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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风乍起

作品名称:《守望者》上卷《内斗》      作者:司马青衫      发布时间:2020-03-17 15:31:35      字数:3707

  旺顺他们打算把戏台子就搭在大院里东墙下,在祭祀大典之后,在戏台底下摆开几十张桌子,反正桌椅板凳、灶具家什祖祠里也是应有尽有,不够的话再临时从各家借了往里搬,到时候全族人围桌而坐,吃着喝着再看着大戏,想是神仙的日子也不过如此!
  时间也已经商定,就在七月初十这天,如果天公作美那就再好不过,就算下雨也有办法,可在院中支起大篷,只要不是狂风暴雨,祭祀必如期举行,各家各户也已通知下去,这应该说是自倭瓜滩建立祖祠几十年来最为隆重的一次典礼了,因此大人期盼,小儿雀跃,男女老幼都在满心欢喜地等待这一天到来。  
  有人欢喜便会有人烦忧,这似乎是个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理儿。倭瓜滩贺姓族人欢天喜地翘首企盼,外姓人却不爽到了极点,往年姓贺的每家派个代表到祖祠吃顿家常饭倒也没什么,今年又是唱大戏,又是做法事,还能喝大酒吃大肉,这能不让那些去不了的人眼红?村里边那些外姓人这几天有事没事便三三两两凑一块嘀嘀咕咕,说些酸溜溜的话来,以发泄心中的不满,就连看到贺姓人的眼神都有些异样,依着他们最好是七月初十风雨大作飞沙走石,让他们姓贺的啥也办不成。这情形就好比是一锅香喷喷的肉汤里掺进去几勺子马尿,于是原本欢乐祥和的气氛便随着祭祀的临近愈发走样起来。
  旺顺也有些郁闷。这几天祭祀的事里里外外主要都是他在操持,自己家里还有活计,把他给忙得脚不掂地,本打算给大家办件好事,给村里人带来福祉,希望倭瓜滩越来越好,人人有饭吃有衣穿,现在倒好,好心做成驴肝肺了,原本村里人都相安无事,一个祭祀,大有把贺姓人和外姓人分成两个阵营的苗头,自己出来进去明显感觉到有些人看他的目光不怀好意,似乎背后还对他指指戳戳的,好像这个事就是他故意要挑起来的一般。他想不明白,今年祭祀要风光大办是大家的主意,外姓人不进祠堂不参与祭祀是祖辈定下来的规矩,怎么现在他竟成了冤大头了呢?
  比旺顺更郁闷的还有人在,不是别人,正是那出钱出粮的贺秀才,这几天秀才在家里被他的老婆没日没夜的数落,说他不识胖瘦,非得人前充大个,尽糟蹋自家钱粮,倭瓜滩有地有余粮的人多了,凭什么他要去当个出头橼子!要涨租子这个事完全就是自己的事,自己的田自己的地,我想涨就涨,你爱租不租,哪里用得着他们那些老家伙点头,哪里也轮不着别人来做这个主,说他热脸贴人冷屁股,好心好意出钱出粮给人办事,结果也没人念他好,反而被人说三道四的,本姓人说他有钱有粮出力是应该的,外姓人说他没事找事空做冤家,真真是那么多圣贤书白读了,脑子让驴给踢了,尽干些个出力不讨好的窝囊事。
  贺秀才向来惧内,一则他自诩伟丈夫,不屑与妇孺一般见识,二则他这个老婆也确实凶悍,平日里无风还掀三尺浪,倘如贺秀才真要与她较真,那就不啻把天捅个窟窿,什么哭天呛地、寻死觅活那都是轻的,所以那时贺秀才迟迟不表态也是有这方面的顾虑。眼下让他郁闷的不光是他老婆不依不饶没完没了的唠叨,更有那些村民的反应让他颇为寒心,他老婆也不尽是无理取闹,说的也不无道理,那些本姓人、外姓人的确也是这样叨咕他的,真是穷乡恶水出刁民,那些人鄙俗无知、势利浅薄,什么蝇营狗苟、以怨报德的事做不出来?跟他们真的没必要讲什么仁爱厚德!
