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同学聚会（下）

　　“哎哎，一一”，身边有人拽了拽她，“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哦……啊？不好意思，您刚刚说什么？”
　　“生分了”，邱磊捂着心口，琼瑶附体，“啊……我好伤心！”
　　“唉，一一啊，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人家班长亲自敬你酒，你怎么能这么冷落人家啊？”
　　一一无语地看着邱磊，留美几年，曾经总是端着的精英，变得竟如此直白？那种地铁闷屁的别扭感再次上头，一一只好举起手中的红酒杯，一边说着，“哦……不好意思了邱磊，为表歉意，我先干为敬，你随意”，一边仰头一干而尽。
　　“好！一一豪气！”不知道谁起哄，桌上的人带头起哄来。
　　“作为一个学渣，总得有点儿技能傍身吧？”一一神色如常地自嘲道，桌上人喧闹依旧，无人在意。
　　“一一，别介意啊，都是同学，以前开玩笑习惯了。”
　　邱磊若无其事地将右手握在一一左手上，一一突然明白了，为啥这位精英自幼就是女性杀手了？只是，她并不怎么喜欢。于是，一一又若无其事地撤回。邱磊却似不以为意般轻笑着，再次拍了拍一一的左臂。
　　“都说，一场同学会，拆散几对是几对，各位有家有室的亲同学们，珍惜机会哦”，不知道谁一句调侃过后，场中的气氛再次热烈起来。
　　一一独坐一隅，手中的高脚杯，机械地端着又放下，偶尔捡几句旁边主宾的牙慧，总之，是无比合格的一位壁花。　　
　　洗手间里，一一捂着心口大呕特呕，末末在一旁顺着她的背，顺便碎碎念：“该，让你装大尾巴狼，不能喝酒还楞喝。”
　　“呕----------”
　　“好吧，都是我的错，我知道你气儿不顺，可你能赖谁？谁让你混得low啊？再说了，人家这不一开始也没打算找您老来联络感情吗？”
　　“呕----------”
　　“吐够了没？你这是吃了多少啊？就算生气，你也别化悲愤为食量吧？”
　　“呕---------”
　　“话说，邱磊真的还没结婚？他倒是没戴婚戒，连个戒痕都没有。按理说，不应该吧？他长得也不错，虽然没法跟你家古人比，但大小也算个中上，家里又有点儿钱，我猜啊，他在美国肯定有不少sexpartner。”
　　“你管他啪不啪呢？怎么？看上他想要发展一下？呃……吐完好舒服，就是心口有点儿疼。”
　　“滚蛋，姐姐我有那么饥渴吗？你就别关心别人了，听医生的话，要想长命百岁，少碰点儿五谷之精。”
　　“是是是，我的‘男科医生’大人！”
　　末末闻言，笑得直摇头：“好好的同学会，我怎么也跟你似的，这么不懂事儿？闹什么恶作剧啊？”
　　然后，末末搀着一一踏出洗手间，顿时笑不出来了。
　　一个穿着棒球服的男孩子背对着她们，面对着……
　　“邱磊？”
　　方才坐在一一左手边的那位精英，此刻正狼狈地仰坐在地上，用左手捂着半边脸，愤怒地盯着眼前的人，身上的衬衣被撕成“性感”的低胸装，外加一头超级赛亚人的发型，那副金丝边儿眼镜则飞出老远，躺在了一一她们脚下，镜片碎成了两块蜘蛛网。
　　“你怎么了？”方才还在拌蒜的醉汉一甩开末末，快步走了过去。正欲拉起那形象全无的精英，下一秒，好似一盆凉水，将她从头顶浇了个透底，酒彻底醒了。
　　“喂，一一……”
　　“灵芝小弟？”
　　眼前这个戴着棒球帽、穿着棒球服、牛仔裤的青春美少年，不是灵芝小弟又是哪个？
　　“你……你怎么来了？这……这怎么回事儿啊？”
