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烛光下真情

　　幽静的环境，典雅的装饰，陌生的友人，两位流浪知识分子，向一位即将走上逃亡路的陌生知识分子友人，倾诉着他们俩另种流浪原因。
　　两位逃亡学者最初踏上流浪行程时，并未觉得苦恼，本着来东北辽南地区名山大川游览为主要目的。过惯水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小夫妻俩，从聊城老家带出来的银两，并没有谨慎花消。半年多，行囊空空的赵呈祥，原打算回山东聊城，却听到国、共两军已在华北地区开战，吓得两人又继续乞讨北行。到四平时，想找份工作或参加八路军，春妮儿又被炮声吓得摇头否定后，才来到双山县的诚信庄。
　　赵呈祥和春妮儿小夫妻俩的人生路，平安度过二十九年。之前的二十九年中，二位的生活环境可谓是上层社会标准。一个灰暗之夜，两人的命运如进入一个折返点那样，一下子跌落千丈。两位年轻学者，还算有骨气、有血性，敢于与命运抗衡。他们和很多失去家园、失去国家尊严的学生一样，踏上流亡路。
　　近一年多时日里的下半年，一直是乞讨中走走停停。满打算再去哈尔滨看看，却被请进刘府大院。今天一天的经历，他们自己也不太相信是真的。
　　尤其是赵呈祥初见刘府管家王云朗时，觉得都是同龄人。那一刻他拿春妮儿去比较，王云朗在赵呈祥心中是女人中佼佼者，从治理大家庭手段去评论，春妮儿倒显得渺小。这样的大院，一个男人都不一定管得如此妥善。从她管理大杂院里事务的井井有条，让他和春妮儿两人都佩服得五体投地。
　　被请到三栋刘广德小客厅以后，这间房虽小，布局紧凑，隔壁便是李静一的大书房。他们在客厅饮酒聊天声音，书房那里听得真真切切，但李静一却埋头于书法练习中，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她在刘府委屈生活二十来年，一直不适应北大荒环境。
　　小客厅话题转到刘府接班人时，春妮儿目不转睛地看着刘广德说道：“广德哥哥，您说过，刘府哥哥您已经有了两个儿子。依您和嫂子的年龄，嫂子再生两个不是问题，按着这样推理，下一代应该不会孤单了吧？”
　　刘广德摇摇头，一声苦笑说：“呵呵，唉，弟妹是有所不知，下一代基本定性。我和你们嫂子李静一有两个男孩，已经够她烦心的了，怎能还会再添心烦事呢？我堂弟刘广仁和王云朗结婚八年未生一子。估计呀，那一分支是没戏了。我的堂弟刘广仁也是棵独苗，从小被我叔婶宠坏了。不愿意念书，上课睡大觉。念了几年私塾，自己名字不会写。不念书也就罢了，他还不学好，常在县城里住妓院、泡妓女。可能落下了不育症，也可能是变成了太监？我是他的堂兄，男女方面的事，也不好多问。”
　　赵呈祥还是有些疑惑，他认为同在一个屋檐下，又是同宗族弟兄，在一个祖训下成长起来的堂弟，不会差异太大。于是问道：“嗯，广仁哥哥和云朗姐姐应该有子女吧？能会像您说的那样吗？和云朗姐姐聊天时，没发现姐姐有什么精神压抑呀！”
　　刘广德又是一声苦笑说：“呵呵，嗯，见笑了，家丑不可外扬、实属难掩也。给他娶了个媳妇就是云朗弟妹，总算把他拴在家中。但他的丑陋习惯，实话实说吧，让他染上了性病，我猜的可能是直至不能生育。至于王云朗的精神上没压抑，那是管理大杂院里琐事太多，把烦心事压在心里底层而已。你们同是同龄年轻人，应该更能理解她的心里苦衷啊。”
　　春妮儿微笑着说：“哥哥，我们聊天时间虽短，却看得出来云朗姐姐是一位能做大事业的女性。假如她的性格要是在社会上，她的人生价值是不可估量的。”
