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集（上）

　　1
　　晚上。
　　龙泉观。
　　龙泉岭。
　　李文汉的家里。
　　灯光下。
　　周卫民一行经过了一阵难耐的沉默之后，周卫民又一次磕出了烟灰，清了清嗓子，显得极为平静地对李文汉说：“其实，我也是在吃晚饭的时候，才听说你有一个孪生哥哥。我们俩共事那么多年了，从来没有听到你提起过那码子事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你能讲讲吗？你那哥哥，他现在在哪儿？干什么去了？”
　　李文汉低下头去，声音微弱地说：“我是有一个孪生哥哥，失踪快四十年了，至今下落不明，杳无音信。”
　　周卫民又问：“是怎么失踪的呢？是有人逼他出走，还是他的脑瓜有毛病？以至于迷失了方向，回不了家？”
　　李文汉说：“既没有人逼他，他的大脑也没有问题，而是他自己要走的。”
　　周卫民又问：“为什么呢？总不会平白无故地背井离乡吧？”
　　李文汉说：“为了一个女人。”
　　“为了一个女人！”周卫民提高了嗓音，“为了一个女人离家出走、背井离乡、漂泊流浪！厚善老爹为了一个女人伤透了心，他为什么没有背井离乡呢？而且，厚善老爹无父无母，也没有兄弟姐妹，他毫无牵挂；他完全可以借一时之愤，跳出这鬼不生蛋的穷康西，去过好日子，去寻找他的幸福。可是，他没有，他留在了龙泉乡龙泉村、留在了生养了他的家乡、留在了心爱的女人跟前。在他那心爱的女人最艰难的日子，他尽自己的最大努力，去帮助那女人渡过了一个又一个难关。这些，我想你比我更清楚吧！什么叫爱？我虽然没有谈过恋爱，但是我懂得，这就是爱！我就不明白，你那哥哥既然是为了一个女人而背井离乡，那就说明他根本就不曾爱过任何女人，否则，将会另有蹊跷。我们先不谈这蹊跷不蹊跷的事情，我们只说那么大的一个人丢失了，你们难道就没有找过？现在我问你，你们找过没有？”
　　李文汉说：“人海茫茫，到哪里去找啊！”
　　周卫民说：“我怎么听说你那哥哥中途曾经回来过呢？”
　　李文汉说：“我不知道。”
　　周卫民说：“连我都知道，你会不知道？”
　　李文汉说：“是不知道。”
　　周卫民说：“真不知道？”
　　李文汉说：“我当时确实不知道。”
　　周卫民说：“那么，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呢？”
　　李文汉说：“事后才知道。可是，等我知道，他已经走了。”
　　周卫民说：“走了就再也没有回来？”
　　李文汉说：“一直没有他的音讯。”
　　周卫民说：“真的？”
　　李文汉说：“真的。”
　　周卫民说：“你知道龙泉观上的那道士是谁吗？”
　　李文汉说：“我原先不知道，直到今天下午，见老伴喊那道士叫楚哥，才知道他就是我那失踪多年的哥哥。”
　　周卫民说：“你的老伴为什么要喊那道士叫楚哥呢？难道他们从前认识？”
　　李文汉说：“别说了，别说了！（面对着周卫民那审罪犯似的讯问，李文汉犹如被锈刀割肉般地难受。他的所有防线，顷刻之间全部崩溃了。他羞愧难当地捧住脸，泣不成声）我有罪呀——我该死！”
　　周卫民还真是没有想到，像李文汉这样的货色，居然也能哭得那样伤心！他装上烟末，趁点燃的时候，瞅了一眼那一言不发的两个年轻人，见他们也正点烟，但那是香烟，不是他这极具冲劲的旱烟。周卫民吧嗒着旱烟，两个年轻人抽他们的香烟，谁也没有开口劝慰。
　　让他哭吧！
　　不过，还没有到时候，到时候有他哭个够的。
　　
　　2
　　晚上。
　　龙泉观。
　　龙泉岭。
　　李文汉的家里。
　　灯光下。
　　周卫民等李文汉哭得差不离了，见他渐渐地安静下来，才磕掉烟灰，将话题引上了正轨：“我们今天来，不是讨论你有罪无罪？而是协商善后的问题。他既然是你的亲哥哥，你就应该将他收殓入葬。可是你倒好，明知道哥哥死了，你还稳坐钓鱼台。先不说你的思想觉悟怎么样，单凭做人的良心，你是不是应该去把他接回来呢？”
　　“老伴她们不是去了吗？”李文汉仍然强词夺理，“她们就是去接他回来安葬的。”
　　“是吗？那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呢？”周卫民严厉地说，“你就没有想到会发生什么意外吗？”
　　李文汉的内心确实有些慌乱：“你什么意思？”
　　周卫民愤慨地说：“什么意思？李文汉哪李文汉，共产党的干部里，怎么会出现你这样的败类呀！”
