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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桂枝中枪

作品名称:转眼就是百年      作者:坚实之果      发布时间:2020-03-07 14:31:41      字数:4695

  把骡子和大车舍在了小河口子村,老两口就轻装简行地奔乡间小路而去了。
  小路上果然没有了查人的卡子,可绕来绕去,还是找不到能过河的地方。无奈之下,高旺犊就想等天色转暗了,渡口上的卡子都撤了再做打算。不料等天黑透了摸到附近的渡口上一看,两只过河的小船居然被大卸八块地拆了!
  黑灯瞎火地又跑了两个渡口,情况大致也差不多,摆渡船不是大卸八块地散落在地上,就是烧的只剩下一副黑乎乎的船骨,一点过河的希望也没给留下。
  这下高旺犊明白了,日本人这是下了死手,河东河西的地界虽不小,但只要封死渡口,想沿老路往外走就没门了,摆在高旺犊面前的唯一出路是通往济南府的东北方向,东北方向一路也都是鬼子汉奸的地盘,好在人熟地熟,只要下力气绕出河东河西的地界,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到哪还能没有他高旺犊一口饭吃?
  这么想着,高旺犊的心里就踏实了不少,拽着桂枝胳膊边走边说:“这河恐怕过不去了,趁天黑咱掉过头来再奔东北,只要出了河东河西的地界就好办了。”
  桂枝一听就急了,说:“奔东北?那不回高家台子了吗?早知道这样就不出来了,弄得连牲口大车都撂了。”
  高旺犊就有点生气,说:“真是妇道人家,往东北走除了高家台子就没别的地方了?近了说到处都是泰城的地界,远了说那长清县济南府不都在咱河东的东北方向?再往远里说还有周村、即墨、青岛,只要转出河东河西,想往哪走往哪走。”
  黑灯瞎火地又走了十多里路,桂枝就走不动了,腿肚子底下本来就是一对中看不中用的三寸金莲,再加上连日的奔波,黑灯瞎火看不清道路又踒了脚脖子,平时挺泼辣的一个老娘们竟然坐在地上抹起了眼泪,高旺犊一下就火了,说:“你当是赶大集逛庙会呢?天一放亮小鬼子就冒出来了!”
  桂枝说:“俺知道是逃命,可逃来逃去就咱俩在这野地里瞎跑,盛德他们咋样了一点也不知道,李家房村的闺女也没去说一声,一大家子人就这么散了?”
  高旺犊听了就闷着头把桂枝从地上搀扶了起来,说:“谁说就这么散了?不是说留有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嘛,只要不让狗日的抓住,小鬼子就拿盛德他们没办法,盛德他们没事,咱这个家就散不了,为了保住这个家,就是拼上老命也得蹽开腿跑,只要跑出河东河西的地界,他小鬼子就没那么容易找着咱了。”
  拖着浑身散了架的桂枝踉踉跄跄地又跑出了十多里地,天也就透亮了。
  怕离高家台子太近碰上熟人,高旺犊就想找个僻静的地方先躲一躲,趁着蒙蒙亮的天光左右打量了一下,见不远处有片芦苇丛生的干水塘子,便挽扶着一瘸一拐的桂枝藏了进去。
  一日无话,到了夜里,就着自备的水葫芦里的水啃了张带出来的煎饼,老两口便相互搀扶着上路了。
  这一夜两个人绕过高家台子足足往东北方向走出了五十多里路,老天爷再次放亮的时候,河东河西的风景便渐渐被抛弃在脑后了。
  因为已经出了河东河西的地界,心情不免轻松了一些,高旺犊就想就近寻摸个大车店或者可以借宿的人家歇歇脚。
  放眼望去,脚底下是条行人不断汇入,可以远远看见山峦和村落的乡间土路。
  多年前高旺犊曾到这一带的山岭上采过草药,远处的村子叫啥名称一时记不起来了,不过附近应该有个挺热闹的集市,掐指一算,恰巧逢十,正是十里八乡赶大集的日子。
  高旺犊不由暗想:“怪不得那么多推车挑担的庄户头赶路呢,是遇上大集了,附近应该没有卡子了,不然咋会有那么多人推车挑担地赶集呢?”
  这么想着,高旺犊就想和路上的行人打听打听借宿的事情,不料张了几次嘴,竟无人肯停下脚步理睬他,好不容易拦住个好脾气的,却慌慌张张地反问高旺犊:“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这种时候还顾的上找大车店!赶紧跟着往山里跑吧!”
  “好脾气”的话音刚落,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叭勾叭勾”的枪响,推车挑担的人群一下子就乱了,人喊马嘶之际高旺犊突然看见,乱哄哄的行人当中竟然还零零散散地搀和着几个背长枪的后生!
  这些后生衣着模样与行路的庄户头子并无二致,但说出话来却很有份量,几声的吆喝就把眼看炸了营的人群给稳住了。
  高旺犊就想:“咋啦?又撞上日本人了?原来这些赶路的也是躲避小鬼子呀!老老少少的这么多人,几个拿枪的后生也护不住呀……”
  见高旺犊站在那里出神儿,一旁的桂枝就忍不住拽他的袖子,说:“他爹,磨蹭啥呀,没听见放枪吗?是不是得跟着跑呀!”
