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大四的选择

　　大四，每个人都必须做出自己的选择，考研继续留在校园里或者滚到社会中去。当身边的人都在为这两个选择而焦头烂额、痛心疾首时，同样是大四的曲小然却完全一副默然的态度，好像生计根本与她无关似的。生计真的与她无关吗？当然不是，生计与每个人有关，曲小然也属于人类，当然也摆脱不了生计问题，只是从小到大，曲小然练就一种本领，当事情无法抉择时，就学鸵鸟，把头埋在沙滩里，当作它不存在。“船在桥头自然直”，一直以来都是她坚信的真理，所以凡事顺其自然，事情总会解决的，可是置身于周边如此激荡的漩涡里，内心做到波澜不惊显然不是曲小然能达到的修养境界，她的内心也是烦躁、迷茫、困惑种种情绪，可是情绪再多，她还是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能做些什么，所以只有很无奈被动地过着和以前一样的懒散生活，只是偶尔和选择了踏入社会的同学们出去找找工作。
　　一天，曲小然应聘到一家管理咨询公司，公司的名字特别高大上，可是到那里一看，工作内容就是打电话推销业务。这种落差对于已经有几次找工作经历的小然来说多少有些承受能力，但是仍觉得措手不及，有种深深被欺骗的感觉，这种感觉并不好。
　　这家公司不知从哪里搞来一大堆电话号码，由业务部的人一个个打过去推销公司业务，这个专业术语叫做电话营销。这个名词她第一次听说，这与她所学的专业牛马不相及，她当然不知道这类名词，更不懂得这些名词背后的深刻含义。小然只知道自己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工作场面时心里是多么地震撼，根本无法用语言来表达。一个狭小的办公室里，挤着三四十个打扮时尚潮流的年轻人。他们坐在属于自己的一片狭小的空间内，前面的办公桌上只放着一样办公用具，就是一部电话。每个人都高声打着电话，重复着差不多的内容，声音此起彼伏。小然不知道天底下竟然有如此的工作，每一天只是机械地打无数个电话，重复说着相同的内容，然后一天又一天，真不知道这些年轻人一天天是怎么过来的，这样的生活实在是太悲哀了，可是显然办公室里的这群年轻人并没有小然这样的感触，觉得自个的生活很悲哀，他们个个倒是蛮兴奋，一边打电话一边打情骂俏，开心地讨论着电话那头的种种，小日子过得如鱼得水。小然看着这群人仿佛在看一群外星人，无法想象自己接下来的日子要和这些外星人生活在一起，所以她如往常一样第一个想法就是尽快逃离。此时，旁边的一个又黑又瘦的低个子女生轻轻地对她说：“你刚来的吧，我也是刚来的，你还是在校生吧？我一个人在这里好闷啊，你要是来了就好了，我们可以做个伴儿。”曲小然看着她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苍凉油然而生，竟然鬼使神差般地坐到了她的旁边，留了下来。
　　这个女孩叫冯萍萍，一所不入流的大专院校的大专生，今年大三，马上毕业，或者说已经毕业了，只是差一些毕业程序而已。她们两个人相当投缘，很快就打成一片，在公司两人从来不离开对方的视线，工作在一起，吃饭在一起，就是上厕所也是一起去，搞得跟连体婴儿一样。
　　就这样一份小然第一眼看来无聊到不可思议的工作，她却坚持了下来，通过这份工作小然明白一件事：单调机械的生活坚持下来并不是一件难事，或者说摆渡时间并不难，因为人生不是一下子过的，它是分成一天天进行的，一天又分为上午和下午，这就简单了，上午虚度几个小时，就到下午了，下午熬几个小时，一天就结束了，然后一天又一天，其实大多数人都是这样过来的。
