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阻击康家漕（2）

　　已经睡熟了的村人们，听见这突然的恐怖乱锣声，都震醒了。又听见彩凤等喊叫抓土匪声，知道有了情况，大家都爬起来，青年妇女抱着拉着孩子们往角落里躲，男民兵自卫队员们拿起锄头铁耙木棍稻叉叫喊着来赶土匪。
　　经过几次锻炼的芦苇漕自卫队员们和男女老少们，胆子都很大了，听见彩凤叫呼，这时都向发出喊声的中央屋和前头门冲去。
　　正在中央屋捣门撬房、抓鸡打狗的赖部游吃队员们，起初他们见村小人少，百无禁忌，胡作非为。他们一边威胁着人们交出什么三五支队游击队，一边顺手牵羊地抢、夺、掳掠。他们敲了阿四老兴发等几家人家，抓了三两只鸡掳了些衣裳，突然听见咣咣的恐怖的锣声他们先是一愕，接着又听见“抓土匪喽”的叫喊声，吓得再无心抢劫了。
　　原来这伙人正是罗震山叫陈二妹拉来的慈溪赖永章游击队，他们中几个娄罗兵原曾在许吕家吃过张祥荣的和罗顺和的亏，知道这些土三五和民兵的厉害。他们当时本不想来，但禁不住罗震山每人给十元大洋的奖偿和一顿酒肉的诱惑，他们还是来了。刚才陈二妹把他们领来，领到村口他自己就拔腿跑了，说这个村庄就是三五支队的老巢。现在一见果然厉害，这铜锣说不定就是三五支队召集人的讯号？等一会他们躲在别村的大队人马就奔过来了。于是游吃队们吓得赶快慌慌张张往村后跑。谁知他们跑到村后，那咣咣的锣声也跟着他们的屁股响到村后；他们奔到村侧，那锣声也跟着响到村侧。后来他们慌张地骂着向打锣的方向打枪，一面冲着锣声和喊声打，一面涌向北面姚江方向跑。
　　可是待他们跑出村口，那咣咣的锣声也跟着他们屁股响到村口；他们往西拐，那锣声也往西响；他们往东奔，那锣声也跟着往东响；仿佛粘在了他们的屁股后面似的。他们气得向锣响的地方拼命打乱枪，企图打死那个打锣的。可是敲锣的人距他们不近又不远，而且始终在村庄周围周旋，在坟滩边大树下隐蔽着，他们打不着那打锣的人。
　　这伙人没法了，只得骂着胡乱打着枪，一个劲地往北跑；往高家弄跑；企图钻进高家弄销声匿迹。谁知一会高家弄和梁山伯庙旁边的前张后张也响起锣来，东边响，西边响，南边响，北边也响，到处锣声咣咣，犹如旧时月蚀时老百姓吓唬天狗吃月亮。犹如千军万马向他们包围过来。随着锣声四面八方也都响起了吆喝声：
　　“呵，土匪来了！”
　　“快来抓土匪呵！”
　　“呵，不要让土匪跑了！”
　　一时里他们不知跑到那里去好，也不知道有多少民兵自卫队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
　　“别顾他，往前面村庄冲！往前面冲！”大胡子土匪头子大声地命令。
　　“前面这个村庄到底叫啥地方？我们这里路不熟悉。”一个游击队员犹豫着说。
　　“甭菅他是什么村、什么路，朝江边冲！渡过姚江我们就不怕了。”带队的大胡子说。
　　于是这伙游击队员们一边打着枪，一边就慌慌张张地往西北方向冲。但谁知地形不熟，一时竟冲到一个河叉上，走在前头的大胡子抬头一看，见三面黑忽忽的都是河,只有前面一座小桥。要到前面大路和到村庄去只有通过这口小桥才能过去。一个游吃队员说：“不好，当心前面有三五！”他们想再往后撤，可是后面锣声响亮喊声震天，不知有多少人从那里赶来。
