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有石再起浪

　　石头是倭瓜滩现下唯一的石匠。
　　石匠这个活不是什么人都能干的，得有身板有力气能吃苦还得有耐性，所以村里之前唯一的老石匠一直找不到传人，直到石头长大。
　　石头长得人高马大，膀阔腰圆，一张大方脸膛晒得黝黑黝黑，细细的眼睛、厚厚的嘴唇看上去朴实憨厚，莫名就给人一种信任感。
　　因为长期干着体力活，练就了一身硬邦邦的腱子肉，干起活来虎虎生风、干净利落，而且活还精细，看他雕的那些花草啊人物啊，也不是一般乡间老粗能拿下的。
　　而且石头不光能干石匠，还无师自通能干些泥瓦匠的活，这也是当时老六千挑万选看中他的缘由之一。唯一不圆满的就是他自小父母双亡，扔下一个傻弟弟铁头给他，铁头那块儿比石头还要大上一圈。本就单薄的家底子，还得供着两个铁塔般的大小伙子吃饭，这日子过的自然是磕磕绊绊，当然这是不足但也不是没有好处，倘如他们父母健在，入赘老六家给他当上门女婿这个事还真就不好说了。
　　这几天老六从地里回家时候，有事没事爱往石头家绕一圈子，隔着半人高的围墙朝着里边瞄啊瞄的。
　　石头的家离老六家不到一里路，不算远，都在村的西头，三间矮房子，石头垒的墙，稻草盖的顶，外围一个大院子，院子里堆着山一样高的石头垛子。老六每次经过的时候，哪怕是下着雨都看到兄弟两人在院子里吭哧吭哧地跟那些石头较着劲，叮叮当当的响成一片。天晴的时候院子上方总扬着一层青灰色的薄雾。
　　这时老六心里总会不自觉地感慨：这俩小子这干劲，这身气力，啧啧，这要用到野豁子那块地里头去，就不信还能种不出庄稼来？祖上无德啊，倘如是我老六有这样的儿子，还能扯出这么些让人焦心烂肺的破事么？
　　红莲发现他爹这几天有些神出鬼没的。虽然再没大白天的躲在屋里喝酒睡觉，但是也没有像以往那样规律，早上出去以后除了吃饭经常会无端端在日间回来，最多时候一日要回来两三趟，在屋里胡乱转悠一圈或者在院子里发一会儿呆然后又出门去了，有时候酉时不到天色还大亮着就回来了，有时候夜色已浓却又迟迟不归。
　　他这是明摆着有事，可就是不跟她明说，怎么问也不开口，看也看不出，猜也猜不着，她这个心里可真是又急又憋闷，有时候恨不能自己上门去找六姑婆问个清楚，但又没有那个胆量，父女两个自己家里明明可以搞明白的事情，一个女娃家的跑到人家长辈那儿去算是上门讨教呢还是兴师问罪呢？
　　这一日午后约莫申时，红莲听见院里脚步声响，见她爹扛着把铁锨又回来了，东西一扔，手也不洗，径直到屋角柜子里找了一瓶倭瓜酒连瓶子仰头灌了一气，一句话未说转头又出门去了。红莲循着他背影跟到了院子外，发现他空着手没拿家什，也没有往地里去，而是奔着相反的方向走去了，不禁心里纳闷，便迅速地关了院门悄悄地跟了过去。
　　转了几个屋角，过了几条土路。发现他老爹居然踅进了西头头那堆满石头的院落，远远地看过去，可以看到他爹正和那五大三粗的石匠在说话。石匠起先似乎有些诧异，然后渐渐地恭敬起来，忙不迭地将他迎进屋里去了。红莲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便蹑手蹑足摸近那屋子，但隔着那石头堆成小山样的院子，什么也看不着什么也听不到，她本想绕到屋子后面去，刚一抬腿便发现铁塔一般的傻子正那儿哼哼唧唧来回不停搬着石块，只得悻悻的作罢回身了。
　　回到家，红莲心急如焚地等待她爹回来，晚饭也没有心思做，随便弄了个稀饭，弄了点豆酱，便蹲坐在门槛上看着院门外想着心事。
　　太阳一落山，夜色便像大幕一般拉起来，很快将整个天空便遮盖了。天气倒是不错，月色皎洁，繁星点点，但再美的夜色无法吸引心事重重的人。红莲巴望得眼都酸了，时辰已不早，老六还没有回家，往日这时家里早都灭了灯歇下了。红莲站起来又坐下站起来又坐下反反复复了好几回，几次忍不住欲闯到石匠家去看个明白，但终究还是按捺住了。