　　“你们认识？”一把阴恻恻的声音从一一身后响起。
　　衣衫发型皆凌乱的精英挣扎着站了起来，嘴角轻轻扬起，绽放出一丝阴冷的微笑，一一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寒颤。
　　“邱……邱磊？对……对不起，误会，误会。王苓之，道歉！”一一柳眉倒竖，回头呵斥少年。
　　少年却一反常态地静静站着，一言不发，一双眼睛瞪着，满是愤恨。
　　“你聋了？愣着干什么？我让你道歉，听到没有？”一一再次提高声调。
　　“我没错！”少年坚持。
　　“你说什么？你随便打人还说没错？我……”
　　“哎哎哎，一一！”
　　愤怒中的醉汉一这满腔愤懑，终于找到了一个出气的渠道。只见她踉踉跄跄地，就准备扑上前去给这倔驴般的少年一嘴巴，却被眼疾手快的末末当胸抱住，拦在了当场。
　　“你还好意思骂人家？有什么不能好好说吗？动手干嘛？灵芝小弟，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儿？”
　　少年只是恨恨地盯着二人背后那阴笑的精英男，牙关紧咬，却不肯张嘴吐露半个字儿。
　　“哟，怎…怎么了这是？开…会哪？”满脸紫涨的于胖子大着舌头，摇摇晃晃往卫生间走去，却正好碰见了剑拔弩张的这一幕。
　　“没事儿，一场误会，你快上你的厕所去吧？”
　　末末打着圆场，将于胖子赶进了洗手间。大门“哐当”一关，空气再次凝滞。
　　“邱磊，这到底怎么回事儿？”
　　依然是末末发话，手中紧紧抱着的一一乌眼鸡似的，满眼血丝，狠狠瞪着少年。少年的眼底的失望灼烧，千言万语似被烈火点着。
　　“在你心里，果然还是他比较重要，是吗？”
　　“哈？王苓之你神经病吧？你给我说清楚？”一一作势挣扎着。
　　“一一淡定，淡定”，末末吃力地扯着醉汉一，身后精英冷峻的声音夹枪带棒的抛了过来。
　　“怎么回事儿？我还想问你们这朋友怎么回事儿呢？神经病是不是？我好端端打着电话，莫名就挨了他一脚。误会？误会是吧？那我也误会一把！”
　　邱磊说着，作势就要上前讨回公道。
　　“哎哎哎？你干嘛？邱磊你给我自重！”
　　末末放开了一一，转身又去拦截邱磊。一一得了空，猛地扑到少年身前，双手揪着他的衣领，可劲儿一顿猛摇。邱磊也有几分醉意，使劲推着末末要往旁边奔去。
　　一时间，末末的耳边炸了锅，男人女人的各种谩骂，呼啸着淹没了她。此刻的她，只恨自己没有多生两双手。
　　“你们一个个的闹够了没有？”
　　终于，末末一声怒吼，猛地推开邱磊。
　　“你，好端端一个留洋博士，几杯猫尿下肚，脸面都不要了？还光想着撒泼皮？是不是接着需要讹诈人家给你医药费啊？丢不丢人？十几年同学不见了，你是不是非要闹进局子才甘心？你，好端端一个女人，喝酒喝得颠三倒四地，还非要学那些市井泼妇大打出手，你问清楚什么事儿了你就动手？还有你，年纪轻轻的，跟谁学这些流氓习气，动不动就打人？打人能解决什么问题了？有问题不能好好说出来解决了？”
　　“还有你”，末末一伸手，刚刚提着裤子出门的于胖子被指在了当场。
　　“我……我？”炮灰于胖子瞬间觉得自己比那窦娥还冤，拿手指着自己，磕磕巴巴地问，“我……怎么了？我就上个厕所还不行吗？”
　　“行，当然行。我知道，你跟吴雪组织这场同学会，一方面是为了联络感情，另一方面，你们也是怕你们发迹了、过得无比幸福这件事儿，不昭告天下会憋死自己。嘚瑟可以，让我们恭恭敬敬拍你们马屁也可以，那你需要打着同学的幌子联络感情吗？你觉得你们这场感情联络下来，咱们的同窗感情还剩多少？没错，对你们来说，我跟一一混得不算什么，不配跟你们同桌共坐，你们眼里只看得到邱磊。我们认怂，不参与你们的精英游戏可以吗？以后，这样的同学会，不必再知会我们。一一，我们走。”