　　“妈拉巴子的！回头干什么！就冲过去！冲！他们这是虚张声势，我们有那么多人怕他们什么！”带头的土匪头子大胡子发怒地大喊一声，喽罗们只得又掉转屁股往前冲。
　　他们刚冲上桥头，突然，桥那边子弹噼噼啪啪下暴雨似的密集地向他们打来，前头两个土匪应声倒地；土匪们吓得赶快往回逃。谁知这桥狭路小，一阵拥挤，把好几个人挤下河去。拥下桥来的游吃队员们又没命地往回跑。但谁知这时后面也突然乒乓地响起枪声，于是游吃队员们又一窝蜂涌地回头再往桥上冲。但桥那面见黑幢幢地又有许多人拦截，哪里能过去？你向哪里一冲，河对岸子弹就“呼——呼——”地叫着向他们夹头盖脑打来。见前后无路可逃，许多人就往河里跳，想游过河去。对面的人见他们跳水就往河里打。子弹像撒豆子似的向河里盖，于是这些跳到河里游吃队员们哇哇地惨叫着沉到河底里去。
　　也有少数人游过河的，他们游了一段河，想爬上岸去，可是他们爬上去,河那面的人子弹啪啪啪地又向他们打来，还是被打死在河里或河塘上。有些爬上岸去的，又叫对面的人活捉了去。
　　“妈拉巴子的！今晚碰上了什么鬼？我倒不相信！”当年没让祥荣在许家打死的那个匪头子，气得暴跳如雷，眼见得几十个弟兄所剩无几，他咬牙切齿地想作最后突围，带着五六个土匪想往桥头上硬冲过去，他大叫着：“弟兄们，冲上去！”“弟兄们跟我冲呀！”一面往桥上打枪，可是河对面也以密集的子弹回击他们，压得他们抬不起头来。
　　这时河对岸和后面又响起了许多人的喊声：“赖部弟兄们！我们是三五支队鄞奉县大队！你们已经逃不出去啦！赶快投降吧！不投降只有死路一条啦！”
　　匪徒们一听吓得都哇哇大叫：“啊，啊，鄞奉县大队！碰上了鄞奉县大队！我们投降！我们投降——”剩下的人都把枪举起来。大胡子一听气得大叫：“妈拉巴子的！你们这些怕死鬼！老子毙了你们！”啪啪啪一梭子弹向他的喽罗们掠去，只听“啊，啊”的一阵惨叫，有好几个举枪投降的匪徒们被撂倒了。突然从对面打来一梭子弹，大胡子晃了一下也跌下河去。剩下的喽罗们顿时齐声叫喊：“三五先生饶命——”“我们投降——我们投降——”
　　匪徒们都把枪举起来。
　　战斗很快结束了，县大队的同志们走过来，贵法带着自卫队员们也都走上去。大家打扫战场，除了打死淹死在河里的，其余全部俘虏。竟缴得了二十几支长枪短枪，几箱子弹、手榴弹，还缴获了一挺轻机枪。县大队和民兵们只有几个轻伤，大伙高兴得一片欢腾。这一仗使鄞奉县县大队威名扬四海。知道三五支队厉害。吓得九龙乡四周的日伪军们胆战心惊，再也不敢轻易来九龙乡扫荡了。
　　原来早两天，周区长向县委汇报九龙河地区的情况后，鄞奉县领导听说地处宁波郊区在敌人四面包围之中的九龙乡打开了局面，都成立了民兵自卫队，形势很好，感到很高兴。周区长就对县大队长说：“看你们啥时候抽空也到那里去转一转，造造声势，也好鼓鼓九龙乡人民的抗日斗志。”结果县大队就派一个中队向九龙乡开来了。
　　乡亲们见那么多穿着浅灰色军装的三五支队年轻战士，大家都高兴地请他们在家里和金家祠堂里住，钟士昌叫他们饱饱地吃了一顿夜饭。下半夜他们就转到梁山伯庙旁边的庙跟村，一早又转到许吕家。他们找到了祥荣、顺和、阿六根宝等区警卫队同志们，祥荣一见县大队的同志好高兴呀，这不仅是县大队来了张了他们的胆；壮大了他们的声势，而且他竟碰到了多日没有碰到了的他的弟弟张祥甫。
　　前不久，浙东游击纵队三五支队为加强地方武装力量，派了张祥甫来县大队当了中队长；冯阿仁在中队当了小队长。