　　不过这份工作小然并不是在熬，相反，她过的比以前要快乐许多，这种快乐大多来源于冯萍萍。
　　冯萍萍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当下特别流行一个词，叫“亲和力”，这个词用在她身边再适合不过了。她性格温和，特别会关心人，平日里总是主动向别人示好。作为新人她每日早上都会早点过来打扫办公室的卫生，遇到问题会主动找前辈们请教，前辈们也都对她另眼相待。对小然的照顾更是无微不至，每次小然打电话打的想骂娘时都会及时过来调节她的情绪，晚上她一个人在办公室值班时总不忘打电话过来安慰一番，在经理又搞出让小然头疼的东西，比如写什么周末总结月末感想时，也总能找到合适的前辈帮她搞定。她在小然的面前不自觉地扮演着姐姐的角色，用冯萍萍的话说：“没办法，谁让你这个人什么都不会呢，我是实在看不下去才帮你的。”每当此时，小然总是嘿嘿一笑，然后调皮地道：“谁叫你当初让我留下来和你作伴的？所以你必须对我负责。”冯萍萍无语，唯一能做的就是掏胸顿足，后悔不已。
　　冯萍萍个子低低，皮肤黑黑，只是脸上的那份成熟仿佛使她的个子增高了一些，年龄大了一些。虽然当下流行没有丑女人只有懒女人，不过像冯萍萍这样的女子无论怎样在自己的身上下功夫也很难让别人夸她一句美女，很多时候老天给的东西我们后天很难突破。不过和她在一起，你又很难因为她的容貌而有贬低她的想法，她那股发自骨子里的对生活的认真劲使你无法小觑，而她的容貌似乎只是为了让别人对她更容易亲近而已。
　　在这个拥挤的城市里，人人都紧张着神经，似乎每个人都是自己潜在的对手。人们最不吝啬的是自己的精力，而最珍惜的是自己的真情，反正精力去了还会有，不用白不用，而真情付出了总是会被打水漂，吃亏又没地方去讨，所以大家都把感情掩藏的严严实实的，付出感情似乎是一种可笑的行为。而冯萍萍的行为似乎打破了这一常规，虽然她的付出是渴望得到回报，但起码她敢于付出，这点在这个城市已经很可贵了。
　　冯萍萍大专三年，临近毕业，急得出去租房子。本来她打算和她朋友一起出去住，可以分摊房租，可是小然却非得和她一起出去，虽然小然还有一年才毕业，还可以住在宿舍里，可是她早已厌倦了自己的宿舍生活还有宿舍里的那几个人，早就迫不及待想搬出去了。
　　一大早她们就来到了陈砦村，之所以选择陈砦村，因为它紧挨着青州市，交通非常的便利，那里的公交车经过青州市区的每一个地方，又因为它不在市区，所以房租比较便宜。正因为它的这两大优势，大多来青州市工作的外来人员都会考虑来这里租房，这里的房子也因此而供不应求。陈砦村的村民们靠着祖宗的基业和中国城市发展的良好势头每日过着舒适懒散的生活，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满足的大大笑容。她们两个找房子并不像她们想象中的那么容易，此时正是临近大学生毕业，所以几乎每家都是满房，只有那些临时搬走的房客可以腾出一个房间。房东们趁机哄抬房价，房租高的出人意料。比起这些，最让人受不了的是那些房东们盛气凌人的态度，太阳底下，翘着二郎腿，爱理不理。说他们的房价太高，他们立马用那浓浓的青州市方言讽刺道：“你们租过房子没有，没见过租房子在这几十快钱上斤斤计较的，你以为是在菜市场买菜啊？你们这样挑三拣四的，去其他地方租去，我们这里每天不知道有多少人来问呢，快走走走。”说罢不耐烦地摆摆手像打发两个要饭的似地。这个肥胖中年男人一系列超伤自尊的行为把曲小然的火气瞬间挑了起来，她高声嚷道：“你这人会不会说话，不会说话就闭嘴，好歹也是说了几十年话的人，就这水平啊。”那一中年老男人没想到小然会来这么一出，站起来两手卡在腰间道：“你这女孩，我就这样说话咋了，我一直都是这样说话，今天你就是多少钱来租我这房子我都不租给你，怎么了？”