  高旺犊这才猛然惊醒过来,说:“跑,快跟着跑,你跟住前头的人,俺在后头照应着,千万别跑散了。”
  桂枝听了,连忙倒腾着一对小脚拼命前行,可身边的行人全都急匆匆地擦肩而过,像她这样的小脚娘们儿或危坐在男人力拱的独轮车里,或骑了毛驴、坐了牛背、乘了前拉后推的木架子车,再不就是年轻力壮经得起折腾,即便跌了跟头闪了腿脚翻起身来还能倒腾的一对小脚继续逃命,就是完全走不了路的吃奶孩子也有男人背、娘们儿抱、箩筐挑地掉不了队,唯独几个上了年纪且无车可乘无牲口可坐的孤老太太一下子就落在人群的后头了,更要命的是远处的枪响还催魂似地越逼越近,和孤老太太们混在一起的桂枝就有点撒急了,哭丧着脸说:“他爹啊,你腿脚使好就快跑吧,小鬼子就要追上来了,俺可不想拖累了你。”
  高旺犊正搀着桂枝的胳膊往前急走,听见了就喊:“拖累个啥呀,兵荒马乱的还能把老婆丢给日本人?别犯糊涂了,快跟着走!”
  这时候一个背长枪的青皮后生就从前面跑回来尖声尖气地说:“大爷大娘别慌慌,小鬼子光放枪,其实离这里还挺远,跟着俺跑,只要进了山,咱就不怯乎他了。”
  于是老两口便跟随着背长枪的青皮后生继续往前跑,跑着跑着,路就没有了,眼前全是裸露出石块的山坡,跑在前面的人也渐行渐远,叭勾叭勾的枪响却从背后头逼了上来,一个拄着木棍儿使劲倒腾小脚的老太太居然惊吓得连翻了几个跟头,脸都让石头抢破了。
  那背长枪的青皮后生闻声又跑了回来,皱着眉头说:“这可不行,再不快点走就让鬼子撵上了,咱能不能再快点?”
  桂枝也是狼狈不堪,但逃命心切又有高旺犊相搀,所以勉强能跟得上趟,就气喘吁吁地回答:“行啊,再跑紧点儿,拼拼老命能跟的上。”
  不料那抢破脸的老太太却不干了,说:“咋光顾自己啊,再这么跑俺可跟不上了。”
  老太太话音刚落又有人埋怨:“好歹你还有个老头搀着,站着说话不嫌腰疼啊。”
  背枪的青皮后生听了就在一旁给桂枝解围,说:“这大娘说得没错,拼上命也得跟着往前跑,天都大亮了,这光秃秃山梁子让小鬼子撵上藏都没处藏。”
  桂枝让两个老太太呛呛得难受,就随着青皮后生的话解释:“俺没别的意思,就是大兄弟说的,落在这里没处躲没处藏的对谁也不好……”
  不料桂枝的话音未落又有人不愿意了,说:“谁不想跟着快跑呀,这一夜跑的脚丫子都磨烂了,但凡有点力气,谁不想快点钻进山里藏起来?”
  桂枝正欲还嘴,背后又是一阵炒豆般的枪响,背枪的青皮后生赶紧把跌倒在地上的小老太太搀扶起来说:“别吵吵了,再吵吵小鬼子可真的来到跟前了,前面树多草旺能藏住人,不想让小鬼子逮住就得跟着跑!”
  青皮后生说罢将长枪转到脖子上吊着,再蹲下身子,把抢破脸的小老太太往后背上一托拔腿就往树多草旺的山坡上走,其他的小老太太见了也顾不上斗嘴了,全都倒腾起个自的“三寸金莲”连滚带爬地争相前行。
  这小脚女人和身体重心和常人有所不同,平时走路需将身子略微后仰一些才能维持住平衡,可眼下的路是条上山的坡路,得弓腰低头才能平衡住身子,心急火燎的小脚老太太们那有功夫适应这个呀,一个个东倒西歪地争相栽起了跟头,这倒把自己也没少栽跟头的桂枝给逗乐了,气喘吁吁地对高旺犊说:“看看,枪子儿追到后腚上就全都有劲儿跑了,跟头子八跌的也顾不上贫嘴了。”
  半天没吱声的高旺犊也乐了,说:“娘们儿就是娘们儿,火烧屁股了还忘不了狗撕猫咬,趁着还有点力气俺得学学前头那个后生,不能把老婆丢给小日本鬼子。”
  高旺犊说罢,弯下身子就把桂枝托到后背上了,吓得桂枝在高旺犊的肩膀头子上一颠一颠地使劲咋唬:“老东西,多不好看呀,当着那么人……”
  高旺犊说:“背自己的老婆有啥不好看的?房子舍了、家也顾不得了,就剩下你这么个宝了,还丢了不成?”
