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秀才”出马
作品名称:《守望者》上卷《内斗》 作者:司马青衫 发布时间:2020-03-16 21:42:04 字数:3433
再有半个月便是七月十五中元节,每年这个时候倭瓜滩都会在祖祠举行祭祀,以告慰先祖,同时祈求先祖庇佑风调雨顺,让后辈得以丰衣足食。但是每年先祖似乎都没有给后辈们面子,抑或是先祖能力所不能及,倭瓜滩人的愿望始终无从实现。
今年却是大大的不同,也许是后辈们的诚心打动了先祖,抑或是先祖的诚心打动了天地神灵。今年的这个夏天天气竟是出乎意料的好,用老旺发的话讲,他活了七十多年,夏天里从未遇见过这样的天气,气候温润,隔三岔五小雨绵绵,说来神奇的是雨势不疾不徐,不大不小,就像是上好了油调好了杼的新织机一般不偏不倚,恰到好处,让稻田里始终保持着薄薄一层浅水,稻棵子节节拔高、茁壮成长。
往年这个时候要么就是烈日当空田干地涸,稻秧子干瘪得筷子一般粗细,稻叶焦黄蔫头耷脑;要么就是暴雨倾盆,狂风肆虐,稻秧子饱受摧残甚至被连根拔起;更让人称奇的是竟然连虫子都没来捣乱,以往各种各样的吃庄稼的虫子令村里人防不胜防,万一遇上蝗虫,长得再好的庄稼也有可能颗粒无收。
今年真的是先祖们显灵了,赐予后辈们这样百年不遇的年景。所以老人们认为今年的祭祀必定要风风光光大办一场,胜过以往任何一年,以感念先祖的恩德,并祈盼能将这个运势一直延续到秋收,让他们这些后辈们有生之年得以品尝品尝丰收的滋味。
为了这个大典,主事的老人们天天在一块商议来商议去。
议事的地点一般不是在贺秀才家便是在旺顺家,参与的人主要有村里首富“秀才”贺秀常、总保旺顺、秀才弟弟教书先生贺季常、旺顺的兄长——年岁最长的老旺发以及其他几个年逾花甲、头脑还算灵活的贺姓族人大概不超过十个人,商议的主要内容无非就是打算花费多少钱粮、所需钱粮如何筹措等等比较棘手的事情。期间也有人提出祖祠已年久失修,该先修缮一下祖祠,以示对先祖的尊崇,但经过细算再加上天气原因,时间已经来不及,只能先这样凑合,待日后择机再做打算。
在倭瓜滩,银钱和粮食都是通用的货币,在很多时候,可能米面比铜钱银子更有价值,庄稼欠收的时候,有了银子未必能买到米面,而有了米面起码不用担心生存的问题。
在倭瓜滩,既不缺银钱又不缺米面的大概只有贺秀才家了。倭瓜滩人多地少,本家的贺姓族人十家有五家时不时闹饥荒,就跟别说那些外姓人了,几乎都是田无一垄、地无一畦,所以拥有着倭瓜滩近乎三分之一田产的贺秀才成了村里无地家庭的救星,不用说跟他讨价还价论那几个地租了,就是下手慢一点你连个土坷垃都捞不着,地太紧了,想要租的人又实在太多了!贺秀才据说也是祖祖辈辈好几代再加上他自己的苦心经营才积攒了这么些家业,到他手里真真成了奇货可居,所以他的日子从祖辈上论下来都可以说是最好过的。
据他家的长工麻子老面讲,他家有三间房的粮库,常年的米谷满仓、稻粱充栋;墙上挂满了板凳长的海鱼干以及火腿腊肉、风鸡熏鹅,还有好多村里人见都没见过的山货野味;圈里猪羊成堆,鸡鸭成群。也只有他家,是贺老鬼和老长松的长年主顾、衣食父母,只要愿意,贺秀才可以顿顿吃肉,餐餐有酒,那日子真的是神仙一般,但是他家高墙深院,一年四季大门紧闭,除了几个有资格上他家里议事的老人,一般人也根本进不了他的门,哪知道里面什么情况!
今年风调雨顺,祭祀理当隆重,但是能不能办到大家都得看贺秀才的脸面,别人说都是空话,还不得用铜钱银子做主!他贺秀才不答应,别人谁能办到?因此议事议来议去无非还是为了做给他看说给他听,要让他高兴,要说到他动心。但贺秀才这个人也算是个读过几年圣贤书的人,既有身份,心气还傲着呢!要那几个大字不认几个的乡巴老头说服他,谈何容易?要让他高兴,让他舒坦,让他心甘情愿真金白银往外掏,比伺候祖祠里供奉着的那些个祖宗还要难得多!
议事持续了几天,贺秀才基本上都是微闭着双眼养着神,既不说话也不表态,任凭他们几个老头七嘴八舌说得唾沫横飞口干舌燥。最后大家都急了,这么些天了也没个进展,白耽误功夫了!像老旺发这样视田地如命的,就来了一天装个门面便火急火燎地撤了,家里的活还来不及呢,哪有心思在这儿耗着!况且他的这个位置也尴尬,撇开他在村里的资历地位不说,就单论那要钱的一方是他弟弟,掏钱的一方是他亲家公这层关系,他这颗秤砣无论往哪头偏这杆秤都扶不稳!尤其是要钱的一方,因为这关系说不定这硬活还指着他往下扛呢,但他那亲家公谁能摸得着他心思?与其里外难做人不如干脆溜之大吉。
就这么耗来耗去,最后还只得是旺顺这个明白人发话,说秀常兄您是咱倭瓜滩的主心骨,您得说话啊!再这么下去咱们都耗不起了!
