慈善家有多难吗?要付出很多很多的时间、物质、与精力,包括那区区不过百年的流动躯体。
  噢对,你根本就不知道。你把雇佣当成了一个神圣的职业了。就算是西方教父,在帮别人解除迷惑时也顺便要收几个便士(英国货币)呢。
  “那是因为——那是因为荆梓!”一想到荆梓,我便羞愧得不能自已。
  我想我的羞愧并不仅仅是嫉妒她的“迁二代”身份。世上那么多中产以上的人群,我一个一个得嫉妒,嫉妒得完吗?
  我之所以深感羞愧,是因为不止一次地辜负她的期愿。可我没有办法,没有办法照顾着别人的情绪而让自己陷入非人的境界。
  要抛出掉所有的快乐回忆,给自己的肌肉打上一针管猛烈的镇定剂,就像精神病院里的病人被割去“脑额前叶”一样残忍。
  我畏惧这种残忍。
  我宁愿陷在过去的泥潭,无限回味着那充斥满栀子花香味的绵长白衬,因为那里有让我安心依惬的柔情暖臂弯。
  “那这次不可以因为我吗?”他了然似地双手齐齐松开,以一种从未见过的神情注视着我。
  不知为何,此刻我却在他明朗的星目里捕捉到了几丝悲伤。
  但那也一定是我无法理解的悲伤。
  “记得长白衬,处处依柔弯。”我缓慢地捏紧(事实上根本没有力气捏紧)了那支被主人放弃了的“执着品”,百感交集地在纸上描上了一句看似像诗句的内心独白。
  然后,我朽钝地爬起身子,将它转交给眼前这位“由疏到熟”的年轻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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