　　于是第二天夜里，祥荣和顺和就把县大队带到这里只有三四十户人家群众基础好又比较隐蔽的康家漕。上半夜他们吃好饭后正在久别重逢地高兴得促膝谈心，忽听东南方向咣咣的铜锣响，祥荣就跳起来到外面去看，祥甫也跟出来。
　　“大哥。这是啥地方着火啦？”
　　“不是着火，可能有情况。”祥荣望着锣声响过来的方向说，“这好像是我们芦苇漕那边，那里不见火光不是着火。我以前告诉过他们，夜里要是有情况，游击小组应付不过来就敲锣报警。这回可能有敌情。”
　　“是这样。”
　　他们又抬头观察了一会，听得锣声渐渐传过来，越传越近，祥荣对祥甫说：“看样子敌人要冲到这边来呢，祥甫，就请你们县大队在这里埋伏着，我们到前面去看看，想办法把敌人赶过来。”
　　“好！大哥，你们要小心！”
　　于是祥荣就带着顺和、阿六等区警卫队几个同志绕河塘拐田塍摸到郭家弄附近，叫罗顺和先去侦察一下。一会罗顺和回来，说是一伙国民党慈溪赖部的游击队。“啊，又是这伙坏蛋呀！”祥荣说了一声，于是一面派赵阿六去立即告诉县大队；一面和罗顺和兵分两路，绕到游击队两侧，跟着锣声把他们虚张声势地迂回赶过来。结果赖部游击队就中了躲在康家漕的县大队的埋伏……
　　
　　“哎呀,县大队,县大队还是你们呀!”
　　“祥甫，真没想到，会是你！都认不出来了，啧啧，你多神气呀！你在路上走，我是怎么也不敢认你了！”阿二拉着祥甫的手说。
　　第二天，祥甫带着县大队与祥荣的一些区警卫队的同志一起回到芦苇漕，可把贵法娘小根娘和阿木叔等众乡亲和兄弟们给乐坏了。“呵，祥甫，你总算回来了！你们兄弟会齐了，哎，要是你爹在，看见你今天这样回来不知会有多高兴！”老阿木说。彩凤更高兴得喜气洋洋，大家拍拍祥甫的肩膀又拉着祥甫的手，又仔细地端详他的面容，对他说个不停。
　　“唉！祥甫，你爹殁了，他死得冤呀！你阿婶也殁了！活活叫东洋人戳死的……”接着老阿木又向祥甫诉说老成章和阿木婶当年被害的情形，祥甫虽已听过阿哥多次讲过，可来到家乡现在又听阿木叔亲口说起，心里还是一阵钻心地难过。他默默地咬着下嘴唇，喟叹一声说：“阿叔，这个仇是一定要报的！”
　　“我们已经打死了好几个东洋鬼子和伪军，已替阿木婶报了仇了。”根宝高兴地插嘴说。
　　“是啊，是啊，今天大家应该高兴！今天应该高兴！”贵法闪着一只好眼喜笑颜开地望望祥甫、阿仁，望望祥荣、顺和阿六和咬脐，手舞足蹈地说，“看我们如今人丁兴旺，有自卫队；有县大队；还有区警卫队；啥人还敢来欺侮我们？东洋人伪军来了，叫我们打得他们屁滚尿流逃也来不及；龟田都叫我们打得半死不活从此再不敢下来；黑无常也吓得向我们讨饶。昨天晚上这伙赖胡子来，不费吹灰之力就叫我们打得希里花啦，死的死，降的降，一个也没逃脱！”
　　大家听了都高兴地望着县大队区警卫队的同志们直点头，脸上洋溢着胜利的微笑。
　　“哎，贵法哥，听你的口气，这两仗的功劳都是你的？”阿二听了揶揄着贵法说。
　　“我没那样讲呀，”贵法一只眼斜瞪着阿二说，“我不是讲县大队，区小队都有嘛？这自卫队自然也有我一份功劳。昨夜要不是我和小根敲锣追赶，大家能晓得赖胡子来了嘛？不是我们敲着铜锣跟着屁股追过去，县大队能在康家漕晓得赖胡子逃过去嘛？”