　　三位高知新友，赵呈祥比较沉稳。他又暗中用脚碰了一下春妮儿的脚，小声说：“哎，跑题跑得太远了。想想好再说话，都扯哪里去了？”
　　刘广德也一笑说：“呵呵，没关系的呈祥小弟，弟妹说话我爱听。唉，这样吧，先不说我们了，把两位是怎么想起闯关东，再详细说说可以吗？我不是好奇，而是真心地想帮一下天下受难的儒生而已。”
　　赵呈祥迅速地分析了一下，觉得说说也无防，反正也不是什么坏事，又没有人命案和任何官司才外逃的，又不是官方询问。虽然说和对方没说上几句话，还不十分了解对方为人。他也是大户人家当家人，礼节上应该懂得更多。前世无冤、今生无仇，想必他也没有害我之心。真要是心术不正，何必还把自己请到家里来呢？
　　想到以上的赵呈祥，对刘广德一笑说：“也好，在广德仁兄面前就该吐露真情，有啥说啥吧。说说吧，那是去年冬季，也就是一九四五年十二月份，小日本主子天皇宣布无条件投降之后，国共两党合作也同时破裂。事故发生是在我们老家聊城，国民党的军队到处围剿共产党军队。国民党的侦缉队到处查办共党分子。我和春妮儿在聊城国立学院做讲师，也在黑名单之列。一天下午下班时……”
　　
　　一年多前的冬季
　　在山东聊城国立学院教导处，离下班时间还有五分钟，历史系教授黎锦华女士走到乔静春（春妮儿）面前，附耳嘘声：“喂，别向四处张望，只当谁都没看咱们俩。记住乔静春，晚十点前和程兆祥（赵程祥）的父母在家候着，有重要事相告。切记，你丈夫和你公婆一定在场！千万别忘掉！为活命要想个万全之策！另外，不可走漏风声，更不要让乔会长（乔静春之父）知道，老爷子一闹起来，你们想躲都躲不成。”
　　“黎教授，能先透露一点简单信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
　　“别问了，学院里到处都是侦缉队耳目，夜里等着我。”黎锦华教授怕走露风声，用眼神告别后，走进她的办公室。
　　乔静春是本市商会乔会长的独生女，乔会长家财万贯没个男孩继承，只有一女静春。从小到大宠惯得成了娇小姐。她的胆子比较小，黎教授对她的耳语，把她吓出一身冷汗。但是，黎教授并没有说出其中细节，那一阵儿让乔敬春（春妮儿）的心里，确实如压上一块大石头一样的难耐。也就是在黎教授说完以后，乔静春的心里一直在担心中度过分分秒秒。
　　那样的夜晚，在山东省聊城市的晚上笼罩在白色恐怖中。某条街一家商铺后院住宅客厅里，程兆祥（赵呈祥）和乔敬春（春妮儿）守在客厅，还有程老爷子、程老夫人四人心情憔悴盼着十点钟。
　　一家人不知道要发生什么大事。有一点让他们心里不安，学院黎教授是学院里少有的女性实事评论家，说话办事丁是丁、卯是卯，从来没说过废话和谎话。但今天只交待一下十点来有重要事相告，什么事她没说，但一家人已猜到，一定是不可在公共场所能说的。
　　程兆祥（赵呈祥）附在爱人耳边小声说：“静春，你去门市外面接待一下黎老师吧，她说十点，我觉得她说不一定会早些时间来呢。”
　　乔静春（春妮）有些胆怯地回答：“兆祥，我有些害怕，后脊梁一直嗖嗖冒凉风，要不你去吧，行吗？我从学院回来，到现在后脊梁一直出冷汗呢。”
　　程兆祥无可奈何表情说：“我倒是不害怕，但是我对黎锦华不太熟悉，见过面没说过话，但我认识她，她不一定认识我。真要弄拧巴了会误大事的！”
　　乔静春还是有些胆怯地回答说：“兆祥，要不咱俩一起去门外吧，说事儿的时候再回客厅，兆祥，你看这样行吗？”
　　程兆祥仍是无可奈何表情一声长叹说：“唉、好吧，咱俩一同去前店，在门外候着。什么世道啊？整天提心吊胆地工作，剿共剿共，把章校长弄得死去活来，亏得家人捅上金条，才算把人弄出来。让情报局折腾了半月，够他缓半年的了。真是国不泰、民不安啊！为什么连学校也不放过呀？”