  桂枝听了眼泪就忍不住掉下来了,说:“难为他爹了,顶天立地的爷们儿,让小鬼子逼得脸都顾不上要了,这下那几个娘们儿可有歪呱可拉了……”
  说完这话桂枝就闭上嘴巴不再吭气了,趴在高旺犊的肩头上,一会儿用袖子给他蹭蹭淌在脸上的汗珠儿,一会儿又拿嘴头子拱拱他的脖子,也不知过了多久,眼前突然天旋地转地一通扑腾,俩人就一前一后地栽倒在一堆满是乱石头的草丛里了。
  等桂枝蹶着腚锤子从地上爬起来,却见高旺犊已经撂开蹄子风风火火地蹿到八丈开外的山坡上去了,还撂来一句硬话:“老老实实地待着,俺去帮那后生一把,眼看小鬼子就追上来了,咱不能见死不救。”
  桂枝就喊:“至于吗?都这么个岁数了,又不是让你把脉看病……”
  又不知过了多久,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密集的的枪炮声,把坐在草丛里的桂枝惊吓得一骨碌从地上蹦了起来,爬到坡顶上一看,枪声像是从不远处的一片山凹里传过来的,尽管看不见人影,但能听出里面除了男人的吆喝还搀杂着那几个老娘们儿的哭喊,桂枝的汗毛一下子就竖起来了,因为声音太远太乱,分不清楚这里面有没有自己男人的动静,心就扑通扑通地在胸腔里蹦达起来:“他爹不就是招呼那几个小老太太去了?这是撞上鬼子了!”
  这么一想心思就乱了,手脚并用地往传出动静的地方爬,正爬着,就让不知何方冒出来的高旺犊扑倒了。
  桂枝翻起身来说:“哎呀,吓死俺了,没让枪子儿打着?”
  高旺犊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跑……快跑……这回小鬼子可真撵上来了!”
  说完这话高旺犊弯腰抄起桂枝来往后背上一托就顺着山势跑了起来,跑着跑着,嗖嗖作响的枪子儿就追着腚飞过来了,桂枝怕拖累了男人,就挣扎着想往地下出溜,高旺犊急刺白脸地扭着脖子喊:“动弹个啥呀,再动弹俩人就得一起死!”
  经高旺犊这么一吆喝,爬在后背上的桂枝还真就一动不动地老实了,高旺犊也顾不得再问,披荆斩棘地在树林子里拼命穿行,刚上来也没察觉出啥情况来,等翻过一道山梁进入到一片怪石林立的山沟里就感觉出有些不对劲了:背上的桂枝似乎越来越沉,脑袋和四肢也松松垮垮地直往地面上耷拉,停住脚步想把这人往肩膀头子上再托托,桂枝居然全无反应和配合,高旺犊的心一下就悬起来了,连忙喘着粗气朝后背上喊:“孩儿他娘,他娘,咋了,没事儿吧……”
  喊了几遍不见动静,高旺犊就伏下身子把人顺在草丛里了,这才看明白,自己的老婆居然浑身血污脸色蜡黄,压根就不醒人事了!
  惊慌失措的高旺犊连忙撕开桂枝的血衣四处翻找,不一会儿,就从桂枝的后背上翻出一个正冒着血泡的窟窿眼儿来,原来这人是让背后飞过来的枪子给打了!
  高旺犊当时就瘫坐在地上不能动弹了,心如乱麻地想:这可是枪伤啊,枪伤最要紧的是伤在哪里淌多少血,不管怎么说,得先把血止住才行。
  这么一想,高旺犊就从地上跳了起来,出门的时候根本没顾上带多少药,存放骡车的时候又把行里都搁下了,好在这个时节山里能入药的东西不少,要是能找着点“刺蓟”、“五倍子”之类的就好了。
  心急火燎地在附近转了一大圈儿,别的没找着,倒是在树棵子里翻出一堆鼓鼓囊囊的“灰包”,这东西医书上叫“马勃”,也是一种很有功效的止血药材,高旺犊连忙捧住这些“灰包”,跌跌撞撞地往桂枝跟前跑,跑到跟前撕开外皮将粉未状的灰包面子涂抹在伤口上,不断喷涌的鲜血瞬间就把灰包面子连同高旺犊的双手染红了。
  血并未能止住,但昏迷了半晌的桂枝却张张嘴巴要说话了,高旺犊见了忙把耳朵贴在桂枝的嘴头子上说:“他娘,明白过来了?想说啥呀,俺听着呢……”
  于是桂枝那气若游丝话音便断断续续地飘进了高旺犊的耳朵眼儿里:“他爹……俺冷……想回家睡个囫囵觉……你给炕洞里添把柴禾吧……”
  高旺犊眼眶子里的泪水一下子就喷涌出来了,哽咽着说:“好,好,回家,咱回家睡觉,凭啥有家不回啊,谁也别想害了咱的孩子、毁了咱的家,俺这就带你回咱自己的家,睡个囫囵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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