　　就在这时，李文汉的房前，响起了一阵刺耳的汽车喇叭声……
　　
　　3
　　晚上。
　　龙泉观。
　　龙泉岭。
　　灯光下。
　　李文汉门前的场地上。
　　周卫民一行刚来到门外，车队已经停在了李文汉门前的场子上。从黑色轿车里下来一位西装革履的壮年男人，那就是李文汉的大女婿，市司法局局长洪达。从吉普车里下来的是李文汉的二女婿，南坪镇党委书记龚国如。
　　周卫民和陈贤忠急忙上前，相继跟洪达和龚国如握手寒喧……
　　李文汉的两个女儿，见到李文汉只喊了一声“爸爸”，就哭了起来。
　　这一哭，把李文汉也哭糊涂了，他疑惑地问那仍然啼哭不止的大女儿：“你这是怎么啦？”
　　“爸爸，妈她……”大女儿说到这里，奔到灵车旁，趴着栏杆大呼一声，“妈……”
　　之后，就痛哭失声。他的小女儿也趴着栏杆，哭得伤心。
　　李文汉终于明白了他的女儿们为什么哭得那么伤心！他呆呆地站立着，喃喃自语：“这叫什么事儿呀？”
　　
　　4
　　晚上。
　　龙泉观。
　　龙泉岭。
　　灯光下。
　　李文汉门前的场地上。
　　陈贤忠来到灵车前，向灵车里面看了一眼，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兰彩凤临终前分明嘱咐她的两个女儿，一定要将她们大伯的遗体运回龙泉岭，葬到祖坟地里，她们也当即点头应允。
　　可是，灵车上却只有一具尸体。
　　为什么现在会是这样呢？陈贤忠用眼光询问周书记，而周卫民此时此刻，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周卫民知道，洪达既然能够这么快到场，那道士的尸体没有拖回来，肯定跟他有关。洪达虽然是市里的大领导，也是司法界的精英，周卫民还是要斗胆相问：“洪局长，这是怎么回事儿？”
　　洪达故作糊涂地反问：“什么怎么回事儿？”
　　周卫民又问:“你难道不知道？”
　　洪达说:“知道什么？”
　　周卫民说:“那道士……”
　　洪达说:“噢，昌菊讲过。怎么啦？”
　　周卫民说:“怎么没有一起带回来呢？”
　　洪达说:“他是道士，弄到这里来干什么？他应该是你们乡政府的职责范畴嘛！”
　　周卫民说:“你不知道那道士是谁吗？”
　　洪达说:“知道，他是一个没有人认领的道士。”
　　周卫民语重心长地说：“你的岳母临终前嘱咐，一定要将他们一起安葬的呀！”
　　洪达气愤地说：“这叫什么话？这不是太荒唐了吗？”
　　周卫民耐着性子说：“确实有些荒唐，但这也是事实呀！”
　　洪达不耐烦地说：“什么事实？谁能证明？”
　　
　　5
　　晚上。
　　龙泉观下。
　　龙泉岭。
　　灯光下。
　　李文汉门前的场地上。
　　的确，谁能证明呢？现在，两个最有发言权的人都发不出言了，能证明的只有陈贤忠和李文汉的两个女儿。陈贤忠证明，力量单薄，不能生效；李昌菊和李昌荷能作这样的证吗？她们既然愿意证明，也就不会是这种现状了。
　　但是，周卫民依然怀着侥幸的心理，希望那两个年轻的女人能够良心发现，尊重她们母亲的遗嘱，让她们的大伯入土为安。
　　于是，周卫民说：“陈贤忠和她的两个女儿，都知道内情。”
　　洪达睨视了一眼陈贤忠，不屑一顾地说：“他作证！凭什么？我们能相信吗？”
　　陈贤忠知道会有这样的结局。面对洪达那骄横跋扈的神态，他的内心虽然充满了愤慨，却又不便反驳。他无可奈何地望了一眼刘畅，见他正低头沉思。
　　陈贤忠不便打扰刘畅，希望他能够想出一个解决问题的折衷办法。
　　周卫民对洪达说：“你可以问问你的爱人嘛！她说有这回事便有，她如果真说没有这么回事儿，你再下结论也不迟。”
　　洪达立即高声叫喊：“昌菊，你过来。”
　　李昌菊知道是因为母亲的遗嘱。但是，为了顾全她们尊贵的颜面，她必须否定。
　　李昌菊来到丈夫的跟前，当着周卫民和陈贤忠面，对丈夫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啊!”
　　周卫民看到洪达那满含嘲讽的冷笑，觉得自己的人格被无端地侮辱。
　　周卫民原以为刘畅在这关键的时候，能够援手解围。
　　可是，他怎么也没想到，那年轻人却一直低着头，根本就没有勇气面对这位大领导!
　　周卫民不由得悲哀地叹息声声:“真是所托非人啊！”
　　然而，就在周卫民正准备撒腿走人的时候，刘畅却突然扬起了头，大胆地直视着李昌菊，声音不大，却字字铿锵、掷地有声：“你不证明，我来证明。”