　　乔静春抱着程兆祥一只胳膊搂得紧紧地说：“兆祥，别说了我害怕！明天我就辞职不去学校上班了，近些天学院太恐怖，每天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
　　“好，不去就不去，在家老实些待着也是一种享受！”
　　两人说话间来到前店，在店门外搬两只木凳坐下等候黎锦华。从乔静春的身体传导到程兆祥的信号中，可以判断她胆小、害怕到身体一直发抖。
　　同时还哀求程兆祥说：“老公，别躲着我，我怕。这样漆黑的夜里，我什么都看不清。总像似身边有人在窥视咱那样，我怕。”
　　乔静春发出颤音说完一段话以后，她把头藏进程兆祥腋下，身子仍然在打哆嗦。她那纤弱身躯，像似要和程兆祥合体那样，紧紧地贴在一起。
　　程兆祥把乔静春紧紧地搂在怀里，用手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说：“静春，坚强起来。我们要有精神准备，我估计黎教授来，一定是和剿共有关。所以我总爱说的那句话，叫怕什么来什么。怎么样？只从校长被侦缉队带走那天起，我就觉得学院从此该无宁日了。静春，怕是没用的。我的人生原则是不惹事儿，当遇上事儿时候躲事儿不怕事儿。静春，黎教授夜访不会是好消息，咱得做最坏打算，千万不可以坐以待毙。别像章校长那样，受皮肉之苦是小，把咱生命中最重要的名声，给无情地涂抹上污点。以后还怎么做人？”
　　黎锦华教授是聊城学院地下组织交通站负责人，当她接到上级命令时，觉得老蒋情报局的侦缉队组织在各地搜寻中共人士，已经把触角范围扩大到学院。
　　她从中发现一个规律，校长被抓没发现他搞过聚会讲演，他也不是中共党员，他在学院没什么出彩地方；再扩大一下范围分析，章校长是商会章副会长的儿子，家里也很有钱。这就对了，是奔着钱去的才把校长抓起来。
　　章副会长和乔会长一样，在聊城商界都够得上大亨，家财不止万贯，有大量黄金在海外储存，比乔会长的势力虽小，但家资并不逊色。今天又把乔会长独生女儿乔静春也列入通共嫌疑黑名单之内，可想而知，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她又联想起程兆祥家有程氏商行，程记商行的规模虽然不是很大，但他是聊城一家老店。祖业的积蓄，购置好多房产，住宅房对外出租的进项也是不小的数字。最关键的一条是，他程兆祥是乔会长的女婿，也许是因乔静春而受到的牵连吧？
　　在那样血雨腥风年代，老蒋的剿共政策是“宁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这些在程兆祥心里早就有数，国民党早已不是孙先生的三民主义执行者，现在已发展成一支“杀人如麻、挥金如土”的政党。有关民主、民权、民生问题，早被压在历史尘埃下。
　　乔静春家有乔会长和乔府大院里重头戏，纺织厂、蜡染坊，也是一户中产以上人家。这次侦缉队还是奔有钱没势的人家子弟下手的。这些来钱的门道，亏得蒋委员长手下人才干得出来。其实，这只是冰山一角，很多拿不出手、见不得阳光的糗事，每天都在发生。
　　每天军警集合口哨声、鬼哭狼嚎全城戒严警报声，搅得人心慌慌。在那种白色恐怖下，几乎全城无宁日。最近到处抓人，并散布“宁错杀一千，不放过一个共党分子”的口号，弄得人心慌慌。不单单是学院里是情报局侦缉队的搜查目标，凡是有人聚堆地方，一处都不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