  与他们相比,跟他们截然相反,比任何人都要兴高采烈的,就属贺老鬼和老长松两家人了,因为他们不光可以参与典礼,还有生意可做有钱可挣,祭祀用的牲礼、请全族人吃饭要用的肉食酒水,都是他们的生意,还非他们莫属。这两天这两家人忙的不亦乐乎,一家是四处收购猪牛羊、鸡鸭鹅各种肉类,然后大开杀戒、搞得家里鸡飞狗跳、鬼哭狼嚎;另一家则是全家开动尚不够数还请了短工,日夜不停的蒸粮煮酒。想着大把大把的银钱即将进袋,这两家人不免是精神百倍、干劲十足!
  邻近他们家的,捞不着一星半点儿好处的一些人,看着他们热火朝天的,不免眼中喷火心里发狠,嘴里面忍不住要泛些酸水出来。偶尔有路过的外姓人,闻着那肉和酒的香味,引得肚里馋虫翻涌,和着内心里的妒火,一边咽唾沫,一边不免咒骂几句:
  “吃吃吃,撑死你们这些龟孙子!”
  外姓人里面吵吵的最凶的,要数村西和村北那几个没家没业的光棍汉,像是铁匠熊进、竹匠奔牛、宋山狗、赵小辫那几个,熊进和奔牛都是手艺人,但眼下也没什么活计可以干,其他几个人除了租了几垄贺秀才的田来种,平日里也都是游手好闲,东游西逛的。这些个人都是年轻气盛,平日里又是缺吃少喝,肚里寡淡的很,就眼馋那口酒肉,所以闹腾的特别起劲。再加上偏偏又还有那么一些人看热闹不嫌事大,比如打更的郭来运、赶大车的马矮子等,看到那些愣小子兴风作浪,索性再给你扇点风加把火,添油加醋四下铺排,大有不把事情搞大绝不罢休之势。  
  临近祭祀还有三天,天气似乎还不错,没有要下雨的迹象,祖祠大门口也已经布置上了氛围,里里外外清扫得干干净净,整理得井井有条,大院里的戏台也已经在搭建了,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这日突然有一个传闻迅速在倭瓜滩传开,纷纷扬扬,很快传遍了整个村落,而后就似爆雷一般炸开了锅,那就是——今年贺秀才要涨田租了!这个消息也不知道是从谁那儿传出来的,村民们也无法辨别是真是假,但是它的影响力不啻于祭祀,甚至比祭祀更为重要,因为这个关系到所有没有自有田地的贺姓人和外姓人的吃饭问题!没涨租的时候还吃不饱饭,这要涨了租更是要把嘴巴缝起来了!这个传言仅仅只用一天就把倭瓜滩搞得人心惶惶,许多人都在找各种途径打听消息的真伪,除去没有人敢去跟贺秀才当面询问。
  麻子老面就这样突然从一个毫不起眼可有可无的边缘人一下子成为众人关注众星捧月的核心人物。这一天他在贺秀才家的地里几乎就没有干什么活,本来他是来田里除草的。贺秀才家也不止他一个长工,但他是在贺家干的最久的,也是最得秀才及家人信任的,大家都认为他的消息可能会更可靠,所以找他的人趋之若鹜。
  其实麻子老面根本就不知所以,贺秀才压根也不可能跟他说这样的事,但是麻子老面这人有个最大的癖好,就是好面子,所以才得了这么个诨名。既然大家都来找他,这辈子在村子里好不容易才混得了这样强的存在感,他得珍惜这样的机会,也就不能让大家失望,于是便一本正经地信口雌黄:
  “这个事我当然知道了,我家老爷还跟我商量来着!”