　　阿二听了冷笑一声说：“哈哈，你忘了，昨夜赖胡子来时，你睡得像死猪一样，彩凤阿嫂来敲门叫你，叫了你老半天你也没醒，后来还是你阿妈打你屁股提着你的耳朵才爬起来，这回你又充英雄！”大家听了，望着贵法一阵大笑，贵法脸涨得通红。一只好眼闪着根宝说：“哼！你夜里钻在我睡床底下呀？谁看见来？专会嚼舌根讲人家过短！”大家听了又是一阵哄堂大笑。还亏得祥荣微笑着说：“这是讲讲笑话，昨夜自卫队长张贵法还是有功劳的！不管他起得早不早，后来能敲着铜锣跟着土匪直到康家漕，紧紧跟着敌人不放，使四面八方都敲起锣来，叫这伙游吃队土匪陷进千百个觉醒起来的抗日民众之中，使得土匪们无处躲藏，这才使县大队在康家漕兜牢他们把他们消灭。再说这敲锣是很冒风险的，敲锣的目标那么大，敌人打了他好几枪，千方百计想除掉他，只是贵法机智勇敢，跟着他们绕小路走，敌人才打不着他，你们说这不勇敢吗？所以我说昨夜贵法功劳是很大的。”
　　接着祥甫也说：“你们这办法蛮好，要不是贵法哥和游击小组这样打锣盯住他们，我们县大队是打不着他们的。”
　　“还是上级领导对我有正确评价呀。”贵法高兴地说，“你们少看我，亏得县大队区小队晓得我，要听你们呀，我十大功劳一笔勾销了。昨夜呀，我白天给张芝青家席草地挑肥料，实在做得太吃力了，所以头一碰着枕头就睡着了。”众人听了又一阵大笑，不过这是一种赞扬理解的大笑。
　　接着贵法和彩凤等又赶快帮助县大队事务长去村里筹柴米买咸菜弄饭，保长张芝青一见是他们，也积极配合，热情去办，帮助县大队司务长籴了好几斗米和几箩青菜与十几把稻草。于是县大队的炊事员们便在芦苇漕张家祠堂的大厨房里烧起饭来。县大队的战士们饱饱地吃一顿干饭。而祥甫阿六早叫彩凤咬脐拉到家里去吃了。
　　祥甫回到阿嫂的小草房里，虽然简陋不堪，但看到圆圆胖胖天真活泼的小侄子永芳，叫他“阿叔，阿叔”，非常高兴，欢喜地把他抱起来亲着，还从兜里摸出三元洋钱的津贴费来塞到永芳的小手里，说：“阿叔给你买几块糖吃。”
　　“哎，看你参加革命的人还讲这一套！”祥荣不好意思地把那三元洋钱塞回祥甫衣袋里说，“阿叔也真是。”彩凤也说：“这是自己家侄子，阿叔不用这么客气的。”也坚持不肯收。
　　“阿嫂，大哥，你们想到那里去了，我不是这个意思，这不是什么见面礼。”祥甫动情地说，“这些年我东闯西荡，没来过家，多亏阿哥支撑着门庭，如今有了侄子；我爹有了孙子；张家有了第三代；我心里高兴！我今天难得回家，难得碰着我的小侄子，我这是给我小侄子买几颗糖吃的，又不是给你们的，表表我做阿叔的一点心意。”说着又摸出来寒到永芳的小袋子里。
　　阿仁见了也说：“嗳，人家祥甫是欢喜侄子，又不是给你们的，永芳，说谢谢阿叔！”
　　永芳望着祥甫果怯怯地说了一声：“谢谢阿叔！”引得大家都笑了，祥甫笑得特别开心，又抱住他亲了他一下小脸。
　　这一日，是芦苇漕几年来没有过的欢乐日子，县大队的战士们和九龙乡的自卫队员们，游击小组的同志们，在祠堂里谈天说地，互相介绍着战斗经验和部队、地方的情部，大家又说又笑，好像久别的亲朋好友会了面，有说不完的话。县大队还把昨晚在康家漕战斗中缴来的一部分武器弹药赠送给游击小组和自卫队员们，这使游击小组和自卫队员们高兴得不得了。
　　晚饭后，祥甫跟着阿哥到祠堂后面父母的草披棺材前默默地站了一会。天一煞暗，祥甫就带着县大队开到别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