　　“哎？哎？哎哎哎？末末？你这怎么说起来的？我们真是好心……”
　　“留着你们的好心，慢慢玩儿你们的游戏去吧，恕不奉陪！”
　　末末一手抓着一一，一手拖着少年，头也不回地往大堂方向走去，只留下一串模糊的声音随风飘散。　　
　　“醒酒了？”末末平稳地开着车，直视前方。
　　“嗯……”副驾上的一一乖乖坐着，如一只刚刚睡醒的猫咪。
　　“从中午十二点喝到晚上十点，你们一个个的可真行，真是让我开眼了啊……哎？我怎么不知道你酒品这么差的？喝醉了就拿人家小帅哥撒气，你亏不亏心呐？”
　　“……我以后再也不参加同学会了……难受死了……”
　　末末静静顿了许久。
　　“我也是！”
　　一一浅浅笑了。
　　“不是为了你哈，别自作多情了！我只是觉得，从毕业那时候起，我们每个人都开始各自远航。所谓同学会，只是想在某个很累的时候能够有个一起回去的地方，重温曾经的青春美好罢了？可是啊，时间怎么可能倒流。我们哪，终究是被时间打磨成了不同的样子，再怎么追回往昔，也是回不去了……”
　　“就像吴雪她们最终变成了她们曾经以为绝对不会变成的长舌欧巴桑，于胖子最终变成了他最讨厌的、斤斤计较的市井商人，连邱磊都不可避免地成了一个地痞，这样子的我们，即使再重逢，究竟又有什么意思？毕业十多年的一场大型汇报演出吗？”
　　末末难得感伤，一一始终沉默。
　　“不是的！”
　　一晚上沉默的少年突然发话了。
　　“能改变你的只有你自己，从来都不是时间！”
　　“哇塞，可以啊少年？刚刚看来没有烧坏脑子嘛？”末末调侃着，“对了，你今天不是有演出吗？”
　　“临时取消了。”
　　“哦~~~，那么下一个问题：来，跟末末姐说说，刚到底怎么了？怎么把我们校草给打成那样了？我看着你，着实不像个冲动型的啊？难不成……是为了一一？”
　　少年叹了口气，又恢复了闷葫芦状态。
　　“宾果，我就知道！我再猜一猜哈，你是不是好不容易打听着到了这里，正准备问问房间号，却不小心听到，前面一大哥在电话里说了很多不怎么好听的话，而且提到了一一，于是，你就没忍住把人打了？”
　　少年在后方一言不发。
　　末末了然地笑了起来：“你们俩啊，还真是像，明明都是为了对方，却偏偏总是这样。就你们这种闷骚劲儿的啊，估计万儿八千年的都别想开花结果了！”
　　“胡说什么呢？”
　　“没有的事儿！”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又同时消音。
　　“哟，好有默契啊？”
　　“哪有？”
　　“谁说的？”
　　车里再次被沉默笼罩。
　　末末伸手打开音响，一阵吉他声悠悠，RonanKeating沙哑的嗓音缓缓吟唱着：
　　“It’samazinghowyoucanspeakrighttomyheart
　　Withoutsayingawordyoucanlightupthedark
　　TryasImayIcanneverexplain
　　WhatIhearwhenyoudon’tsayathing
　　……”
　　“好爱这首歌，吉他弹得好棒……”一一喃喃自语着，在副驾上迷糊了过去。
　　“Yousayitbestwhenyousaynothingatall”
　　（此时无声胜有声，一切尽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