  说得有鼻子有眼,大家就更相信了,就继续追问详情。
  麻子老面得意洋洋地说:“今年风调雨顺,应该是个好年成,所以涨租子是自然的事情。”
  众人问:“那你知道涨多少吗?”
  麻子老面答:“多收多少粮食就涨多少租呗!”
  这个还了得!这样涨法,就算多收一倍,还不是不够吃么!那丰不丰收的顶个屁用啊!事情就这么哄哄地又炸开了,这回可是货真价实的了,是贺秀才家里的人亲自证实的。
  等到贺秀才知道的时候,差不多全村的人都知道了。贺秀才气得在家里砸了一个钧窑的宋瓷花瓶,他狠狠捶自己的脑袋,心里一遍一遍的骂: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们那帮老东西不要泄漏风声,到底还是传了出去,也不知是哪个嘴那么欠?还是老太婆说的是,这个事情自己决断就行了,去跟他们说个什么劲呢?本来想让他们给挡一挡麻烦的,结果他们直接把麻烦给引来了!还有那个麻子,一个扛活的长工,管不住嘴巴信口开河胡说八道,自己真是瞎了眼找了这么个人在身边!还有那些个愚民,十几年没涨租子没人念一句好,现在一有点风吹草动,一下子就炸了,恨不能要吃了自己似得,真是不可理喻啊!
  就这样在心里把相关人等骂了个遍,也包括他自己,贺秀才心里才稍稍安定,于是坐到太师椅上喝着茶拈着美髯开始思忖对策,还好的是,租地的以外姓人居多,跟本姓人比起来,势单力薄,应该还闹不出什么乱子,真要闹的话也不是没法子,吓唬吓唬他们,把地收回来不给种了,没了地就没了活路,看他们谁还敢不安生?麻子老面不是爱放话嘛,就让他给放点风声出去,堵堵那些人的嘴!
  于是他便让人把麻子老面喊了过来。
  麻子那时头脑一热在外面胡说八道,回到自己屋里正懊恼呢,生怕贺秀才找他麻烦,抖抖簌簌地来到堂屋里,耷拉着脑袋不敢正视秀才。
  没想到秀才居然非常和蔼,完全不像是生气的样子,还嘘寒问暖的,关于他瞎说八道那个事一个字也没提,麻子想可能秀才还不知道,找他约莫是有别的事。
  客套一番之后,贺秀才言归正题:
  “麻子啊!听说今天日间有人找你问咱家地租的事情了?”
  麻子腿都发软了,到底还是来了!于是便按照事先想好的预备先呼自己几个大嘴巴子,再不行就跪地叩头认错,跟饭碗比起来,面子能算个什么?
  手刚抬起来,贺秀才仿佛知道他的心思似得,先自伸手止住了他:
  “麻子,你做的好!”
  麻子的手一下子就僵在半空,他完全摸不着头脑了,明明是祸从口出难道还变成好事了?
  贺秀才依旧是那幅稳坐钓鱼台的模样,端坐太师椅微闭双眼拈着长髯,不紧不慢道:
  “要涨租子,那些佃户们可有什么反应么?”
  麻子又是点头又是哈腰:
  “回老爷,他们都炸了锅,有几个闹挺凶,说是要找您理论!”
  贺秀才点点头:
  “本来,看今年该是个丰年才预备涨一涨租,既然他们不识好歹,那么不管丰不丰收,租子今年是涨定了!你去跟他们说,谁打算要闹,那就不要种我的地了!我的地还怕没人要么?”
  麻子老面一瞬间从诚惶诚恐中挣脱出来转为神采奕奕,脸上的每一颗麻子坑里都堆满了谄媚的笑:
  “老爷您说的对!那帮人就是不识好歹,现在倭瓜滩哪个不知道地有多金贵!您都照顾了他们多少年了!谁要闹还就不能轻饶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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