　　“我呸，你就是倒贴我钱我都不租你的房子。”
　　冯萍萍拉住小然道：“你看你跟他们计较什么，我们换一家就是了。”那一中年老男人在后面骂骂咧咧。
　　小然气愤道：“他以为他是谁啊，不就是他爹妈给他留下一快地嘛，你哪里来的这么多的优越感啊，有本事他走出去青州市啊，人模狗样的东西。”
　　看着小然如此气愤，冯萍萍生气道：“你说看你平时不也挺文静的嘛，脾气上来这么冲啊，你连这么正常的事都看不惯那怎么行啊？你这样也太不成熟了吧？下次还是别开口好了。”
　　小然道：“我只是觉得这个社会分配很不公平，这些人除了身上的一堆肥肉还有什么，哪里来的这么多的优越感？我们堂堂大学生为什么要对这种人低三下四？”
　　冯萍萍深深叹一口气，道：“大学生算什么啊，在这个城市大学文凭随处可见，谁稀罕呢？你别把自己太当回事了，这个社会可没把你当回事。”
　　小然难掩心中的失落，道：“你说的我都懂，就是情绪上来了控制不住。平日在学校感觉生活挺高大上的，怎么一进入社会就沦落在如此地步？唉……”
　　“刚才你们那劲头我真怕你们会打起来。”
　　“他们有那个胆吗？”
　　冯萍萍很认真地道：“我看有可能，世上什么人都有，以后你可不能这样了，女孩子家在外面低个头算什么。就他那块头，咱们两个也不是他的对手，再说说不定人家附近有救兵呢。”
　　看到冯萍萍认真的样子，小然忍不住站在路边狂笑不止，冯萍萍一脸疑惑地看着她。小然道：“我在想如果我和他打起来会是什么情形？你猜他第一个动作会是什么，肯定不是出手，他肚子那么大，手伸出来不一定有他的肚子长，所以他干脆直接把肚子让前一供，我肯定直接倒地，然后他再把他那肥硕的身体压在我的小身板上，想想那场景我是该多可怜啊。”
　　冯萍萍郁闷道：“你整天头脑里都装些什么啊？你可以去做周星驰的徒弟了。”
　　小然道：“高中时周星驰是我们班大多数人的偶像，我们那时唯一的乐趣就是幻想种种无厘头情节，然后几个人笑的肚子疼。还记得班主任骂我们吃饭拖拖拉拉，说以后铃一响全班人拿起饭碗快速跑步到食堂，我们就幻想全校人拿着饭碗跑步到食堂会是什么情景，太壮观了。我们还想着学校干脆建一滑梯，从教室门口可以直接滑到食堂，铃一响大家就可以坐上滑梯直接滑过去，那多拽啊。每次晚上从远处看教学楼就像是一个大鸡笼，分为一格一格的，我们就觉得自己是里面那些可怜的小鸡，晚上在炽热的白炽灯的照射下发疯地长膘。我们幻想的情节可多了，每天都乐此不彼。”说完小然心里忽然很是伤感，回想起高中时，整天和几个小伙伴在一起，吃饭一起，什么事都一起，从来没有单独行动过。那时候一天到晚都上课，也没什么娱乐，他们最大的乐趣就是整天想像一些无厘头场景，然后几个人笑的跟傻瓜似的，每天乐此不疲。到了大学，再没有那么亲密无间的朋友了，大家都好像很匆忙，各人忙各人的，都是单独行动，好孤单。现在遇上了冯萍萍，整天在一起，算是给自己一个安慰。
　　这个城市，总是时而让人充满希望，时而让人狂躁，时而让人伤感，时而让人绝望。
　　冯萍萍终于搞定了价钱，租来了一间七楼的标间。眼看着一年中最热的月份就要到来了，再看着那高高的七楼顶层标间，小然真觉得有些高不可攀，冯萍萍道：“你很怕热吗？反正我是不怕热，再热也能受得了的。”小然道：“我怕冷怕热，虽然我喜欢夏天，可是也喜欢中暑。”冯萍萍拍拍小然的肩膀道：“没事的，习惯了就好了，你看不是有很多人都住在那里吗？别人能住的了咱们也住的了，不是吗？”