端坐太师椅的贺秀才这才微微睁了眼。
为什么叫他“秀才”?并不是他真的中过秀才,而是他名为秀常,村里话喊起来就跟秀才差不多,再加上他家祖祖辈辈以诗礼传家,家里都是识文断字有学问的,秀才也算是对他的尊称,所以喊着喊着,知道他名字的反而不多了,秀才便成了大家对他惯常的称呼。
此刻他用细长的手指拈着颌下几缕修剪的很是考究的美髯,不紧不慢道:
“祭祀先祖,是贺姓族人大家的事情,理当群策群力,吾一无用老朽,何谈主心骨之说?大家说的我没有意见,只管去做就是了!”
旺顺着急,心道你就别端着了,若是往年谁还费那些功夫!你这光嘴这么一说,我们想动也动不了哇!心里犯嘀咕,嘴上还必须客客气气:
“秀常兄,您太谦虚了,既然您放口,那么这些花销,您看怎么安排?”
“以往怎样安排,如今还是怎样安排即可。”
“以往最多只是在祖祠做个祭典,每家出个代表,粗茶淡饭大家简单吃一顿,花费不了多少,我们几个大家凑一凑没有问题,今年若是请戏班子唱大戏,祈福做法事,再请全族人喝酒吃饭,那个花销远非往年可比啊!”
贺秀才又把眼睛闭上了,似乎是思忖了片刻,缓缓道:
“多出来的花销我可以出,我只有一个要求,但我也不强求,你们答应也可,不答应也可。”
一众老汉可算长舒了一口气,你不早说,可不就等你开口么,你不提条件倒还担心,你一提条件还有什么不好办的,于是一迭连声满口答应。
贺秀才依旧微闭着眼,用不紧不慢的声音道:
“自先祖带族人徙居到此,一辈接一辈,倭瓜滩是人越来越多,地越发稀缺,且土地贫瘠、风雨不调、连年欠收,吾本着悲天悯人之心,念大家度日艰辛,十几年没有涨过一文钱一粒米的租子,今年百年难遇的风调雨顺,看起来该是大丰之年,水涨船高这个道理大家都该知道,我想今年也该涨一涨租了!这个事,照理我自己可以决断,不必拿来与大家商议,只是我念大家都是同族兄弟,知会一声,倘如到时有非议之声,还望诸位能乾坤正办、秉礼执公!”
旺顺连连点头:“多收粮食多交租,那都是顺理成章的事,我想佃户们也该明白!”
众老汉也都是一片附和之声:“情理之中,情理之中!”
贺秀才睁开眼,冲大家拱了拱手:
“那么老朽多谢诸位了,此事尚早,且事关者众,万望诸位守口如瓶,切勿外传,以免节外生枝。”
老头们此刻一个个高兴还来不及,钱粮大事解决了,任你说什么,只管点头称是,只管随声附和,至于说的什么不过耳旁风吹一般而已。
背靠了贺秀才这个大金主,旺顺他们办事就有了底气,很快戏班子、做法事的僧人都邀请妥当了,这几日便开始抽空收拾祖祠准备场地了。
祖祠是一座类似四合院的建筑,只是没有东西厢房,大门一进去是一个偌大的院子,三面围墙,沿着墙根种了一圈枝繁叶茂的松柏树,院子里方砖漫地,石条铺路,既无亭台楼阁、也无小桥流水,四四方方、空空荡荡,年深月久地面墙面已是点点绿痕、斑斑驳驳,显得幽深肃穆。
走过院子上得八级台阶有三进三开间的屋子,每进屋子都是飞檐斗拱、高大宽敞,虽谈不上豪华但也称得起古朴。
头一进屋便是祖祠的享堂,正对门高悬一块巨幅牌匾上书着斗大的四个金字:祖德宗功,匾额下设有供奉神主的正龛和左右配龛,两边壁上挂着十余幅贺氏先祖的画像,都是些功成名就有头有脸的人物,龛位底下高高低低供奉着好几层牌位,上面雕琢着名讳,足足有上百个,都是先祖中赫赫有名的佼佼者,那些籍籍无名的普通人则只能在家谱中有所收录,并无机会在祠堂中享受后辈子孙们的瞻仰和福禄。
第二进的屋子是供宗长、宗子、宗正那些家族里掌事之人使用的,称之为寝堂,寝堂正厅里展示着先辈们的祖训、家族的荣耀以及族规家法等等,都是一幅一幅的卷轴悬挂于墙壁,或画像或文字,因年月久远多少都有些泛黄霉变甚至卷边残破。东西两侧厢房里则设有灶房、更衣房、饭厅、议事房、休息房等等,相关人等可以在这里做饭用餐,议事甚至入宿,相应设施一应俱全。
最后一进屋子则是库房,堆放着一些桌椅板凳抑或老旧无用又舍不得丢弃的杂物,每一进屋子中间都有一个小小的院落相接。这座祖祠也是倭瓜滩唯一一座可称得上宏伟壮观的大型宅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