　　老六回来的时候，红莲差不多都倚在门框上睡着了，村民们白天辛劳睡得都比较早，乡间的夜晚除了虫鸣蛙啼，再无其它声响，她独自坐在幽静昏暗的门口忍不住就瞌睡虫上头来，直到她爹踉踉跄跄的脚步声在院子里响起来时才警醒过来。
　　老六路都走不稳了，连滚带爬进了家门，浓烈的酒气隔着三丈远就能闻见，红莲赶紧奔过去扶住他。老六那失去了控制的身体东倒西歪，一脚深一脚浅，红莲使出浑身气力也扶他不住，连带她自己也被扯着跌倒在地。
　　红莲忿忿地抬脚跺了一下地面，冲老六嗔道。
　　“爹你上哪儿去了？怎么喝成这个样子？”
　　“高兴，爹今天高兴，真高兴……”老六大着舌头，含糊不清地叨叨。
　　红莲已然完全摸不着头脑了，前几日，直至今天下午还跟失了魂似得，怎么就这么会儿功夫又高兴了？莫非那石头他有法力不成，几个时辰的光景就让她爹换了个人？看这个情形，困扰他爹的那些个事情似乎已经得到了解决或者至少是有了法子，他们究竟在搞些什么鬼呢？那个样子，今天肯定也是问不出个所以然了，还是先想办法给他弄屋里去睡下，明日里再说吧！
　　
　　第二天一大早，红莲起来准备做早饭，却看见稀饭咸菜已经搁在桌子上了，屋门也开着，赶紧到老六屋里一看，床上整得干干净净的，人已经出门去了。
　　红莲越发纳闷了，怪了，以往做早饭必是她的活，稍晚了一些些都要被数落，今天真是日头西边出来了，竟然给她做早饭了，看来等他问话又得到吃饭那个点了。
　　奇怪的是到了中午的饭点，老六居然没回来，红莲以为他是自己带了午饭过去的，倒也没太在意，等他晚上回来再说吧。
　　转眼到了黄昏时分，老六回来了，红莲看他手上并没有拿着带饭的家什，便问他：
　　“爹呀，您中午没带饭？”
　　老六点头：“没有呢！”
　　“那您吃的什么啊？”
　　“想不着吧！有人给送饭。”
　　“啊？谁能给你送饭？”
　　红莲心里的问号是一个接着一个，今天非把前情后果问个清楚不可，趁着吃晚饭的时候，她把大门给关上，一本正经地坐到老六对面，用两个清亮的眸子死死盯住老六问道：
　　“爹，我得好好的跟您唠唠，您得正儿八经的告诉我，我知道您遇上难事了，您可不能再药汤水下肚，有苦自个咽了，再苦再难您必须得原原本本跟我说清楚！”
　　老六早已一扫之前的阴霾，精神头十足了，只是昨天喝太多难受，今日没敢再喝酒，他呼噜着米粥，眼睛直盯着菜盘子，也不往红莲这儿看，也不搭话。
　　“爹，您倒是说话！别装哑巴！”红莲着急了，声音也提高了几度：“您先回答我，昨天您上哪儿喝大酒去了？”
　　老六得意地一笑道：“丫头，你先别问了，我就这么跟你说吧，前些时日我的确是遇着了大事，说大了就是过不去的坎儿，但是你爹我现在已经给他办妥贴了，咱家里不会有事了，你就好好地照原先一样种你的瓜菜，养你的鸡鸭，谁也奈何不了咱！”
　　“这个事情跟那石匠有什么关系？难道他有那么大的能耐给你摆平过不去的坎儿？”红莲继续追问。
　　老六一惊：“你怎么知道？”
　　“昨天下午你出门时还失魂落魄的，到石匠家里喝了一顿酒回来就换了个人似得了。”红莲不动声色道。
　　老六霎时明白了，这小丫头鬼着呢，居然能跟他的梢。呼噜了一口米汤，定了定神，抬起脸来眼睛看着红莲的脸，幽幽地道：
　　“丫头，等我把这些事全部摆明白了，我自然会告诉你，你莫心急，现在还不到时候，过些天就是你不想知道也不行。”
　　
　　这一日天又下起了迷蒙小雨，老六依然风雨无阻下到地里去了，红莲独自坐在堂屋里剥豆荚，一边看着院子里弥漫的雨雾。
　　虚掩的院门“吱呀”响了一声，开了一道一拳头宽的缝，随后有敲门声响起，“啪啪啪……啪啪啪”声音不大，每一声之间的间隔还挺有规律。
　　“谁呀？”红莲站起身来吆喝了一声。
　　没有回音，门被推开了，两个身披蓑衣头戴斗笠的高大身影一前一后推着一辆堆得满满的独轮车小心翼翼努力地往门里边挤。
　　红莲定睛细看，看不出是谁，两个身影一前一后把那车子夹在中间，隔着老远也看不清装了些什么。
　　车子好不容易进了门来，前面的那个人冲着红莲憨憨地笑：“呵呵，给家里送个家什，看看搁哪儿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