　　冯萍萍家里姐弟四个，她排行老二，一个姐姐，一个妹妹，最小的是弟弟，想是她的父母不生儿子不罢休才这样。冯萍萍从小就习惯了体谅父母，照顾弟弟妹妹。大学期间，冯萍萍尽量做各种兼职，生活费很少管家里要，生活也是节制到了极点，可是对朋友却毫不含糊。有一次她们出去，冯萍萍到超市里买了一瓶饮料出来给了小然，小然想都没想拿起来就咚咚咚地喝个顶朝天，后来才发现冯萍萍只买了这一瓶，顿时心里五味俱全。从那以后，小然不再像以前一样心安理得地享受冯萍萍的照顾了，平时出去尽量不让冯萍萍为自己花钱。小然总是对冯萍萍开玩笑道：“要是哪个男的娶了你那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这年代这样会照顾人的女孩不多了。”可现实中冯萍萍大学四年里没交过一个男朋友，到现在仍旧没有。她可以和每一个女生都打成一片，却没有一个异性朋友。用她的话来说就是：“爱情是需要面包的，我没有面包，也不敢奢求爱情。”
　　曲小然和冯萍萍在那家管理咨询公司并没有做很长，冯萍萍又很快找到一家公司做内勤，每天起早贪黑，工资少的可怜。冯萍萍的想法是，先顾着自己就行，总不能毕业了还靠家里要。她不是不想靠家里人，只是没得靠。前几天，身上只剩下不到一百块，工作又完全没有着落，正一个人独自郁闷，家里来了电话，虽然知道远方的家人给不了自己什么帮助，但还是期望会有什么奇迹出现，毕竟现在他们是自己唯一的依靠。妈妈的话语中充满了责备，道：“怎么这么长时间也不给家里打电话，家里的人都以为你失踪了呢。”
　　冯萍萍笑笑道：“我这不是想省点电话费嘛，打长途很贵的。”
　　“没钱就给家里要嘛，干吗在外面省吃俭用的？”
　　冯萍萍看到了希望，想自己这样忽略家里人真是不应该，就道：“我知道，那你就给我寄一些钱吧，我现在是真的没钱了，我也没找到工作，正发愁着呢。”
　　妈妈答应的很豪爽：“那我就叫你爸爸给你寄去二百元，明天就给你寄去。”
　　冯萍萍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妈妈向冯萍萍埋怨道：“我说让你报公务员你就是不报，公务员多好的出路啊，你要是找不到工作看有公务员考试就考，别傻了啊。”冯萍萍一直恩恩答应着，然后默默挂了电话。二百元，在青州市能维持多长时间的生活，一个星期就不错了，她不想给家里人说这些。父母再一次以行动来表示我们是爱你的，但是你必须靠自己。冯萍萍现在恨不得一天只吃一顿饭，美其名曰是减肥，可就这钱包里的钱也维持不了几天了。在学校的时候冯萍萍何尝不想考公务员，可是考公务员不需要出资嘛，报名费，资料费，路费，自己拿什么考啊？别人不用考虑的问题但是自己必须考虑。冯萍萍一肚子的委屈，泪水自己全跑了出来。想有时候生活真的很实际，就像现在自己一分钱也没有，天上也不会凭空掉下一些钱来，自己该怎么办。冯萍萍知道家里人也很不容易，爸爸靠体力活维持着整个家，自己怎么还好意思用他们体力赚来的钱在这里混，如果自己真的孝顺那就哪怕是体力活也要干，四肢健全养不活自己还有什么脸面在这里抱怨，家里人供完了自己已经尽完了义务，自己还能再要求什么？可是一想起工作，冯萍萍又开始头疼，真的要干体力活吗？就是干体力活有人要这样弱不禁风的自己吗？她在心里告诉自己道：“不管了，现在不能挑剔，只要有工资就先干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